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兼愛(下)(1 / 2)

「君子之仇,九世尤可憶。庶民之怨,廿年便無形。」

「世少君子,二十年後若齊仍能得武城,費人之怨早已消矣。二十年內,以墨家崛起於泗上、魏國爭雄於河東的態勢,只怕齊人二十年內再難履及泗上。」

田慶露出了深深的失敗情緒,這一點公子午並未反駁。南濟水一戰,墨家已然占據了主動,現在墨家若是願意和平,齊國不管誰是君主都會答允。

公子午明白田慶這一計策的惡毒之處,或者在他看來的高明之處。

焚燒武城,可以拖住以義為名的墨家公造冶部,使他們不能夠追擊。

而且制造了齊人和費人的仇恨,墨家說天下兼愛不分彼此都是天下人,這很容易蠱惑人心,使得天下思定。

焚燒了武城,這是齊人和費人之間的仇恨,墨家如何解釋這兼愛之說?

若不能解釋,那就是說墨家的許多的義,未必是對的。

如果義的一種不是對的,那就可以從此為缺口,攻擊墨家其余的義。墨家的口號喊得太響,站得太高,說是天志,那么若天志的推論是錯的呢?

譬如兼愛,按說九州之內都是天下之人,不應該彼此仇恨廝殺。可我偏偏讓齊人焚燒武城、淫辱費人姊妹妻母,那么齊人和費人之間的仇恨,不正偏偏說明了:兼愛天下的學說是行不通的嗎?

齊國從太公望時代就是大國,如今列國紛爭,大爭之世,齊國亦有一天下之心。

只是情勢逼人,講仁義已經講不過墨家了,墨家已然成為了天下的顯學,關於仁、義的定義如今正在偏向於墨家的宣揚。

講仁講義講利,都講不過墨家,如今又趕上了南濟水的大敗,即便齊國國內的局勢穩定,少說也得十余年蟄伏無力。

可墨家站穩腳跟的地方離齊國太近了,卡死了齊國入中原、泗上的通路,田午必須要考慮今後二十年內和墨家之間的對抗。

他思索一陣,心中又生出一策,說道:「不止我們可以焚燒武城,那些要跟隨我們退回臨淄的費地貴族,亦可參與。」

「如此一來,莫說是齊人與費人不能兼愛,便是同國同邦的人也不能兼愛。二十年內,齊既不能定天下於一,便也要讓天下無人能定天下。」

田慶贊許道:「公子之見,正與我合。」

「兼愛之其一也。」

「若費地貴族焚燒武城,那么費人必怨。費庶民既怨,費貴族也只能委身齊地。一旦泗上墨家有變,他們便不能只是靠借兵返回,而只能做齊的大夫,不可能再為費之大夫。」

「大夫守其家,貴族守其土。土上之民,從屬於土。這正是釜底抽薪的辦法,讓他們將來除了依靠我們,竟不能夠自己返回。就算將來一日泗上墨家內亂,費也只能屬於齊而不能屬於他們了。」

田午尚未考慮到這一點,聽了田慶的話,當真有茅塞頓開之感。

都說行仁義,也正是取兔之窟之意。在自己的封地上,不能做的太過分,雖然該盤剝還得盤剝不然就得喝西北風,但是盤剝之外還要籠罩上一些溫情脈脈的東西以掩蓋那些骯臟和血腥。

田慶讓費國的貴族動手,那就是把費國貴族自行其政的根基毀掉。

將來泗上出了問題、墨家衰敗,那些逃亡的貴族也不能再用復國的形式來號召民眾,只能選擇依附齊國,讓費地成為齊國的邑郡。

至少在此時,這些貴族還有利用的價值。

田氏沒有辦法喊「護禮」的口號,將費國的事變為墨家的義和天下已有的禮之爭,因為田氏是天下諸侯最沒有資格說「禮」的一家。

哪怕是韓趙魏這三晉,都比田氏有資格護禮,最起碼如今晉侯仍在,還沒有說被廢除。當年伐齊、攻楚的時候,三家還是以晉之三卿的名義。

田氏自身得國不正——不論是從周禮還是墨義,都不正——因而此時費國的這些貴族也多少還有些利用的價值,作為將來泗上有變重奪費地的理由。

將這些問題商定好之後,田慶便開始准備帥軍返回的事,這也是一件麻煩事。

南濟水之戰的消息一定也傳到了魯國,魯國之前借道用的是那是齊國內政並非是非攻同盟要面對的事為理由。

這理由很牽強,也顯然觸怒了墨家,只是墨家沒有騰出氣力去問罪於魯。

現在來勢洶洶的齊軍剛剛抵達武城就要返回,南濟水一戰六萬齊軍全滅,魯國的態度必然會發生變化。

一旦魯國突然翻臉,認為墨家更加強勢,從而翻臉悖齊,那就麻煩了。

走沂蒙山回莒,那是田慶絕對不會選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