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泰山之陽(十一)(2 / 2)

貴族的田連成大片,並沒有那種犬牙交錯的格局,上好的平整土地仿佛一眼望不到邊。

這里是老貴族家中最大的一片封地,上面種植的粟米,這時候正是翠綠成長的時候,一直蔓延到天邊。

雖然沒有壟墒,可最基本的行列已經有了,這么一大片的土地,貴族自然不可能親自耕種。

庶歸田身旁的那個女孩子便嘆息一聲,清唱道:「載芟載柞,其耕澤澤。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亞侯旅,侯彊侯以。有嗿其饁,思媚其婦,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載南畝,播厥百谷。實函斯活,驛驛其達。有厭其傑,厭厭其苗,綿綿其麃。載獲濟濟,有實其積,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不洽百禮。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寧。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茲。」

「想來這樣的地方,種植的時候,都是千百人一同勞作。千耦其耘,這千百人要先忙碌過封主的土地,才能去忙自己的……」

庶歸田道:「其實若是在泗上,這么大片地,倒也用不到多少人。牛馬、耬車、犁鏵、再加上前幾年剛出的割穗車,哪里用這么多人?」

「我們村社的麥田,就是眾人合作的。也有八千多畝,種的時候可不用什么千耦其耘。」

「適子不是說了嘛,土地連成片不是錯,錯的是連成片的土地屬於誰。」

這么廣闊的耕地,他並不驚奇,他們村社原本就在沛澤附近,都是大片的平整荒地,這些年開墾出來的許多都是看不到邊的村社公有的地。

想到這,年輕的庶歸田不禁想要指點江山,按照他們村社和他父親等人常常討論的一些言辭,跟著說道:「要我說,這封地上的農戶,本來就是要集體勞作的。其實倒也不用分成小塊,本身就有集體勞作的基礎,不如還是歸屬於集體。」

「這樣呢,一來可以募集更多的錢買牛馬耬車;二則可以平整水利;三則也可以組織一些村社的作坊,什么紡紗啊、造紙啊、釀酒啊……一個人可是干不了。反正我們村社就是這樣的。」

他說的頭頭是道,帶隊的那個中年墨者輕笑著,咬著自己唇邊的胡子看著這些活躍的年輕人,笑道:「歸田說的真好。我看我要給上面建議下,讓你來這里做里正,帶著封田上的人好好做,做的和你們村子一樣好,說不定過幾年咱泗上的報上便有你的名字呢……」

這也就是一句玩笑話,卻讓庶歸田臉上的笑容凝滯,想到昨晚上想的那些事,心中砰砰亂跳,心道:「可不要。我可不來。這要是一輩子就在村社里,悶也悶死了,這日子一眼看到死,我可不想過。」

轉念又一想,只怕這句玩笑話也在理,總得有個有能力、才學、學識、膽魄的人領頭才行。怎么耕種、怎么分配、怎么建作坊……現在只靠這封地上的人可不行。

這句明顯的玩笑話,庶歸田也不敢接,只是嘿嘿一笑,略微有些尷尬地轉了話題,便又繼續拿出量角器測量著丈量桿斜的角度。

帶隊的中年墨者也沒想太多,說過了玩笑話,正要去遠處看看,有人跑過來小聲道:「組長,有人盯著咱們呢。」

回話那人悄悄地伸出手指,遠處正有七八個人,遠遠的看不清,但應該不是村社封地上的農奴,而是貴族手下的私兵。

中年墨者擺擺手道:「管他呢,做自己的。義師就在旁邊,怕什么?」

拳頭有時候就是最大的道理,如今義師的連隊就在附近,而封地上的私兵多在軍中尚未歸來,他也不怕這些人有什么異動。

不過想到孫璞的叮囑,他還是摸了摸腰間的劍,心道:「可要護好了這群孩子。若是以往,都是義師中退下來的人做這些事,哪有什么可擔憂的?莫說七八個人,便是再多一些,真要動起手來也不怕他們……」

他只當無視,遠處那七八個人看了一陣卻也不走。

等到日在東南,已是隅中的時候,幾個年輕人抹了抹臉上的汗,看看太陽道:「該吃飯了呢。怎么還不來送飯?」

送飯的人,就是不遠處村社的人,算是雇用的,做飯送飯都有錢或糧食可拿,這都是說好了的。

孩子們未必知道原因,帶隊的墨者卻明白其中的緣故,根深蒂固之下,今日測量貴族的土地,只怕民眾看到有人在旁邊盯著,也不敢過來,怕給自己惹了麻煩。

這倒是能夠理解,雖然分地是好事,但得罪了貴族只怕下場不好,眾人還在觀望,這是人所共有的狡獪。

中年墨者精於世事,便沖著庶歸田招招手道:「你不是會騎馬嗎?你騎馬回去拿飯去吧,快點回來。」

庶歸田年紀雖小,可也多少猜到了緣故,嘟囔道:「我們這是來救他們,給他們分地,他們反倒膽子小了……」

中年墨者咳了一聲,有些鄭重地說道:「這什么話?什么叫救?欲利天下,需得人人兼愛同心,不要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來救誰,欲利天下需要天下人同心同力,互救為互利,便談不上救。不要廢話,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