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午的想法,無疑不利於齊國。
但用後世國家的概念來看,此時並不存在齊國,或者說此時齊國只是一個地理概念。
論及文化,源於中原文化,雖然封國之初融合東夷文化,但先進的消化了落後的。
論及種群,都是炎黃後裔,並不是一個單獨的族群。
論及封建法理,姜齊才是分封建制的真正侯爵。
至於二十年前,齊國也只能算是一個地理概念:廩丘屬公孫會、博昌屬公孫孫、沂水汶水屬項子牛、濰水屬田布、膠東屬田和、濟水屬田昊……
既無後世可以凝聚人心的國家,田午做出這樣的決定,內心並不會有絲毫的愧疚。
他不是不知道攻打贏邑萊蕪的後果,可能會葬送齊國的最後一支野戰機動兵力,但為了他的家族和自己,他不得不打。
今日議戰事,無功而返,田午與田慶之間的合作也正式破裂,在墨家誅不義令的壓迫之下,田午只能選擇和田慶分道揚鑣。
田慶心里也明白,如今的事若是田午返回臨淄上位,那么自己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那一日議軍政之後,軍營之中不斷有人四處串聯,軍中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在此時爆發出來。
那日議政時,田午說軍中多唱《采薇》,采薇雖悲,但並沒有到軍心潰散的地步。
可幾日之後,在田午和其家臣謀士的操控之下,軍中開始唱兩首其余的歌,許多人已經覺察到了風聲不對。
肅肅鴇羽,集於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
肅肅鴇翼,集於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肅肅鴇行,集於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嘗?悠悠蒼天!曷其有常?
采薇只是思鄉。
而鴇羽,則已經充斥著不滿的情緒,這首歌雖然不准傳唱,但真要唱起來卻又無法阻攔。
人固有父母,思念父母之余,感嘆一下服役之苦思鄉之情,便讓更多的人考慮早點回家。
鴇羽之外,更有一些「靡靡」小調在傳唱,一些市井間的俚曲也開始「腐蝕」著士卒的心腸。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執殳,為王前驅。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願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
此時正是夏季,軍營附近盛開了許多淡黃色的忘憂草,後世也叫黃花菜,此時稱之為萱草。
忘憂草盛開的芬芳中,免不得一曲閨中婦女思念丈夫情人的歌,女人口吻的歌曲男子並非不能唱,相反在這軍營之中更是流行。
越來越多的歌曲開始傳唱,夜里扎營的時候,各個篝火旁已經難以保持原本的安靜。
那些被迫跟隨齊軍走的費國貴族的士卒,也紛紛結伴逃亡,只為歸鄉,以及為了歸鄉後的那傳聞中已經分到的土地。
田午憎恨墨家分地的行為,也憎恨墨家的宣傳,但在此時,他選擇煽動軍中的想家情緒,來為自己將要做的一件事做最後的准備。
他的大帳之內,外面有死士把守,內部只有一些心腹之人。
為了出了棄車保帥之策的謀士面色凝重,進言道:「公子,軍中已唱《鴇羽》、《伯兮》,時機已經成熟。」
「當今之時,田慶斷不可能選擇同意公子的想法。虎符在他手中,但公子卻是君侯之子,既是副帥,又可監軍。」
那士人深吸一口氣,很是沉重地說道:「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如今公子若為國家,不得不殺田慶以奪虎符。軍中士卒必不敢動,又歸鄉心切,大事可成。」
田午聞言,兩眼竟擠出了淚水,聲音也不知怎么沉重起來。
他沙啞著嗓子道:「田慶嚄唶宿將,有謀有略。牛子之亂,非此人則吾父、伯危矣。況且又是田氏宗親……想到他竟要死,我心中如何能夠不悲痛?」
謀士感嘆道:「公子真仁君之姿。只是田慶不死,他必不肯交虎符。他不交虎符,公子之族危矣。」
「先有家而後有國。若無太公望一族,何來齊國?若無唐叔虞一脈,晉將焉存?再如此時之齊,難道是姜氏那時候的齊國嗎?再如向東的莒地,莒城尚在、莒人尚存,可莒國卻又在哪?」
「無家無族,何談一國?公子此事乃為國家,不可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