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時代波瀾(四)(2 / 2)

「泗上就是從這里飛走的大雁過冬的地方嗎?」

「不是吧。也只是在那里停留,聽先生說,大雁是要飛到萬里之外去過冬呢。你知道吧,咱們腳下的大地是個球,有些地方一年四季都是夏天,而更往南一些的地方啊,春夏秋冬和咱們這里是反的。」

這是墨家從小灌輸給庶俘羋這樣年輕人的概念,至於是不是,有沒有漏洞,那不是他們會去思索的,多數人不會,只會接受。

自然而然,理所當然,這便是泗上這二十年一直在做的事。

理所當然的地球,理所當然的平等,理所當然的人性求利天性使然無善無惡,理所當然的兼體界限論;理所當然的兼人之利和體人之利的區別……

杏兒知道這個說法,也知道那個用磁石和鐵做的比喻解釋腳下那邊的人為什么掉不下去,但卻仍舊疑惑。

她不是那些要去泗上和墨家辯論的諸子,不能夠理解「東西南北是個相對的概念、上下左右也是個相對的概念」的屍子的宇宙學說。

所以她沒有去問這個很難想明白的問題,而是說道:「我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有個姓賈的大夫,結婚好多年後為了逗妻子笑,引弓射雁。要是哪天我也不開心了,你會射雁給我嗎?」

庶俘羋聽出了杏兒心中的一絲擔憂,逗著她道:「那賈大夫長得難看,他妻子才冷著臉的。我們先生講這個故事,說長得難看要是再沒本事,那可真就沒辦法了,勸我們要好好學習長大有本事,不然娶了妻子也要冷著臉。我也算是有本事啦,還逼死過個王侯公子呢,我倒是不能引弓射雁,可我帶著連隊列陣齊射,准能打到……我既有本事,那你這就是說我生的難看?不娶你啦!」

兩個人嬉笑著繞開了這一節,庶俘羋心想:那賈大夫要是生在現在可是要慘了。海陽到處都是甘蔗田、茶園和桑田,去哪射雁嘛。

去銅匠那里修了圓規,又逛了一陣,便去了當初庶君子才來高柳時候和庶俘羋吃過羊肉的那家酒肆。

今日下雪,又是休沐之期,人便極多。尤其是商賈在這里談些過一陣遷民而來的一些事,庶俘羋側著耳朵聽了聽,好像說是墨家要拿出一部分互市專營商會的股份,讓商賈送一批糧食去雲中,但不准在高柳買,許多商人都琢磨著要不要一起合作,說是墨家投錢的地方沒有不賺的,這是啃骨頭一時間硌著牙了才剩下了些肉,可不能錯過機會。

等到庶君子來的時候,總算是空出了位置坐下,庶君子已經換了身衣服,比起剛到這里為了路上驅寒時候的模樣便順眼的多了。

要了一個如今剛剛流行起來的頗有高柳塞北氣質的涮肉,要了些豆腐、土豆粉條之類的東西,弄了點韭菜花,要了一些土豆燒酒和一壺茶餅茶。

切得有些厚的羊肉煮熟需要些時間,庶俘羋用筷子夾著一塊羊肉道:「還不是吃涮肉最好的時候。再過一陣更冷了,把肉凍了,用木匠用的刨子去刨,就可以很薄啦。」

「當年公輸班做刨子的時候,估計也沒想到咱們有一日用來吃羊肉。」

高柳地區雖然已經有了干草打捆和秸稈發酵的手段,但是一旦下雪還是要宰殺一批羊的,為了節省草料和糧食,所以這時候正是羊肉最為便宜的季節。

諸夏向來喜歡吃羊肉,庶君子咀嚼了幾口道:「不是我說,這羊肉比起泗上的,還是膻味大一些。」

庶俘羋嘴里憋著笑,當著杏兒和姐姐的面就沒好意思說,泗上那里許多家庭養羊,都是把公羊給騸掉的,這里養的多,卻忙不過來。當初他剛來的時候也有這樣的疑惑,還是聽別人說的,只是平日和伙伴同袍喝酒的時候可以當個談資,在這當著兩個女孩子的面可不便說。

放下了筷子,庶俘羋道:「對了,前一陣我接到家里的信了。還給我寄來了一些錢,給我貼秋膘的。」

「家里都還好吧?」

庶俘羋嗯了一聲,又道:「好的不得了。小弟在梁父幫著丈量土地,人模狗樣的,還去了趟泰山,去看了看子墨子當年和禽子飲酒的地方。那地方就在泰山腳下不遠。本來我在軍中,小弟也在習流軍校,二弟被免除服役了,但是父親說還是讓他去三年。」

「村社又買了幾台馬拉的割穗的器械,家里的事也不用那么多人,爸媽還能忙的過來。」

「不過父親說,這一次制法大會,好像沒通過禁止進口糧食的律令,糧價太賤了,可是不種還不行。上面說,各個村社的糧食還要保證畝數,村里人想要多種棉花,父親也是天天頭疼。村里有人說,不如種棉花再偷偷用錢買糧食,但是這一次督檢部的人要下鄉巡查的,怕是不行。」

「說是不止下了命令要村社都保證一定數量的糧食外,還下了命令。走運河泗水從楚國越國貿易回來的船只,都必須要攜帶一定量的糧食代替過關稅,否則倍稅。父親說,沿河又修了好多的倉廩,一直在往里面裝糧食。」

「姐,你說楚、宋、越的糧價怎么會這么賤呢?」

庶君子輕抬起筷子,抖了抖筷子上夾著的羊肉,嘆了口氣道:「因為那里的民眾啊……吃得少。那里的封君貴人自己吃不了那么多,然而我們在泗上,除了銅、銀、黃金和糧食,別的什么都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