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泰山之陽(五)(1 / 2)

大義之爭,從不能夠有妥協,這是大是大非。

譬如,搶奪自然是不對的,但如果那本來就不是貴族所有的、或者貴族所有本身就不合理,那自然便不是搶。

貴族們需要相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有如此分封的土地才是合理的。

庶民們需要相信天下之土歸於天下人,唯有如此才可以理所當然地去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不用背負沉重的道德負罪。

這是墨家和貴族分封建制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而且這是判斷對錯是非的基礎,連基礎都不能夠同義,那么也就不能夠辯論。這是墨子逝前總結的墨辯之術的一個基礎:辯論需要基礎相同。

是非之爭,如今已經讓天下動盪,而在此時此地梁父之鄙,也正涉及到貴族的利益。

家臣見苦勸無果,又不知道墨家的手段對付仇敵到底是酷烈還是柔和,心中不免需要先做好准備。

見家主已有必死之心,家臣心道:「家主既有求仁得仁之心,我縱不想死,卻不能夠不死。生吾之所欲、義亦吾之所欲,若不可得兼,當舍生取義。」

「家主昔年為項子牛家臣,牛子事敗,家主棄士而居。我雖然非是君子之身,但也應有君子之德。」

梁父在泰山之陽,不遠處便是當年柳下惠的墓地,柳下惠為世之君子,葬於此地,周邊之人多聞此人故事,便不同於別處。

況且魯國以禮立國,乃是可以使用天子禮樂的侯國,梁父曾屬魯,君子之德深入人心。

心中既定,那生死之間竟也看的淡然,仿佛是一種解脫。

封地貴族見家臣臉色變幻了幾次,也不以為意,生死之間,尋常人難以做出君子的決定,並未有逃走的跡象,已是難得。

於是他道:「准備車馬,叫仆奴准備戎裝,前去梁父。」

家臣大驚,以為家主竟是要一夫而敵墨家,正欲相勸,貴族老者壯懷激烈地一揮手道:「既是要讓天下知,在此鄙境便無意義。只去梁父,質問墨家,若墨家殺我、辱我,我正可求仁。」

「你隨我多年,萬勿殉死,也不要學豫讓之事。我若死,收拾我的屍身骨殖,待吾兒歸,以上士之禮喪之!」

那家臣跪倒余地,以頭搶地道:「敢不從命!」

老人伸展了手臂,等待仆奴送來了士人身份的戎裝,配劍與玉,以玉壓下裳,佩戴上士人之冠,讓衣衫並無半點褶皺。

門外,車馬准備完畢,老者登車而立,豪氣沖天地喝道:「且去梁父!」

車輪轉動,老者乘興而歌。

歌曰: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這本是一首關於愛情和私奔的靡靡之音,卻竟被老者唱出了一股出征的肅殺之氣。

駕車的家臣不能解詩,卻也聽出了其中的情感,這是借情愛之詞,來抒發心中之志:為天下之禮,不惜身死。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若是終究要死,甚至禮法也壞,那便讓自己這具殘軀與天下大義榖則異室,死則同穴。

家臣心中更是敬佩感慨,心道:「丈夫,當如是。」

他小心地讓馬車避開了前方的一塊石頭,盡量讓馬車平穩一些,一面讓家主感受到顛簸。

這既是年輕時候駕車被打罵之後留下的習慣,也是如今心懷感慨之下的莫名尊重。

…………

梁父城中。

被那貴族老者戲稱嘲諷為適要為自己找個姓氏的分倉分糧之事仍在繼續,人頭攢動,持槍與矛的義師士卒環列左右維持秩序。

人群之中,宣義部的精通齊魯之音的演說家們,壯懷激烈,正在講墨家的大義,是不是搏來一陣陣喝彩。

領取了糧食的城中民眾或是真的想聽,或是有些好奇,亦或是並不關心但領了糧食直接離開總歸不好,倒也聚集了許多心態各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