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四)(2 / 2)

一眾親信都看著田和,心道墨家這一句話,怕是要把君上逼到死路了。

如果不先喊媾和的話,那么和平這個臨淄民眾最為期待的大義,就要被太子剡占了。

可若想占據這個大義,那就得大義滅親。

真要是大義滅親,卻又沒必要占據和平的大義了。

因為殺了公子午,田剡就不需要政變了,繼續做一個好臣子、好太子、好侄子,等著田和一死順利上位。

田剡不需要政變,田午又大義滅親,那田和也沒必要殺田剡了,因為殺了田剡之後田氏一族就徹底完了。

一親信暗道:「墨家手段之高,當真莫測。墨家不做那些陰謀之事,卻用一句話逼著臨淄城內不得不由陰謀。到時候說起來,只怕民眾都說,墨家行事磊落,倒是貴族骯臟,政變不休……」

轉念再一想,這墨家贏的又哪里只是這一句話?若無南濟水和贏邑的兩場大勝,便說這話也無益。

田和捂著胸口喘息數聲,費力地咽了口唾沫,又有親信醫者送來了一小片可以止心痛的、含在舌尖下的古怪的泗上的昂貴葯物,這才緩解。

待喘息完畢,田和怒道:「庶民們難道就無反應?為人父母的,難道就不會悲痛?墨家無父,難不成民眾便都覺得,我殺自己的兒子竟是對的?」

那親信只是搖搖頭,想到墨家說的那些極為難聽的話,看著田和如今的模樣,心道:「還是別說太多,免得君上竟被氣死……」

田和見那親信搖頭,也明白墨家肯定是話里有話。

遠了有三監之亂,兄弟殺兄弟,那還不是流傳千古?

近的說,什么人倫之情,田氏一族從二十年前開始的政變內斗,民眾們哪里會覺得田氏一族有這種東西?

再說兔死狐悲的前提,是兔子和狐狸一同對抗獵人,才能找到認同感,所以才悲。

民眾和田氏之間並無太多的認同感,因為齊國此時只是一個地理概念而非一個民族國家概念。自己的兒子為了你們田氏死在了疆場,憑什么你田和的兒子就不能為了我們也死一下?

潛移默化的宣傳和道義,雖然無父兼愛這樣的話仍舊不是民眾所能接受的道德,但是天帝之下人人平等的意識,已經開始萌芽,所以田午的死在民眾看來沒有什么。

田和閉上眼睛,舒緩了許久,苦笑道:「奈何?」

不殺田午,意味著不能媾和,就要死戰到底,那些失去了封地的貴族們肯定願意死戰,然而那些沒有失去封地的貴族卻還有別的選擇。

到現在,墨家已經把死戰到底這條路給封死了。

不管是田和還是田剡,甚至於田氏的其余公子,誰敢喊死戰到底,誰就是尚未丟失封地的貴族的敵人。

而那些想要死戰到底的貴族,他們已經沒有了封地、沒有了隸屬、沒有了徒卒,屁用不當。

可礙於田午必死這件事,田和又不能夠選擇和平,殺了自己的兒子,那自己從一開始和那些兄弟們之間的內斗,又有什么意義?

除了田午之外,哪有成器的兒子?

別的兒子年紀小,就算自己收拾了田剡,到時候一死,還不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田和心中苦思,心道:「如今之計,難道就只有先動手了嗎?墨家今日出面說的一番話,給了田剡更多的大義啊。」

「他已經不需要弒君,他可以帶兵逼宮,逼我殺了午兒,為了大義。甚至可以不出面,讓他下面的貴族出面逼我,到時候午兒一死,即便我不死,他也安穩了。」

「只要臨淄在手,屆時午兒縱然帶兵返回,卻不能入臨淄,民心思定,墨家出兵,豈非必敗?」

謀而後定,先手後手,這是陰謀成功的先決條件。

墨家的一句話,把原本覺得勝券在握、信心滿滿的田和,逼到了絕路,逼著他不得不用他認為最不合適的手段。

他等不下去了。

田午在沂水,使得田剡等不下去了,完全斷絕了好好當太子的心思。

不誅田午不議和,使得田和也等不下去,完全斷絕了先喊和平以逼田剡弒君的大義。

田和恨恨,怒錘了一下案幾,罵道:「墨家心思,骯臟奸詐!他們只說貴胄隱私,使得貴胄丑事傳遍市井!可他鞔之適又是什么好東西了?他要真的為了非攻,又何必要這樣?再打下去,死傷必重,他們口口聲聲說什么天帝之下無分老幼貴賤人皆平等,這到頭來午兒的命,竟要用臨淄一戰百千條命來換嗎?」

「我就不信他鞔之適不知道這句話,臨淄必要有血,必要叔侄相殘?可笑!可笑!」

「他若不逼吾兒死,臨淄之變又如何能發生?臨淄的血,要記在他們墨家頭上!」

「傳令下去!集結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