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下為重(1 / 2)

我若是貴族,我高高在上,我有惻隱之心,我關愛一下我封地上的農奴,這是我的德,這是可以被人贊揚傳頌數百里的美德。

可若是平等,若是兼愛,在平等的身份之下去關愛平等的人,那就完全不行。

這些貴族們自然聽過聶政的故事,譬如聶政在前往潡水助義之前,曾許身為嚴仲子友。

除了嚴仲子的百金為賀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嚴仲子的身份:以一國上卿大貴族的身份,去拜訪一個下賤的市井之人,這是大德、是極大的尊重,是可以讓士為之效死的:不平等是理所當然的,在這種理所當然之下,大貴族居然來拜訪自己,這是多大的榮耀啊,這應該為之效死。

可若是真的平等了,那就很難說:大家都是平等的,我聶政一身本事,行俠仗義,你嚴仲子和我不合,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漢,我為什么要把你當朋友?百金顧我?百金夠我去賣命的嗎?

沒有數百年傳承下來的不平等的天下理所當然的道理,也就不會有聶政許身為嚴仲子友的故事。這個故事的關鍵,不在於那百金,而在於嚴仲子和聶政之間的身份差別,若是平等,那這就是個價值百金的被雇佣的殺手的庸俗故事,以聶政的性格也必然不會為這百金而賣命,在平等是理所當然的前提下,嚴仲子也就沒有和聶政成為朋友的可能。

延伸出去,許多事都是一樣的道理。

貴賤有別,大夫關愛庶民,那是德。

天下平等,管轄一方者是為利天下事而成也,那么關愛民眾就是一種義務。

墨家會讓天下無德,這是貴族們的共識。

墨家在土地制度上,砸碎了貴族們物質上高高在上的基礎。

還又想用平等、兼愛這些東西,砸碎貴族們精神上優越和高高在上的基礎。

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的。

和貴族們關注的傳言不同,那些當初被強制帶到武城的士卒們關注的傳言自然也關注他們的切身利益。

比如一些士卒聽說自己的家鄉分了地,並沒有因為自己被征召跟隨貴族來到武城而不分。

比如一些士卒聽說南濟水一戰墨家大獲全勝,齊人說不准就要離開,自己可能也會被強制帶離費國跟隨一同行軍去臨淄而舍棄自己的家人父母。

比如說一些士卒聽說自己的家里原本自己開墾出來的土地墨家一點沒動,墨家只是分配了那些貴族的封地,將原本封地上的隸農變為了平民。

比如說一些士卒聽說自己的兄弟因為分了地而踴躍地參加了費國的義師,即便不能打仗也會選擇去運送糧草……

反正墨家就算打下武城,絞死貴族,也不會絞死他們,他們對於那些貴族所關心的消息毫不關心。

於是從南濟水之戰的消息傳來後,每一天都有幾十名家鄉在南邊的士卒逾牆逃亡。

這種逃亡的規模伴隨著要跟隨齊人一同撤回臨淄的消息越發的壯大,已經難以制止。

殺雞儆猴屢見不鮮,軍令從嚴三令五申,可卻不能阻礙這一場逃亡的風波。

武城的城牆上,一名巡視的貴族憂心忡忡地走過,臉色很是難看。

昨日傳來消息,墨家將他的封地給分了,自己的封地上竟然沒有一個君子,說這些地不該屬於自己而堅辭不受。

在他看來,君子未必是貴族,而是一種精神、一種氣質,守禮為君子。不該是自己的,就不能要、不去想,別人給也堅決不要,這樣的話,就算是庶農也可以做君子。

自己的封地那是國君賜給自己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放在一國,一國的土地也都是諸侯的。

而國君把土地分給自己,那就是自己的,自己封地上的那些庶農隸農竟然沒有推辭這些根本不屬於他們的東西,就這么欣然接受了。

這讓這名貴族很是難過,覺得自己守土一方,教化民眾,縱然不至於說人人都是君子、路不拾遺也不閉戶,可至少會有幾個人能夠站出來。

至少,至少應該有幾個人,在墨家將土地的地券分給他們的時候,他們應該推辭,義正辭嚴的告訴墨家: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要!

可是一個都沒有。

至少他沒聽說,因為昨天抓了一個城中傳遞消息的細作,仔細詢問之後墨家在南邊真可謂是一切順利,根本沒有大規模的民眾反抗怒斥這是不屬於自己的土地而不接受的情況。

這幾日的傳聞對局面很不利,這也是他面帶憂色的緣故,自己可能要跟隨齊人撤到臨淄。

雖然妻子父母兒女俱在身邊,可是意味著自己將要放棄祖先的祭祀,淪落到齊地誰人能祭祀自己的祖先?

自己在封地上也算是仁德,可是那些小人一樣的庶民,會有人記得他的恩情,去主動祭祀自己的祖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