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雲中春(六)(2 / 2)

國崗倒還真的有些別樣想法,聽到特派員先行肯定,他的心也放開了,將自己的一些想法一一道出。

之前想的那些,自然不過是一些權宜手段。

一旦雲中等地真的存有數萬人,將來整個此地的發展便會完全不同。

要考慮穩定,還要考慮人心,考慮認同感,考慮為何而戰等等問題。

墨家不用軍功授田制,因為軍功授田制和授田制在低階軍功的時候看起來一樣,可一旦到了稍微高一點的軍功,就會出現「附屬」、「隸農」等問題。

賞賜別人一萬畝地的軍功田,誰來種?只有田,沒有配套的「罪民勞役」政策,一萬畝田沒有任何意義。

尤其是邊境地區,本身工商業就不發達,軍功田不可能轉化為面向市場的農場,最終的結局必然就是出現一大批軍功地主階層,最終導致邊境地區軍閥化,這是不允許的。

當然,也是受制於墨家的道義所不可以實行的。

同時,國崗考慮到「制約」的問題,也覺得雲中地區不能夠發展一些產業。

比如鐵礦,冶鐵等。

他覺得要讓雲中地區始終受制於墨家控制的穩固地區,這樣一來才能夠防止當地的勢力不聽命於遠在千里之外的墨家。

但同時又必須要發展本地的工商業,他是齊人出身,對於「魚鹽之利」、「工商利民」有自己的見解。

甚至於在這個見解之外,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

在齊國生活了二十余年、在泗上生活學習了六七年、又在雲中歷練了四五年,國崗自覺看明白了一些東西。

他又說了一些他自己的看法。

「古時城邑,一座城便是如今的泗上與宋越。」

「如今泗上離不開宋、越、楚;宋、越、楚也離不開泗上。其根源就在於泗上生產的貨物不是泗上本地用的,而是銷往到宋、楚、越等地。宋、楚、越等地雖然還是諸侯封君林立,但卻和泗上密不可分,這對於咱們墨家的『天下』的看法又近了一步。」

「聽聞上古之時,百邦千國,各自獨存,因為城邑本身能夠生產陶器、骨器、附近又能生產糧食,所以古時百邦千國,各自方百里。」

「說是天下,實則是破碎的邦國。即便有商周之政,卻也只是各自封國。什么時候使得楚越離不開齊魯、魏韓離不開秦蜀,什么時候才能算是真正的天下。」

「雲中也是一樣的道理,不可細碎,不可獨存,不可封閉自成邦國,就必須要和外部有聯系。」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唯有利,才能夠使得雲中於天下聯系在一處,各不可分,才能使得雲中等地認可天下之說。」

他輕笑一聲,說道:「若是有一日楚、越竟然拒絕泗上的貨物、課以重稅,想來泗上的工商立刻會覺得天下當合於一。」

「雲中也是一樣,自耕與良家子固然可為兵役,可以依靠宣義使得他們認可天下為義而戰,但也需要有利相連。」

「若是雲中可以自足,又無什么外運獲利之物,數十年後,雲中何以與天下密不可分?」

「是故我說,要讓雲中有什么工商之物可以賣到雲中之外的中原;但同時雲中又必須要有什么貨物離開中原便得不到。」

「雲中不可為高柳,高柳地處北方,卻是小泗上。璆琳、毛氈、鐵器、煤炭、牛馬、糧食均有,一處便夠了。若再多,雲中五百里內便是個大城邑,便可獨存,內部勾連,如何能認同天下?如何才能知曉天下?」

「如上古城邑,衣食住行一世都在城野百里之內,齊城之民如何需要知曉秦城?」

「如泗上會稽,相距千里,會稽人卻知泗上之鐵、棉、瓷;泗上亦知會稽之膠、漆、象牙……那泗上人自然覺得天下包括會稽。」

「雲中只知泗上、高柳,因為別處和他們並無關聯,他們也難以覺得那些城邑是天下的一部分,只覺得天下只有泗上、高柳和雲中,因為他們的貨殖只和這幾處有交流。」

一番話竟是讓特派員心服口服,目瞪口呆,忍不住想到了墨家故事中那個改編的「毛遂自薦」的故事,雖然實際上真正的毛遂還未出生,連連道:「你就是尖銳的錐子,之前沒有透過布匹的機會啊。」

「你對《輕重》、《國富》、《輕重》、《侈靡》頗多見解,可曾整理成冊?」

國崗忍住心中的激動,面色沉穩道:「這五年我多看書,結合之前所學,確實寫了一些東西。至於如何,卻還需要評斷。」

說罷,從屋內一個小木盒內翻出來兩本自己寫的小冊子。

一本名曰《何謂民之通貨》。

另一本名曰《自貨殖觀城邑、邦國與天下之兼體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