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不可撼動的力量(十)(2 / 2)

當南濟水一戰以及後續的一些變故傳至櫟陽的時候,勝綽喜不自勝,難掩心中喜悅。

這倒不是因為他曾是墨者,對於墨家尚有許多香火之情,愛屋及烏因見墨家獲勝而高興。

而是勝綽太明白這件事對於秦國的重要性了,千余里之外的那場大勝,意味著秦國將有至少數年的、沒有外部干擾的環境,安心地完成變革,將秦國改造成一個「上之所是下必是之、上之所非下必非之、軍功授田、三代無功收其爵」的絕對君主制的戰爭機器。

作為叛墨出身、參與了商丘改組一系列事件的勝綽,在得到禽滑厘重病不能理政的消息後,對於適可能會提兵返回泗上的傳聞不屑一顧,他太明白墨家的組織力量的可怖之處,只不過想學卻學不來而已。

至於吳起,精於韜略,出將入相之才,對於齊墨戰爭的勝負結果,也了然於心,心道:「田慶什么東西,豈能勝墨家義師?齊敗,墨家勢大,東方必亂,西河或可取。」

是以今日,君臣三人跪坐於密室之內,都難掩臉上的笑意。

贏師隙翻看著從千里之外傳來的消息,指著墨家的誅不義令,大笑道:「如此一來,東方必亂。三晉翻臉、魏楚又爭、齊墨死仇。這難道不就是卿所謂的『待天下有變』嗎?」

勝綽在魏國的時候,就在廩丘守城戰後舍棄了各國的聘用追隨當時還是流亡公子連的秦君,如今已然二十年,關系密切。

他亦笑道:「君上所言極是。三晉相仇,魏楚又爭,西河縱有武卒,卻也不可能越過洛水、竹山。天下有變,則國內可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變革之事,必要動宗族舊貴的利益,他們為了維系自己的利益,可以逼您的曾祖自刎、可以謀殺君主而迎立幼君,那么也未必不會引外國干涉軍入秦。」

「魏人自顧不暇,正是我們變革之機。」

「天下雖變,但以我之見,只怕此戰之後又要弭兵數年。齊內亂將起、墨家欲得淮北、楚人新平陳蔡洞庭蒼梧、魏失中山、趙公子之爭……三五年之內恐難有戰亂。但是三五年後,戰亂必起,留給君上和秦國的時間,已經不多。」

「欲變革,這一次就要變得徹底些、深入些。變的讓齊國煥然一新、移風易俗。非如此,只怕秦國百年都不能出西河一步,止於邊陲,難霸中原。」

具體變革的內容,勝綽、吳起等人已經商量好了,自不再此次討論之內。

原本變革的內容沒有那么激烈,准備分步進行,贏師隙也擔心各國趁著秦國內亂而干涉,如今東方已經亂成一團,這便不需要小心翼翼,當真應該只爭朝夕,抓住這難逢的外部壞境。

贏師隙點頭稱是,卻又低頭看著那些其余的消息,眼中滿滿都是艷羨之色,慨嘆道:「卿言,變革之事,最怕人亡政息。你我與吳子均過不惑、知天命之年。」

「我既廢人殉、止淫祀河伯,也便不諱生死。若是有朝一日,你我皆死,秦國上下會如墨家一般嗎?禽子重病,墨家竟然絲毫不亂,如同那聳立的磨坊,齒櫛嚴合,運轉如故……」

「我觀墨家此時禽子重病之事,頗為恐懼啊。這是怎樣的一股力量啊?就算我們變革成功,那么將來與我西秦爭奪天下的,必是墨家了吧?」

他看了看吳起,又問道:「以卿之見,墨家的義師之強,是可以撼動的嗎?」

吳起鼻孔中噴出一股氣,帶著一番傲氣道:「墨家善用兵者,鞔之適、公造冶,皆弗如吾遠甚。只是,義師之強,卻遠勝西河武卒、秦之新軍。我若領義師三萬,當縱橫天下,諸侯莫敢擋。我提秦之新軍,魏之武卒,或需七萬。」

他大小七十余戰,從魯國開始,和他平手的人都少有,勝綽當年在項子牛手下與吳起交鋒,也不過是仗著齊國軍多且強於魯,這才平手一次。

墨家縱然有商丘、牛闌、潡水、最、濟水五戰,卻依舊不能撼動吳起乃此時知兵第一人的地位,尤其是之前大梁一戰更是天下震動。

吳起這樣說,實則也就是再說:論謀略、臨機應變、臨陣指揮,只怕墨家的那些人物和自己還要差一些。他覺得自己提三萬義師,便可縱橫天下,而墨家那邊四萬義師和齊國打了這么久,還要謀劃許久遲遲不敢主動進攻臨淄軍團,這便是差距。

但七萬三萬之比,卻又不得不承認,論及治軍操練、紀律隊列,義師的素質便是天下第一。

半刻,吳起又有些失落地說道:「潡水之戰,越王蠢笨。濟水之戰,齊軍愚鈍。若我提義師,只怕也就不過如此。論起來,三比一大、十也比一大,可終究天下人眼中,這三和十都比一大。」

勝綽和贏師隙聞言大笑,隨後贏師隙又道:「所言極是。綽,你多知墨家事。以你觀之,墨家這一次絲毫不亂、掌軍者皆無叛亂之心,又是緣何?」

這或許是個很難的問題,勝綽卻回答的簡單至極。

「墨家眾人並無封地,無有私兵。組織嚴密,便是適等人身邊的警衛,亦不是適可以任命的,需得組織通過。」

「軍陣變革之後,步、騎、炮相合而戰,步兵結陣,騎兵列隊,就算有私兵死士,也不過如螳臂當車。幾十年前那種數百精銳甲士車兵便能決定大戰勝負的場景,再難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