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末,很少經歷外邦戰火、但卻經歷了數不盡政變的臨淄城,再一次迎來了一場內亂。
距離那場被胡非子稱之為鬧劇的田氏代齊才過去堪堪數年,早已經充滿矛盾的田氏兄弟之爭的延續終於拉開了帷幕。
臨淄城內,甲士集結,偌大的臨淄城內變得混亂而又囂囂。
從四百五十年前就開始營造的巨城,正有當年晏嬰所言的揮汗如雨摩肩接踵的恢弘。
南北長將近僭越的九里,東靠淄水、西臨系水,這是臨淄的主城。
而在主城的西南,又有一座二三里長寬的小城,小城的北面嵌入主城,這是齊國的園林宮室所在,也是齊侯的居所。
按照規矩建造的城邑很有特點,和商丘城一樣的建制,宮室和主城分開,並非是在城市的中心,而是在城邑的南部。
最寬處基座有將近二十米的城牆,都是用版築法夯土建成的,城牆內緊鄰的寬闊的「環塗」也就是城牆下的環形道路下,是密密麻麻的陶制的排水口,早在四百五十年前建成的時候,排水系統就已經完成。
只是在接近系水的那一側,從排水口中流淌出來的卻不是污水,而是紅彤彤的血水。
宮室在西南,也正靠近系水,這里剛剛結束了一場戰斗,一群甲士攻陷了最靠近宮室的大城的西門。
遠處吱吱扭扭地傳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幾門笨重的青銅炮正被一群赤著上身的壯漢推著向前。
剛剛占領了西門的甲士首領看到了這群推著炮的人,高聲喝問:「你們欲助不義之君?還是欲助寧民公子?」
推炮眾人中為首的那個心道:「都不是什么好鳥,我誰也不想幫。」
可嘴上卻喊道:「公子剡舉大義,言:民苦不堪,且誅不義之君而寧民。」
「我們苦戰久已,特來助寧民公子舉事!」
那甲士首領大喜,知道城中為數不多的炮手多是技擊士,因為正統的貴族不會去學這些騎射和車戰之外的東西、而真正的土里刨食的庶民又不可能學會這些手段。
既是技擊士,自然是拿錢賣命的,便道:「這可以使你們富貴。寧民公子有令,凡助義者,皆有賞賜!」
炮手的頭目心道:「我可不是為了貪圖你們的賞賜,義豈能售?昔年子墨子游越,五百里封地尚不市義,我雖不及,卻也不是為了區區一夫之田就售賣了義的人。」
「若非上面有令叫我幫助田剡,哼,今日我非先轟宮室、再轟田剡的宅邸不可!」
這些話在心里不能說,但為了能夠讓這些人信任,嘴上便道:「我們雖為匹夫,卻也明義、知曉錯對。」
「寧民公子言,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如今臨淄萬民思定,不想再打下去了,可是君侯卻為一己之私不誅公子午,墨家大軍臨近,臨淄危在旦夕,民眾皆苦,君侯卻因為寧民公子進言為齊社稷當誅公子午而震怒,先派人欲殺寧民公子,我等憤慨不已。」
「匹夫亦有義,豈為錢財?」
他說的大義凜然,正合他技擊士的身份。
技擊士固然是雇佣兵,但成為齊國的精銳力量也要到戰國的中後期,此時的技擊士還是一群市井游俠身份的人,心中還是有那么一絲俠氣的,倒還不是中後期那群給錢賣命的專職佣兵。
甲士首領聽了這話,急忙相迎道:「真勇士也!」
遂請那炮手的首領登上城門樓,點燃篝火濃煙,樹立旗幟,以示城門已經被占領。
城牆的城門樓,是城邑的制高點,也是城邑內最容易被觀察到的地方,這里豎起旗幟,正是為了振奮人心。
所謂的寧民公子,正是太子田剡。
當年田氏代齊,田和號:「利民、保民」,自導自演了一幕鬧劇之後,逼得呂貸禪位。
在得到周天子的正式冊封給予名號之前,田和的身份一直是利民官、保民官之類的,不敢稱侯。
而利民、保民,也正是他上位的合法性稱呼。
直到後來獲得了名分,正式取代了姜齊的祭祀,這才成為了齊侯。
這些都是歷史,也便都是經驗。
於是田剡依樣畫葫蘆,將自己舉事稱為「寧民」,自號寧民公子,為的也是這個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