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泰山之陽(十五)(2 / 2)

泗上鐵器很多,趁熱打鐵這四個字用的也就多,若無鐵,自然沒有趁熱打鐵一詞,因為青銅之類只能鑄而很難鍛,趁熱打鐵這四個字被日常使用,實際上也是泗上生產力進步、鐵器開始普及的一個在語言上的表現。

這是個很正常的疑惑,此時確實還沒到趁熱打鐵的時候。

面對這樣的疑惑,孫璞回答道:「這時候自然不是趁熱打鐵的時候。可是,趁熱打鐵也需要先准備鐵砧、鐵錘、鐵塊、還要准備好油粹的油、水粹的水……不是說爐火燒的通紅的時候就可以直接打的。」

什么是爐火燒的通紅的時候?

自然是齊國的臨淄軍團徹底覆滅的那一天,但若是那時候再開始准備,只怕已經晚了。

因為按照孫璞所知道的,墨家的時間很緊,要在臨淄軍團覆滅、而魏趙楚中山之戰平息之前,就會撤回泗上。

這時候可能條件還不完備,可能民眾還會騎牆觀望,可能民眾還會憂心將來。

但不重要,今日這件事做不好,明日還可以再做,明日做不好還可以等到後日,只要在撤軍之前完成即可。

民眾可能會恐慌、可能會恐懼、甚至可能冷場躲避,但孫璞知道,這一切情緒和一切反應,都不是墨家最擔心的「反對」。

恐懼不是反對、躲避不是反對、甚至刻意的疏離也不是反對,而只是贊同之後的擔憂。

被認可和支持是最難的,而恐懼和恐慌對墨家來說卻是做容易被解決的——干掉臨淄軍團,審判公子午和田慶,就會讓那些根深蒂固數百年的畏懼徹底被踐踏到腳下。

如果在臨淄軍團覆滅之後再開始直接分地,因為墨家不可能短期之內這里常駐,那便毫無意義。

作出這個決定之後的三日,數十里之內的民眾便都帶著各種各樣的心思齊聚這里。

他們或許還不明白團結就是力量的道理,但卻本能地選擇了嘗試著參加這一次明顯是分地為目的的聚會。想法也其實很有些狡猾:既然大家都來,只是聽墨家說,應該並不會讓封主震怒。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墨家也同樣邀請了這片土地的所有者、這片土地上的貴族參加。

等到人群聚集、貴族的車馬姍姍來遲的時候,許多人便悄悄想要往人群的後面躲一躲,或是低下了自己的頭。

看到這種情況,幾個墨者忍不住搖了搖頭。

孫璞嘆息一聲,心道:「果然是就習難改,數百年千年的傳統,想要改變太難了。因為民眾心里不是那么心安理得,所以才會如此躲躲閃閃。若是心安理得地覺得土地歸屬於貴族、諸侯、乃至天子不合理,又怎么會躲閃?」

這就像是一個人去要債的時候,拋出去一些人情之外,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因為人們認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只是還沒有接受土地歸屬於天下人也是天經地義。

有人或許覺得,那是貴族的土地,從人家手里搶走,總歸不好。這樣的人,多數是很好的人,但卻也是所謂「鄉願德之賊也」的鄉願之民。

也有人覺得,墨家的話其實有道理——當然,道理在其次,但利益卻是實打實的,他們卻是希望得到自己的土地。

或許還只有少數人真正做到了心安理得地參加這一次分地,而怎么才能讓多數人心安理得,這才是這一次濟水以南分配土地如此重視的目的,也正是所謂的「在理而不在分」。

這一次邀請貴族前來,實際上是來批判的,不論他們是否同意,這一次嘗試分地都會分下去。

所以等到人聚齊之後,許多善於宣傳的墨者便開始在大庭廣眾之下講述道理,將分地是合於天志的道理講清楚之後,一直默不作聲實則已經憤怒到極點的老貴族終於怒喝一聲站了出來。

幾名維持秩序的墨者急忙將手按在劍上,那老貴族在梁父見識到了墨家的劍術,並么有憤怒之下拔劍,而是滿臉帶著一副苦痛到極點、悲憤到極點的神色。

他猛然站起,雙手用力,將自己的腰帶解開,用力脫下了自己的上衣,一副雄壯而滿身傷疤的軀體暴露在眾人的面前。

老貴族眼中噙著一種宛如悲憤的閃爍,怒聲道:「我自受冠以來,大小十三戰!乘車沖殺、親歷矢石,傷疤二十七處。」

「當年伐魯一戰,吳起領軍,齊不能勝,旌旗倒靡,眾人棄甲曳兵而走,我自立車頭廝殺,沖散魯軍,身中七箭!」

「數次瀕死,君侯上卿以地酬我之功,這些土地是我、我的祖先拼命廝殺出來的!」

「你們呢?你們做了什么?你們不過是一群徒卒,戰不能勝、退卻比誰都快,如今卻想要我和祖先用血得酬的土地?」

「我八次瀕死,立下功勛,你們又做了什么?如今卻想要君侯賞賜我的土地?這難道不可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