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泰山之陽(十三)(2 / 2)

那家臣笑道:「誰人說要去殺墨家眾人?墨家眾人勢大,不能輕動。若是能夠擊敗墨家眾人,民眾自然畏懼。可若不能夠擊敗墨家眾人,卻未必不能夠殺死那些心懷私利而欲亂事的庶民。」

「土地為利,命亦為利。土地與命不可得兼,民眾便只能舍土地而求命矣。今日送飯,有一人親近墨家,欲求私利土地而悖規矩制度,這樣的人不能夠不死啊。」

「他若不死,民眾又如何能夠畏懼敬重家主?他若死,民眾皆想,與墨家近則死,又如何敢親近墨家?到時候縱然分地,民眾不敢要,那又和現在有什么區別呢?」

「這是維護禮法的大義,是可以殺人的。墨家既講規矩、律令,那么只要不讓墨家人可以確定是我們殺的人,但又讓所有人知道是我們懲罰而殺人,就不墨家又能怎么辦呢?」

老貴族無言,那家臣又道:「墨家既以律令侮辱和懲罰了君子,那么難道我們就不可以用墨家的律令來對付墨家嗎?他們若是無證而抓人,他們的律令就不可以持久;他們若是想要律令持久,就不能抓人。」

老貴族沉聲道:「罪不在民,而在墨家。墨家之義蠱惑民眾,使得民心思利而不懷德。昔武王伐紂,治商紂之罪而善待天下之民,輔以教化……」

眾人以為家主竟是要反對此事,卻不想老貴族話鋒一轉,鄭重道:「然,仁如文武,也有誅殺之事。所謂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止,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士,管仲誅付里乙,子產誅鄧析,皆為亂天下之害。此人思利不懷德,居土不感恩,當誅。」

重家臣這才放心,只要能夠殺雞儆猴、殺一儆百,那么墨家在此地便不可能站穩腳跟。

而且墨家既然講律令,那么只要做的沒人知曉,就算整個梁父都知道是他們殺的人,卻又能如何?

幾人商量了一番,便定下了計劃,只待明夜動手。

…………

村社里,孤身一人昨日去給墨家眾人送飯的農夫喜氣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破屋之中。

吃了一口昨日剩下的已經凝固的粟米粥,回憶著今日在田里墨家那些人講述的道理和泗上之政,他心中便動。

封田之上的農夫不能夠隨意遷徙,這種律令一直延續數百年,離開禁錮的土地范圍,便視為逃亡。

逃亡重罪,雖然大部分時候抓獲很難,這時候深山老林大澤大河多矣。可是人是社會的人,為了逃避封建義務而離開人類社會,生存極難。

這農夫便想著,反正自己一人了無牽掛,不若跟隨墨家前去。

義師軍中有吃有喝,一年還有兩套衣裳,待到退役之後,若是願意去江南、東海、縛婁等地,還可以得到鐵器、火槍,以及自己開墾的土地的所有權。

這對於這孤身一人的農夫而言,實在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至於說利天下之類的言語,他覺得很有道理,但至少此時吸引他的還只是那些比現在更好的生活。

幻想著自己將來從軍服役於義師之中,便等到退役之後,可以去縛婁,那里據說已有三五處移民過去的城邑,去到那里便會被組織起來耕種開墾,日後便可以吃麥粉、稻米,甚至還能吃上那些義師所言的「油」。

今日在田中,他跟著那些年輕人蹭了兩口軍中的炒麥粉吃,里面多少有點油,當真是回味無窮。

正自幻想的時候,隱約聽到外面有些動靜,他哪里想許多,便以為是村社里有人來問今日墨家那些人在田里都說了什么,從草垛里起身去開門。

剛一開門,口鼻就被捂住,接著腹部一涼,還不等叫喊,便死了。

他自是無備,可就算是有備,一身在田里勞作的筋骨,哪里能敵的過這些經過訓練的人?

幾名家臣站在外面盯著動靜,屋子里四個人將這人抬起,朝著外面狂奔。

惹來了村社中的一陣狗吠後,便溜到了村社外的一株大桑樹旁,將那死去農夫的肚腹剖開,腸子扯出,再用樹皮藤索勒住喉嚨,掛在樹上後便溜走。

臨走之前,一家臣看著這死去的農夫,笑道:「如此一來,村社誰人敢近墨家?不知死活的東西。」

猛啐了一口,悄無聲息地走入黑暗之中。

次日一早。

天才剛亮,庶歸田等人就被一陣吵鬧聲吵醒,揉著眼睛走出去,就看到不少人聚集在外面。

幾個年輕人這才知道昨晚上殺人的消息,偷看了一眼孫璞,見他臉色陰沉,庶歸田想到前日共乘之誼,也不免有些悲傷。

這事想都不用想,定然是那貴族派人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