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節(1 / 2)

情Se搜神記 王亦君 6488 字 2021-01-14

使她大怒之事只有兩件,一是負心男子,二是對西王母不恭。眼下見她這般神情,兩人再無懷疑。

蚩尤低聲道:「可是大荒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倘若纖纖是西王母之女,西王母又怎能有今日地位?」

龍神冷笑道:「這賤人為了今日地位,連女兒和科大哥都不要啦。如果不是她那同母異父的白帝哥哥替她百般掩飾,十五前就該被流放到湯谷了。」

大荒之中,聖女乃是各族極為神聖的標志,如同聖獸圖騰一般不可侵犯。

倘若聖女非處子,則猶如全族受辱,不但那男子要被桀刑處死,聖女也逃脫不了被流放的命運。以當年神帝神農氏之地位威望,雖自身得存,卻也只能目睹空桑仙子流放湯谷。

龍神望著棺中的纖纖,面色漸轉柔和,輕輕嘆了一口氣,「時光過得可真快,轉眼便是十幾年啦。這些事情還象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一般。」

她心中浪潮激涌,往事歷歷。十五年來,這些事情她一直默默地藏在心里,無人傾吐。科汗淮失蹤之後,悲痛交織,這種回憶更成了時時刻刻的折磨。這一刻,面對纖纖與辛九姑,難過、委屈、憤怒、愛憐的諸多情感一齊涌將上來,如同漩渦一般將她絞入其中。那回憶更是喧騰如沸,不吐不快。

昔日的秘密由龍神一點一滴攤開,忽聽水晶棺內傳來輕輕的呻吟聲。眾人大驚,既而大喜,圍身上前。只見纖纖柳眉微蹙,臉上滿是頗為痛楚的神色。龍神面色登緩,微笑道:「再過一夜,她便可醒啦。」

王亦君等人大喜,蚩尤顫聲道:「已經完全恢復了么?」

龍神傲然笑道:「那是自然,否則要龍珠干嗎呢?她的真氣還會比從前強上幾分呢。」

王亦君、蚩尤心中歡喜不能自抑,龍神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走罷,將她帶回屋里好生照顧。可別讓她再死第二次啦。」

王亦君臉上一紅,應諾稱是。抱起纖纖與眾人朝洞外走去。九姑悵然若失,心中百感交集,怔立半晌方才緩緩地跟了出去。

陽光眩目,晴空媚好,眾人心中那抑郁悲涼之意一掃而空。遠處龍族群雄與湯谷群雄早已頗為熟稔,歡聲笑語,聞達千里。

王亦君將纖纖口中的鮫珠輕輕的取出來,交與真珠,微笑道:「多謝你了。」

鮫珠淺碧流離,其中猶有一個淡淡的纖纖身影。那是她殘留於內的魂靈。真珠蒼白的臉上泛起暈紅,低頭接過鮫珠,目光中又是溫柔又是淡淡的哀傷。明日起,六侯爺與盤古等人便要領軍攻打水妖與黑齒軍,幫助鮫人復國了。但她的心中卻不知為何沒有那般的歡喜。滄海茫茫,今後她還能不能瞧見這張溫暖的笑臉呢?她不敢直視王亦君的眼神,生怕被陽光和他的笑容刺痛淚腺。微微一笑,轉身隨著姥姥朝海上走去。

翌日清晨,王亦君突然被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驚醒,驀地坐起身來。眺望窗外,天空黛藍,海面漆黑。東邊彤雲滾滾,裂縫處金邊如帶。正是朝陽將出未出時。忽聽外面傳來嘈雜喧鬧之聲,有人喊道:「纖纖聖女不見啦!」

王亦君大驚,跳將起來,狂奔出屋。御氣飛掠,轉瞬間便到了辛九姑房外。屋內屋外人頭聳動,語聲鼎沸。

龍神、蚩尤等人也已盡皆趕到。人人臉上俱是擔憂凝重的神情。

九姑面色蒼白,木坐椅中。龍神伸手遞給王亦君一張羊皮紙。上面用胭脂石寫了幾行小字,正是纖纖的字跡。「九姑,昨日在棺中,我其實早已醒來了。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原以為爹爹死後,你和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沒想到我還有一個娘親。你說的沒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便是生不如死,那天聽見亦君大哥說的話,原已覺得生無可戀。但是現在不同了,我要去找我的娘。不管走多遠的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娘親。」

王亦君全身大震,羊皮紙險些脫落。轉頭望去,蚩尤也是面色蒼白。此去昆侖何止萬水千山,路程艱險自不必說;大荒眼下又值大亂,她一個少女孤身遠行,以她脾性,凶險可料。兩人對望一眼,心中焦慮如焚,同時浮起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找到纖纖。倘若勸說不得,也得將她安全護送到昆侖山去。

龍神嘆道:「早知如此,昨日便當在她身上塗上千里子母香。她取走了雪羽簪,以雪羽鶴的翼力,現在當還在東海之上。你們乘坐十日鳥快去追罷。這里之事由我做主,不必擔心。」

王亦君與蚩尤心下大安,與赤銅石等人略為交代數句,便並肩奔出屋去。海上彤雲綻破,紅日噴薄。西邊天際,風起雲涌,碧波淼淼。他們要乘鳥飛翔,穿越蒼茫東海,重歸大荒。

午後時分,春末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平陽河上,微波粼粼。河邊垂柳依依,花香鳥語。日華城內最大的驛站就在這平陽河旁。從驛站東面窗口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瞧見巨鱗木與梧桐樹掩映中的黃|色城牆。一條齊整的青石板大道從城門口拐彎延伸到驛站。兩旁楊樹挺拔,樹葉碧翠。暖風拂面,滿城飛絮。

日華城是木族三大城之一,城牆雄偉,乃是黃鋼岩石砌成,堅固美觀,稱絕天下。城內多楊樹、巨鱗木與梧桐,故又稱「三樹城」城外萬頃良田,北面依山,南面伴水,富甲東南。所居之地又是東南交通要沖,木族最大的官道便穿城而過。日華城三萬人家,俱多殷實,故而其時有「神仙也羨日華人」之諺。

城主句芒,乃是木族兩大法術師之一,尊號木神,族中威望之高,僅次青帝與大長老。四年前青帝忽然消失無蹤,迄今杳無音信。一年之後,族中將行長老會公選,而傳聞句芒便是第一人選。倘若如此,則日華城便可成木族新都。雖是傳言,卻令城中百姓頗為振奮,街頭巷尾議論之事莫非如此。而新聞話資匯集來源處,自然便是南來北往客歇腳聊天的驛站。

此時驛站之內早已坐了許多人,多是木族各地的城使,經此向南,往木族太湖雷澤城為木族另一大法術師雷神賀壽。雷神亦是明年青帝的有力人選,是以各城城主亦不敢有絲毫怠慢,盡皆派遣親信贈予重禮。

眾人正興致勃勃議論路上的新鮮事,忽然有人笑道:「哎喲,有人賣柴火來了。」

眾人向窗外望去,只見兩個少年從城門口走來,一個少年格外高大結實,肩上扛了一株斷木,那斷木少說也有數百斤重,但由他扛來絲毫不見費力。但扛著如許大的斷木招搖過市卻頗為出奇。另外一個少年腰上插了一枝珊瑚笛子,俊秀灑落,滿臉微笑。

眾人這一路上目睹聽聞的怪事多了,自不將這情景放在眼中,曬然一笑,繼續口沫橫飛,高談闊論。那兩個少年徑直進了驛站,在西南角靠窗處坐下,招呼茶水,凝神傾聽。時而交換眼色,微微一笑。他們自然便是王亦君與蚩尤。

兩人從東海至此已有十余日,一路打探纖纖消息。但所經之處,眾人瞧見他們騎乘的十日鳥與蚩尤背上的苗刀,無不變色逃逸。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六百年後重見天下,竟然在一陌生少年的身上。此事重大,自然令他們既驚且疑,奔跑報信。是以兩人不但絲毫沒有打聽著纖纖的消息,反而成了木族眾人的眾矢之的。三日之內,連連遭遇三支追兵。兩人尋人心切,不願糾纏,以辟易為主。到得後來,索性將那巨大的苗刀藏入巨木之中,由蚩尤扛著提氣御風奔行。

自小耳濡目染,蚩尤對於木族城邦的典故傳聞了如指掌,知道日華城繁榮,其驛站更是方圓千里內消息最為靈通之地。當下由王亦君查詢《大荒經》趕將而來。

兩人凝神聚意,將眾人的說的每一句話聽得清楚分明。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道:「你們沒聽說空桑仙子轉世給雷神送聖杯之事么?」

聽得「空桑仙子」四字,王亦君登時一凜,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均道:「難道空桑仙子終於還是回大荒了么?」

眾人轟然,有人奇道:「原來你也聽說了么?我這一路上也是聽許多人說過此事。」

眾人嘩然道:「空桑仙子轉世?陰陽鬼,當真么?那又是誰?」

陰陽鬼道:「我可沒有瞧見,但這一路上的村民都在傳揚此事。說是瞧見一個天仙似的姑娘騎著當年空桑仙子的雪羽鶴……」

忽聽!啷一聲脆響,眾人掉頭望去,只見那兩個古怪少年滿臉怪異的表情,似乎又是狂喜又是驚慮。那背著巨木的少年,已將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鮮血自指縫流下,卻絲毫不自知。另外一個少年罵道:「他奶奶的,老板,你這是什么貓尿茶?快給少爺換壺好的來!」

那背著巨木的少年也喝道:「再拿這等難喝的東西,老子就不是捏碎你的碗,而是拆你的房了!」

眾人見他們凶神惡煞,自己重任在身,不便招惹,都紛紛轉過頭去繼續談論。驛站茶倌趕忙過來,為兩人換碗上茶。蚩尤適才聽得陰陽鬼說的那「空桑仙子轉世」分明是纖纖,心中劇震之下,真氣蓬然,竟將茶碗震碎,所幸王亦君隨機應變,沒有引起眾人疑慮。暗呼慚愧。

兩人心中驚喜交集,暗暗擊掌,側耳傾聽。那陰陽鬼續道:「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已有兩百多年了,縱然不死也是老太婆啦。看那姑娘長相,又決計不是空桑仙子。那不是空桑仙子轉世又是什么?」

眾人嘖嘖稱奇。

陰陽鬼道:「最為出奇之事還不是這個,聽說那空桑仙子轉世前些日子竟然到雷澤城登門拜訪雷神,送了一件寶貝給他做賀禮。」

他突然壓低聲音道:「聽說那寶貝便是族里的神器長生杯!」

眾人盡皆變色,一個老者皺眉道:「長生杯失蹤已有三百余年了,難道竟在空桑仙子手中?只怕這消息有假罷?」

陰陽鬼變色道:「嘿嘿,孔老君,難道我騙你不成?實話說罷,雷神府中有我的好友,他們可是親眼瞧得分明!」

眾人面色更為凝重,相覷不語。

王亦君與蚩尤心中大奇,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纖纖離開古浪嶼時帶走了什么杯子,難道群雄中有誰藏了這么個寶貝,被她拿去了不敢吱聲么?即便如此,她尋母心切,又為何改道將這杯子送與素不相識的雷神?兩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心中隱隱覺得十分不妥。

一個中年長須男子沉吟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說雷神有空桑仙子轉世相助,又有本族失而復得的聖杯。嘿嘿,明年的青帝推選,只怕勝負難料了。」

一個瘦小漢子嘿然笑道:「這倒有趣的緊,短短十數日內,憑空跳出個空桑仙子轉世,又跳出個羽青帝轉世。」

眾人中有些人大驚道:「什么?古侯聲?」

古侯聲詫道:「你們不知道么?前幾日在百葉城附近,許多人瞧見兩個少年騎著十日鳥,背著長生刀。百葉城主還派了幾批人馬去捉拿呢!」

他面色懊惱,訕笑道:「他奶奶的,早知你們不知道,我便不說了。嘿嘿,這苗刀要是讓我們單城主拿著了,那青帝之位只怕也有得一搏啦。」

眾城使臉上瞠目結舌,驚疑不定。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倘若被任一個青帝候選人拿著,那都是極強的砝碼。有人咽了口口水,突然抓出信鷹,匆匆寫了幾行字,放飛窗外。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取出傳信靈獸,往自己城邦放行。一時之間,鷹飛鴿舞,鳥聲震天。

蚩尤傳音入密,笑道:「他奶奶的,沒瞧出我這般受歡迎。我看明年倒不如去爭這青帝之位罷了。」

王亦君心中一動,喜道:「蚩尤,你說的是!倘若你以青帝轉世的身份攪局,奪得這青帝之位,那蜃樓復城,還不是指日可待么?」

蚩尤此話原不過是玩笑,但聽王亦君這般一說,立時心神大震。兩人對望一眼,慢慢的浮起笑容,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期待。

此時驛站之外龍獸震吼,車輪轔轔。眾人轉頭望去,又是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一人乃是一個紅發赤足的美艷女子。陽光中她款款而入,黑絲長袍鼓舞不息,身姿妖嬈,若隱若現。腰肢扭舞之間,一個淡青色的彎角韻律的擺動。那張妖冶絕世的臉上秋波流轉,淺笑吟吟,耳稍兩只小蛇卷舞曲伸,紅信吞吐。萬千風情,眩目神移,連這午後的陽光也相形暗淡無光。

眾人變色屏息,心跳如鹿,萬千眼光齊刷刷的盯在雨師妾的身上,只覺喉嚨干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剎那間驛站內寂然無聲,只有窗外那聲聲鳥啼伴著雨師妾衣衫窸窣之聲,摩擦得眾人心中又酥又癢。

雨師妾格格一笑,對著窗邊的一桌人,彎腰柔聲道:「這里有人坐么?」

那聲音慵懶柔媚,消魂刻骨,眾人聽得心神劇顫,心道:「倘若能讓她在我耳邊這般輕輕的說上一聲,便是立時聾了我也願意。」

就連那須發如銀的孔老君也張大了嘴呆呆地望著,手中的茶碗突然落地。鏗然脆響,將眾人從迷蒙中驚醒。那桌六人宛如大夢初醒,站起身來連聲道:「沒人沒人,請坐請坐。」

站得太急,登時將桌上的茶碗盡皆碰倒,潑了一身。

雨師妾掩嘴格格而笑,玉蔥似的手指間,紅唇如花,貝齒勝雪。那六人看得呆了。周圍眾人惱妒不已,只怨自己挑位置時太也沒有先見之明,大呼倒霉。

眼見眾人痴迷之態,蚩尤皺眉不語,心中鄙夷。忽然感覺到身側王亦君的意念急劇波動,真氣鼓舞,登時大驚,轉頭望去。卻見王亦君滿臉狂喜激動、張口結舌的神色,比之先前得知纖纖消息,竟不知強了何許倍。

正自詫異,突然心頭一凜,恍然大悟:「是了,難道這妖女便是王亦君從前所說的雨師妾么?」

丁零琅琅一陣脆響,雨師妾身後又走上來三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人穿著暗紫長衫,頗為俊俏,只是木無表情,一時間辨別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手腕、腳踝都套著晶瑩透明的鈴環,嗆然悅耳。耳朵、鼻子上也鑲嵌了兩個極為精美的玉石細環。雪白的長發用三十六只銀環套住,行走之間,搖曳飄舞。

第二個是一個美貌少女,鳳眼斜挑,輕紗蒙面。但那眉目之間,卻是說不出的抑郁和哀傷。王亦君心中一動,覺得好象在哪里見過一般,但一時記不起來。心中又老是記掛雨師妾,不能靜心回想。忍不住又往雨師妾身上望去,忖道:「不知她現在瞧見我,會是怎樣?」

心中溫暖,嘴角牽起一絲微笑。視線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移開去。

最後一個乃是身高十尺,獅鼻闊口的巨漢,他進門之後,只能弓腰而行。那大漢彎腰等得不耐,大步上前將那六個漢子同時提將起來,喝道:「走不動了么?老子送你一程。」

雙臂一振,遠遠地丟了出去。然後徑自坐了下來。

眾人大驚,眼見那大漢如此橫蠻,都大為不忿。紛紛起身,手按刀柄。雨師妾格格笑道:「哎喲,真對不住。六位英雄,可摔疼了么?」

那六人本已撞得骨骼散架,椎心疼痛,直欲跳起拼命,但聽得這嬌媚溫柔的聲音,登時周身酥軟,那疼痛立時煙消雲散,笑道:「不疼不疼,坐得久了,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這廳中眾人,無一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使者,但震撼於雨師妾的容光風情,竟心旌搖盪,不能自已。

直到雨師妾四人坐下之後,瞧見她那如火紅發、淡青蒼龍角,才有人突然想起傳聞中顛倒眾生的雨師國主,失聲道:「你是龍女!」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心中大駭,面面相覷。自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水木兩族大為友好,但彼此之間,終究心存芥蒂。不知雨師妾遠赴東南,所為何事,眾人心中登時起了疑慮。

雨師妾嫣然一笑,正待說話,突然肩頭一顫,全身仿佛僵直了一般。她的臉徐徐朝王亦君的方向別轉些許,又立時頓住。王亦君從斜後側望去,瞧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雪白,耳上的催|情蛇蜷縮不已。意念凝集,可以感受到她那陡然波動的念力。

王亦君驚喜,難道她已嗅覺到自己身上的氣味了么?熱血登時涌上頭頂,心狂跳起來。但雨師妾凝結了片刻,卻緩緩地掉過頭去,低聲與那紫衣人談笑。廳中眾人也逐漸回過神來,卻仍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瞧去。先前的話題竟再也沒有人提起,仿佛所有的興趣都被這妖嬈多情的龍女所吸引。

那鳳眼少女瞥了王亦君一眼,突然蹙起眉頭,輕輕的「咦」了一聲,眼波中又是迷茫又是困惑。王亦君卻渾然不見,瞧著雨師妾如磐石般絲毫不動,優雅的低頭啜茶,眼見雨師妾始終沒有瞧見他,再也按捺不住,朝著雨師妾屏息凝神,傳音入密道:「眼淚袋子,我……我是王亦君,你還記得么?」

心下緊張之極,竟然有些口吃。

雨師妾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在那紫衣人耳邊淺笑低語,相談甚歡。倒是那鳳眼少女始終直勾勾的盯著王亦君,蹙眉不語,似乎在冥思苦想。那鳳眼少女突然「啊」的一聲,霍然起身,指著王亦君嬌叱道:「我記起你是誰了!你便是數次三番羞辱十四郎的臭小子!」

王亦君立時恍然,記起四年前蜃樓城破之日,曾與十四郎及這少女打過照面,當時自己怒極之下,還乘隙輕薄過她。難怪適才見她之時,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一般。心中微驚,但立時恢復平靜,隱隱間竟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莫名快意。

眾人被她這一聲驚喝駭了一跳,紛紛朝王亦君望來。那紫衣人也木無表情的朝他望來,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突然精光暴射。王亦君此時心中竟反而大為平定,淡然微笑,對所有的眼光都熟視無睹,只是直直地凝望著雨師妾紅發似火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終於緩緩轉過頭,眼波流轉,凝固在他的身上。那張春花般嬌媚的臉上又是愛憐又是歡喜又是凄傷。那淡淡的微笑,深深的酒窩,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怨是憐的眼神,瞬息間將王亦君卷入暈眩的漩渦。窒息迷亂之中,她那溫柔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心里繚繞回轉:「小傻蛋,姐姐的暗示瞧不出來么?這里危險得緊,快逃走罷。」

相別四年之後,這竟是雨師妾對王亦君說的第一句話。適才方甫走進客棧,她便隱隱有一種極為奇妙的預感,這種預感便宛如當日在東始寒潭,月夜沐浴,初識王亦君之時一般。當她坐在桌前,春風穿窗過堂,那縷熟悉而又久違的男性氣息鑽入鼻息,撕心裂肺的疼痛與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剎那間將她的五臟六腑全部劈成寸斷。那一刻她幾乎便要喜極而泣,不顧一切地轉身朝那朝思暮想的情郎狂奔而去。

然而她不能。自從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王亦君便一直是水族追緝的重犯。而在她身邊的這個紫衣人,乃是黃河水伯冰夷。冰夷這個名字三年前還無人能知,但三年之後已經位列水族十大大幻法師之首。自從科汗淮之後,這是唯一一個少年得志,竄升如此之快的人物。雖然年紀輕輕,神秘莫測,但他的法術之高卻超乎想象。否則以燭龍行事之謹慎,也決計不會讓他負責這一次的任務。

她唯一能作的,便是竭力收斂自己的情感。雖然這咫尺天涯的每一剎那,都讓她感覺比這四年還要漫長。

當她聽見王亦君那一聲大叫,那陽剛而磁性的嗓音令她禁不住便要回頭去看看,相別四年,他究竟已是怎生模樣。幾年深埋的相思,仿佛都在這一剎那破土而出,瞬間肆虐蔓延,摩雲參天。

但她終於不敢。聽到王亦君傳音入密的時候,體內突然爆發的陣陣痙摩的劇痛讓她險些要彎下腰去。若非多年的修行,使她費盡周身念力彈壓住淚水與欲望,她早已崩潰於這種甜蜜而痛苦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