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泰山之陽(十二)(2 / 2)

「民眾都在觀望呢,我若是去吃這頓飯,就算是去講道理的,民眾怎么看?怎么想?民眾會不會覺得我們和他們一樣?這道理還能講下去?這信任還能保持?」

那墨者思索一下,點頭道:「是這樣的道理,是我錯了。那么,這件事怎么說?」

孫璞道:「你就和村社的人說,道不同飯不同食。要讓村社的人相信,咱們和那些貴族不一樣,貴族分散各國卻可以是朋友,咱們和他們卻成不了朋友。繒地的那些貴族,之所以可以在繒地富庶,那是因為他們不再是貴族了。」

那人轉身要走,孫璞又道:「你等等。」

「這事說完後,大張旗鼓地趕著馬車去一趟老貴族的庄園,就和民眾說要罰沒之錢的事,把那天的事說一說。要到錢後,也要告訴民眾。」

那人明白過來,領命而去。

…………

老貴族的宅院內,這幾日的氣氛便有些不對勁。

前幾日在城中丟了臉,回來後那家臣被狠狠地責罰了一頓,一些私兵隸屬也都惶恐不安。

講道理,他們也算是跟著主人見過世面的,也聽過許多的故事,天底下卻還沒有過這樣的事。

此地原來屬魯,齊魯交兵,戰場上兵戎相見那沒問題,可一旦打完了,貴族之間還是朋友,封地屬齊便從新換個封主。

項子牛之亂結束後,還有人乘車而來,勸說主人繼續出仕,封地也沒有動。

縱觀古今,哪里有今日這樣的局面?

家中的不安氣氛,連最為低賤的圉奴都能感覺出來,養牛馬的圉奴是個老頭,也算是家中的老奴,祖輩都是貴族家中養牛馬的。

吃住都在馬棚中,忠心耿耿,從未過過沒有主人的日子,也從不敢想沒有主人的日子。

這幾日聽聞了一些家里的事,圉奴心中便暗暗咒罵墨家那些人,竟讓主人這幾日都沒有了好心情。

轉念一想,若是主人沒了地,可養不了這么多馬,自己沒有了主人,又這么活下去?

其實從月前,圉奴便感覺到有些不對。

以往主人偶爾遇到他,便會習慣性地問一句:「你最近又做了什么夢?」

可自從月前,一連見了幾次,竟是都沒有問過。

有一次他剛說了一句,主人便喝罵道:「住嘴。」

他這才知道主人心情不好,心中無限委屈,又把這委屈變為了憤恨,只覺得若非是墨家的人胡來,何至如此?自己挨得罵,也是源於墨家的胡來了。

講做夢的習慣,持續了很久了,原來就是一次偶然,老人做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夢,便和家里的奴仆說了說,不知怎么傳到了主人耳中,主人竟是主動來聽了聽,聽完後還贊了一句好,賞了他半罐子酸酒,老圉奴美滋滋地喝了一頓,又看到主人被自己說的哈哈大笑,心里也美。

如今又沒什么小說傳奇,村社封田的日子一成不變,這老貴族也是個老君之,守禮之人。

數百年不曾變過的生活,除去狩獵之外,竟無半點樂趣,偶爾聽到一個奇怪的夢境,也確實算是一件很不錯的精神消遣。

一成不變的生活,保守頑固的歲月,也只有夢,能有所不同。

許是那半罐子酸酒,亦許是主人哈哈的笑聲,老圉奴從那之後,這夢「做」的也就多了起來。

每日間除了養馬喂馬,便是苦思冥想地做夢。

有時候說完,主人也會和顏悅色地笑罵道:「老東西,這夢你前些日子做過了。」

圉奴便會賭咒發誓道:「主人,我說的真的,又做了一次,真的……」

這時候老貴族也便哈哈一笑,有時候也會賞他一塊肉,這時間一久,圉奴便覺得自己竟似比那些奴仆要高出一些,這腰板在眾人面前也挺得直了。

上個月好容易又「做」了一個之前沒夢到的夢,剛一張口,就被主人一句怒斥挨了一鞭子,待到後來打聽到是墨家弄出的事亂了主人的心情,這一腔的怨恨便全在墨家身上。

心想,若非墨家,主人心情如何能不好?我又如何能挨那一鞭子?

今日竟又要收拾車馬,說是要宴請墨家的士,老圉奴收拾馬車的時候就在那罵,罵道:「什么狗一樣的東西,竟還要派了車去迎他們?」

等到車空著回來,圉奴又道:「這當真是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了,請還不來,要我說就弄死他們……」

這話卻正惹了心情也惶恐不安的家臣,家臣是什么身份?反手拿起馬鞭朝著圉奴身上猛抽了幾下罵道:「嘴里塞上馬糞,滾!你算什么東西,家里的事也是你該說的?」

這若是能弄死他們,何必等到現在?六萬大軍都覆滅了,誰弄死誰呀?

圉奴一臉委屈,卻也不敢反抗,結結實實地挨了幾鞭子後,自己撿起馬糞塞在嘴里以示自己失言之罰,心中更恨不曾謀面的墨家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