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節(2 / 2)

情Se搜神記 王亦君 6499 字 2021-01-14

「畢方神鳥?」

王亦君心中一動,想起蚩尤說過,木族三大神禽之中,有一只獨腳鶴,傲慢凶猛,名曰畢方。它所經之處,城邑無不失火。想來游痕所見的便是它了。當下又叫道:「眼下有蚩尤公子的消息嗎?」

「蚩尤公子暫時還沒有什么線索,不過陛下派了九個偵兵團尋找,一定很快便有消息了。」

游痕遠遠地手舞足蹈,高聲應道。

沿著陷崖繞行,大風鼓舞,夾雜著鳥鳴獸吼和號角鑼鼓之聲。循聲眺望,萬里藍天群鳥翱翔,黑雲般地涌向昆侖群峰;山壑間飛車穿梭,彩旗飄飄,鼓樂喧嘩隱隱可聞,都是趕來參加蟠桃會的五族群英。

後日便是蟠桃大會了,往年此時五族貴侯早已悉數畢集,但今年大荒內亂頻仍,情勢自不可同日而語。截至昨日夜間,其他四族中除了姬遠玄。武羅仙子、姑射仙子之外,其他至為重要的帝女貴侯都尚未來到。今日瞧這光景,當有許多貴賓趕至。想起昨夜姑射仙子欲語還休,王亦君心里一動,騎乘太陽烏改道前往光照峰貴賓館。遠遠地果然便瞧見峰頂人頭攢動,極是喧鬧。

金族貴賓館共有九百九十九座石屋,按日、月、木、水、火、土分為六大區,分別座落於南蟾峰、犀脊峰、光照峰、橫翔峰、玉瑤峰、北熾峰上。他所住的犀脊峰上的明月貴賓館多是招待荒外王侯貴族;而光照峰碧木貴賓館則是接待木族貴賓。

自雷澤之變以來,他與蚩尤便成了木族的眼中釘,此刻瞧見許多木族貴侯盤集,他不願生事,當下悄悄繞轉到崖後,尋訪姑射仙子。豈料那石屋中空空如也,不知她身往何處。王亦君心下失望,乘鳥歸去。

回到犀脊峰,山崖上亦多了數十輛飛車,俱是駕以奇獸珍禽,華貴已極。貴賓館前人來人往,喜氣洋洋,極是熱鬧。只是除了穿梭其間的金族眾迎賓使外,那些賓客多奇形怪狀,服飾特異。以那些飛車的旗飾推斷,這些顯貴當是來自南海結匈國、羽民國、厭火國、貫胸國等地。

南海諸國除了三首國、周饒國,與長臂國之外,大多臣服火族與金族,王亦君殊不相識。眼見那雞胸的、胸口穿了一個洞的、大擷猴似的、全身黑羽活脫脫一只大鳥的……眾多怪人氣宇軒昂、神靈活現地在自己眼前穿梭,頗覺滑稽有趣。生怕自己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惹惱這些異族貴侯,當下忍著笑目不斜視,逕直穿過大門,沿著杉樹林間的小路朝自己下榻的石屋走去。

未到屋前,遠遠地便望見門前圍聚了數十人,喧嘩張望。那些人服色各異,長相出奇,也不知是哪些番國的王侯。有人叫道:「龍神太子來了!」

眾人瞧見王亦君,登時一窩蜂似的涌了上來,相互推擠,滿臉堆笑,口沫橫飛,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縉。

王亦君又驚又奇,凝神聽了片刻,才知他們原是海外番國的貴侯使節,今日聽說龍神太子下榻此處,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特來拜會;又聽說太子之妹被白帝立為金族公王,激動萬分,普天同慶,送薄禮若干聊表敬賀雲雲。

王亦君被如潮阿諛、漫天唾沫星子逼得直往後退,好笑又好氣,心道:「消息傳得好快,立竿見影。這些人中不少是火族、水族臣邦,顯是兩不敢得罪,到此鋪條後路來了。」

心念一轉,笑道:「多謝各位。再過片刻,燭真神和赤帝也要派使者前來道賀,眾位索性留下來一齊喝杯茶水,敘敘情誼吧!」

眾番侯登時變了臉色,紛紛賠笑推托有事,放下禮物,剎時走得一干二凈。王亦君松了口氣,忍俊不禁,但又想這些荒外小國受各族威懾,謹小慎微不敢有所閃失,又不禁覺得可憐。搖了搖頭,將滿地禮物拾了起來,推門入屋。

還未坐定,又有一批番國貴族趕到,爭先恐後,頌詞如潮。王亦君無奈苦笑,唯有故技重施、將他們嚇走。

短短半個時辰之內,竟有大小五十六國、九十六個城邦輪流登門拜賀,禮物堆積如山。想來此刻昆侖宮門口更是車馬擁擠,摩肩接踵了。

王亦君心下好奇,隨意翻拆了一些禮物,越看越驚,珠寶玉石倒也罷了,許多禮物竟是殊為罕見的大荒至寶。譬如厭火國的辟火珠,羽民國的雪鳳凰飛翼、結匈國的海犀甲、魚陵國的龍魚衣、虹虹國的游仙枕、不死國的十二時盤……奇珍異物,琳琅滿目。

這些異寶多為各番國王侯貴族自身攜帶的神物,極之珍貴;想來是今日抵達昆侖,聽說此事後,來不及准備其他禮物,又擔心落人之後,竟不惜將不離不棄的隨身寶物獻了出來。

王亦君嘆了口氣,把玩著那溫潤光滑的十二時盤,想到這些番國戰戰兢兢地討好自己,生怕惹禍覆國,心下殊無歡悅之意。嘴角微笑,心道:「只是便宜了纖纖丫頭了。」

腦海中閃過適才纖纖那調皮歡喜的如花笑靨,心中一陣溫暖。「是了,這些番國獻了如此重禮,我該送些什么給那丫頭呢?難不成真的摘下天上的星星嗎?」

心中驀地一動,記事珠急劇飛旋,想起《大荒經》中有一段記述到:「長留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山勢奇崛,草木蔥榮,多瑤碧,所為甚怪,有獸焉。氣候無常,冬夏有雪。山頂天湖,中有怪石,吸附流星矢……」

王亦君大喜,自語笑道:「好妹子,我為你摘天上的星星去。」

當下起身出門,解印太陽烏,沖天飛起。

太陽西斜,碧空如洗,王亦君御風乘鳥,倏然從巍峨雪峰之間穿過,沿著白雪皚皚的昆侖山脊,朝西邊天際翱翔而去。

陽光刺眼,王亦君的懷中突然亮起一道絢目的彩光,他伸手探去,竟是那不死國敬獻的十二時盤。想是剛才把玩之時,急著出門,順手塞入懷里。當下索性取出端詳那十二時盤直徑一寸,手感頗沉。似銅非銅,似玉非玉,在正午陽光下更像是淡綠色瑪瑙,圓潤通透。周圍均勻地圍刻了十二圓點,分別對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十二時辰。陽光照射在時盤當中,閃耀七點彩光,恰恰組成北斗七星,星斗勺柄正指著未時。北面刻著細小的上古文字,無一識得。

《大荒經》記載,這時盤乃是伏羲大神取女媧補天的五色石所制,與風水羅盤、宇宙司南並稱天下三大奇盤,神力無窮。可惜流傳至今,無人知曉如何發揮這時盤的神力,只能當作日冕來使,實是大材小用。

眼下已是未時,章莪山距離玉山群峰約有七、八百里,以太陽烏翼力,黃昏之前當可抵達。倘若順利,他可在午夜前趕回昆侖宮,將流星隕石送給纖纖。想到此處,王亦君將十二時盤收回懷中,大聲驅鳥急飛。

黃昏,落日熔金,暮雲合壁,寒鴉雪驚漫天唉唉嗚叫,御風橫空歸巢。王亦君遠遠地望見西邊熊熊晚霞之下,一座高山孑然而立,在綿綿群丘之中鶴立雞群。天地蒼茫,那山氣勢陡絕,雪嶺如冠,映襯著暮色,更宛如孤高桀騖的仙人。

王亦君數月以來見識大荒無數奇山險峰,卻無一處有這等傲岸之姿,心下暗贊,揣想當是章莪山。輕拍鳥頸,駕御著太陽烏筆直沖去。距離那章莪山數里之時,忽聽一聲尖銳鳥鳴乍然響起。雲霞飛舞,群鳥驚散,章莪半山突然奔竄起十丈來高的艷紅色火苗,恣肆燃燒。一時黑煙滾滾,火光沖天,林鳥驚號盤旋。

太陽烏見著火光,登時嗷嗷歡鳴,展翅疾沖。王亦君心想:「這山一半白雪,一半碧林,頗為好看。若是燒得黑漆漆一片,忒也可惜了。」

凝神聚氣,決計一趕到半山,便立時以潮汐流真氣撲滅火勢。突見一道淡綠色的光芒沖天而起,山崖震動,積雪滾滾崩落,如雲飛,如霧散,登時將大火撲滅。

王亦君又驚又奇,不知那山上藏了何方高人。正自好奇,又聽那尖銳鳥鳴急促如雨,似是惱羞震怒,半山火光四起,幾處瞬間著火。碧光綠氣隨之縱橫飛舞,如翠煙彌合裊散,雪崩連連,素浪拍舞,赤焰立時熄滅。

尖銳鳥鳴高亢破空,一只青鶴穿透漫漫雪霧,箭也似的沖起。王亦君凝神望去,那青鶴翠羽亮麗,紅紋鑲嵌,赤冠勝火,尖喙如雪,雙翼狹長優雅,獨腳勾曲,竟與《大荒經》中描述的木族神禽畢方鳥毫無二致。正午時游痕曾說及此神禽,想不到它半日之間竟已移駕章莪。

與此同時,一道白影翩然飛起,衣袂翻飛,青絲揚舞,在暮色霞光中如仙子乘雲,「姑射仙子!」

王亦君驚喜之下,脫口而出。今日尋她不見,想不到竟在此處邂逅。太陽烏高聲歡鳴,急速俯沖而去。

姑射仙子循聲回眸,容顏宛如冰雪消融,閃過一絲歡喜之色,「公子你來得正好,將無鋒劍借我一用。」

王亦君如聆聖旨,高聲應諾。指尖一彈,青光出鞘,龍吟不絕,斷劍穩穩地飛到她蘭花也似的素手之中。

姑射仙子柔荑舒展,斷劍當空繞舞,碧光回旋,突如青電破空,朝那畢方鳥射去。畢方鳥尖聲怪叫,長翼舒張,在黛藍色的空中穿飛輾轉,螺舞繚繞。斷劍翠芒閃閃,緊隨其後。剎那間漫空青光如帶,縱橫交錯,眾鳥驚啼飛散。

王亦君騎鳥沖到,笑道:「仙子姐姐怎會在此?」

姑射仙子聞言嬌靨突然泛起桃紅,雙眸凝視那神鳥,花唇翕動,手舞劍訣,無暇他顧,淡淡道:「這神鳥兩百年前從空桑山上逃逸,今日在光照峰上瞧見,所以一路追它到此。」

王亦君驀地想起空桑仙子的雪羽鶴來,奇道:「難道它也是空桑仙子的神禽嗎?」

姑射仙子點頭道:「只是它的性子暴烈,比雪羽鶴凶頑百倍。姑姑被流放之後,它就不知所蹤了。再不收伏,只怕要橫生事端。」

指尖飛點,那斷劍忽然碧光怒放,爆漲了數倍,四周雪杉林木急劇搖曳,絲縷青光沖天繚繞,滔滔不絕地匯入無鋒劍芒之中。畢方鳥怒鳴聲中,引頸振翅,周身青光大作,一道赤艷紅光滾滾沖涌,轟然激撞在身後的斷劍碧芒上。「嗤」地一聲脆響,白煙騰卷,火勢熊熊,翠光陡斂,那些木靈碧氣竟被它剎那燃盡。

畢方鳥歡聲長鳴,縮足拍翅,得意洋洋。王亦君見它驕狂自得之態,忍俊不禁,笑道:「仙子姐姐,讓我去殺殺它的傲氣。」

輕拍太陽烏,朝畢方鳥沖去。姑射仙子微微一怔,嫣然而笑,十指輕曲,將斷劍悄無聲息地收了回來。太陽烏對那神鳥早已看得不順,怒吼聲中,巨翅橫掃,炎風狂舞,一團火球噴飛怒射。

畢方鳥斜睨怪叫,靈巧避過,白喙陡張,又是一道狂猛霸冽的紅光激射沖來。太陽烏嗷嗷大叫,猛地展翅張口,那道紅光轟然撞入它的口中,周身赤光爆閃,陡然劇震,險些將王亦君拋了下去。畢方鳥尖聲大叫,拍翅不已,似乎幸災樂禍,樂不可支。

王亦君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看你能笑到幾時。」

凝神聚意,默念「心心相印訣」眼前陡然一暗,又陡然一片明亮;自己彷佛急速旋轉,溺入一個巨大遄急的氣光漩渦之中,朝那畢方神鳥急沖而去。

姑射仙子凌空凝身,遙遙觀望。突見當空碧光旋轉,宛如道道光弧氣旋在畢方鳥與王亦君之間激盪飛舞,縷縷神光隱隱可見,在落日余暉下,清冽波動,回圈不已。彷佛空中多了一個巨大的透明湖波,正盪漾漣漪。

過不多時,畢方鳥怪叫迭聲,似乎頗為羞惱狼狽,急速回旋飛舞,朝著章莪山逃去。太陽烏載著王亦君怒吼窮追。姑射仙子微感詫異,翩然相隨。風聲呼嘯,迎面勁舞。王亦君念力如織,心智相通,逐漸感受到畢方鳥那狂妄暴戾、充滿敵意的元神,彷佛烈火似的高竄下躍,熊熊焚燒。

又過了片刻,心下恍然,忖道:「是了,自從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它便對大荒所有人懷疑敵對了。逃離空桑山,只是為了做逍遙自在的孤雲野鶴,眼見又有人來降它,自然抵死抗爭。」

他生性喜歡逍遙自由,是以心有戚戚,對這神鳥倒多了幾分親近之意。心想要降伏這神鳥,需得令它信任自己,心服口服才行。當下輕拍太陽烏,凝風停空,將雪羽簪取了出來,解印雪羽鶴。

畢方鳥在巨樹橫枝上獨腳蹦跳了片刻,傲然撲翅立定,斜眼看著王亦君,似乎瞧他能要出什么花樣。銀光一閃,雪羽鶴悠然展翅沖出,仰頸清鳴。見著那畢方神鳥,似是頗為驚喜,俯身優雅旋轉,徐徐飛到它的身旁,歪著頭,啄擊畢方的脖頸,白翅輕輕拍擊它的背脊。

畢方拍動翅膀,怪叫幾聲,跳了開去,歪著頭側轉身,似乎對它的親熱之舉大感尷尬。雪羽鶴歡聲鳴叫,繼續啄擊、拍打它的脖頸背脊。畢方被它糾纏不過,無奈之下只好翻了翻眼,搖頭拍翅,仰著長頸,任它啄擊摩挲。

姑射仙子飄飛到太陽烏上,低聲道:「你解印雪羽鶴做什么?」

那蘭馨氣息吐在王亦君的脖頸上,登時令他心跳怦然,周身酥麻,咳嗽了一聲笑道:「我讓它做說客,招降畢方去了。」

姑射仙子忍不住嫣然一笑,凝神觀望。果然,過了一會兒,畢方鳥敵意稍減,警惕緊張的姿勢也漸漸緩和下來,但是傲慢之態依然如故。眼珠滴溜溜直轉,盯著王亦君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亦君微笑道:「好了,它已經相信我們沒有惡意了……」

話音未落,那畢方匆地尖叫沖起,朝他閃電似的噴來一道紅光!烈焰繽紛,如牡丹開落。王亦君二人大吃一驚,齊齊揮掌,碧光蓬然,將那紅光赤焰硬生生打散。畢方鳥「劈方劈方」地歡鳴怪叫,趁著王亦君、姑射仙子忙於抵擋之際,又接連噴射幾道狂猛火光,長翼輕舞,逃之夭夭。

王亦君倉促之下躲避得頗為狼狽,倏地凌風掠起,將那熊熊烈火二拍滅,喝道:「畢方,你若是能逃得出這章莪山,王亦君就服輸了。」

畢方「哧哧」怪叫,甚是不屑,頭也不回,早已飛得遠了。

眼見那畢方鳥歡鳴怪叫,從兩人眼前輕松逃逸,王亦君又是惱恨又是好笑。他原想以心智感應消除畢方的敵意,再由雪羽鶴「招安」兵不血刃收伏之,不想這神鳥桀騖狡猾,竟乘機反攻,溜之大吉。看來非得剛柔並濟方能降伏它了。

姑射仙子轉身凝視王亦君,柳眉輕蹙,雙頰酡紅,也不知是怨怒還是氣惱。王亦君心下正自惴惴,卻見她眉尖一挑,嘴角一勾,眼波溫柔得彷佛薄冰消融的春水,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自覺失態,倏地別過頭去,但笑意卻是抑止不住,層層疊疊地盪漾開來。

西天暮雲飛舞,最後一縷霞光燦爛地照著她的側臉,那嫣紅的笑靨令蒼茫的暮色陡然明亮起來,彷佛一株海棠在春風里舒張怒放。王亦君呆呆地望著她,呼吸窒堵,心疼痛而劇烈地抽跳著。從未見過她這般絢爛地笑過,俏麗、歡悅而陌生。他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她便還復為淡淡的冰雪,多么想將這一剎那永恆銘刻。

姑射仙子嘴角噙笑,淡淡道:「它就要飛出章莪山了,公子還不去追?」

王亦君倏然一震,回過神來,微笑道:「仙子放心,它逃不了啦!我知道它要去哪兒。」

默念「心心相印訣」凝神聚意,以念力遙遙感探,察覺畢方鳥將欲何往,當下與姑射仙子一齊駕鳥追去。

那畢方鳥極是狡猾,一心擺脫王亦君,故意繞著章莪山幾處險峰盤旋飛舞,迤邐飛翔。但王亦君既知其心,自然不受其擾,駕鳥繞飛,每每阻截其前。畢方鳥既驚且怒,尖叫逃離,回圈不已。

暮色蒼茫,霞光漸漸黯淡,兩人一鳥在群峰之間穿梭飛翔。深碧色的林濤鼓舞起伏,崖石撲面交錯,晚風拂舞,鼻息之間盡是她淡淡的清香。王亦君心下怦然,眼角悄悄瞥望。朦朧的夜色里,她的容顏溫柔如雪蓮,嘴角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彷佛花辦問殘留的春風,葉影里回旋的鳥語。

不知何以,在此刻,在這遠離昆侖的寒山夏夜,她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溫柔而歡愉,宛若寂靜而歡悅的雪溪,從遙遠的冰山里融化,在花團錦簇的碧野上脈脈流淌。夜色溫柔,比翼齊飛,這一切宛如迷離夢境。

這一刻,王亦君忘了近日里糾纏的心事,忘了身在何地,忘了那只翠碧色的獨腳鶴,甚至忘了自己。那已被自己深埋於心底的愛意,又彷佛春芽破上,碧藤繚繞,態肆而凶猛地蔓延生長,將他纏絞得疼痛而窒息……

明月漸漸地升起來了,清亮的光輝穿過道道石隙,隨著兩人風馳電掣,斑斕的光影在姑射仙子的臉容、衣裳上霍霍閃過。她淡淡的笑容在清涼的月色里逐漸淡卻,終於漸漸還復為寧靜的冰雪。

山影橫斜,狂風鼓舞,他們已追至章莪山頂。姑射仙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轉身凝視王亦君,淡淡道:「是了,公子今日為何會來此處?」

王亦君臉上一熱:心道:「她若知道我來此處竟是為纖纖摘星星,定會覺得孩子氣吧?」

稍一猶豫,仍將此行目的告之。

她點了點頭,雙眸有如煙霧一般空茫,淡然微笑道:「原來如此。」

不再言語。王亦君心中一跳,覺得她說這話時神情好生古怪,似乎如釋重負,又仿佛隱隱有些失落。正自詫異,忽聽那畢方鳥狂怒尖叫,沖天飛起,突然折轉返身,氣勢洶洶地沖撞而來。顯是眼見甩脫不得,惱羞成怒之下要與他們誓死對決。

神鳥來勢如碧電,紅光爆閃,數十道烈芒縱橫飛舞,山石進炸如雨。兩人身處狹壁之間,避無可避,王亦君精神大振,笑道:「來得正好,求之不得。」

念力及處,腹內定海神珠急速飛旋,護體真氣蓬然鼓舞,在兩人四周形成巨大的翠綠光罩。

「噗噗」急響,巨石沙礫連帶著那赤紅色的火光密集地抽射在碧光氣罩上,登時四下反射彈飛,紛紛沒入兩側山崖石壁。王亦君清嘯一聲,斷劍破空怒射,青芒冽冽,銳氣蕭蕭。那沖撞而來的火光裂焰「嗤嗤」激響,化作萬千煙花火雨繽紛沖散。

王亦君默念封印法,大喝一聲,手指彈舞捏訣。翠光電舞,聲勢雷霆,狹長的山崖甬壁陡然被照耀得一片亮碧。斷劍如青龍躍舞,發出鏗然長吟。千萬道耀眼的碧光從劍鋒上擴散飛射,深深淺淺地盪漾開來,宛如一張巨大的綠網,在月光下急速而優雅地舒張,撲向那疾沖而來的畢方鳥。

那畢方高亢長鳴,憤怒已極,周身流光溢翠,翎羽翻飛,突然竄起萬千火苗,轟然炸舞。「砰啷!」

巨響交迭,白熾光團刺眼耀射,激撞在斷劍青光上,登時迸濺起萬千重托紫嫣紅的火花氣浪。

氣浪進飛,光怪陸離。崖壁劇震,兩側無數巨石轟然滾落,煙塵蒙蒙飛舞。畢方鳥怪叫一聲,被洶洶氣浪推撞得沖天飛起,拋過了山頂峭壁,翠綠的翎毛四散飄揚。下方,王亦君二人的碧光氣罩急速旋轉,在爆炸氣浪的推擠之下變形搖晃,飄盪不已。

「咻!」

斷劍當空一振,匆地筆直破空。五彩繽紛的爆炸氣浪登時被之沖透劃破,雲層似的滾滾離散開來。

王亦君二人驅鳥電沖,隨著那銳利無匹的青芒劍氣沖天而去,剎那間便越過了山頂。明月當空,白雪皚皚,章莪山頂一片死寂。

王亦君、姑射仙子騎鳥盤旋四顧,山頂厚覆冰雪,寸草不生。冰塔嶙峋,峰崖交錯,萬千冰柱狼牙倒懸,在月色里閃著晶瑩而幽冷的光澤。狂風吹來,冰層雪沫卷舞飛揚。放眼望去,凄凄冷冷清清,哪里有畢方鳥的蹤跡?雪羽鶴忽地凜然扭頸,朝著西側清脆長鳴。

王亦君二人一凜,轉頭望去,只見西面遠處,冰丘高巍連綿,尖錐四立,仿佛一個巨大的冰雪城堡,傲然圍矗。大風從密林似的冰錐之間呼嘯穿梭,叮當脆響。冰錐之間,隱隱可見萬千道淡淡的彩光吞吐跳躍,在湛藍夜空的映襯下,瑰麗難言。

王亦君二人心下好奇,驅鳥飛去。突然狂風怒吼,冰雪紛揚,那冰丘上的彩光陡然一亮,沖天噴涌,五光十色,巍為壯觀。當是時,冰丘中忽地傳出畢方鳥的尖銳鳴啼,狂怒而驚怖。繼而只聽轟然劇震,干百冰錐鏗然碎裂,隨風漫卷飛揚。一道巨大的紅光沖天怒舞,將四下映照得通紅透一兄。

兩人驚疑更甚,騎鳥高飛,越過那參差林立的漫漫冰錐,朝下望去。一幅綺麗瑰奇的壯闊圖景登時撲入眼簾。高巍冰牆四面環合,連綿數里,中間竟是一個巨大的天湖。湖水清澈淡綠,水光瀲灧,薄冰浮動,隨波悠盪。湖底鋪滿了閃閃發光的萬千瑤玉,五彩繽紛,遠遠望去仿佛珊瑚礁群。湖心聳立著一個合圍近百丈的奇形巨石,坑坑窪窪,青黑一片,其上附著了密密麻麻的七色晶石。

湖底漫漫瑤玉與那巨石上的晶石相互輝映,在月色中閃耀著迷離變幻的淡淡絢光。合著浩渺水光、閃閃浮冰,形成夢幻般的霓光絢景,令人眼花繚亂,魂奪神栘。大風起時,水波盪漾,晶石光芒大作,登時沖起萬千道眩彩光柱,破空交錯搖曳。

姑射仙子騎鶴盤旋,雪膚白衣盡染霞光,嬌艷不可方物。王亦君驚異歡喜,想起《大荒經》所述,笑道:「難道這湖底的玉石就是天上墜落的星子嗎?」

轉頭望去,卻見姑射仙子臉色突轉雪白,周身輕顫,柳眉輕蹙,眼波橫流,似乎想起了什么殊為可怕之事,驚惶、恐懼、歡喜、迷茫……萬千神色交集變幻,搖搖欲墜。

王亦君吃了一驚,低聲道:「仙子姐姐?」

接連呼喚了六、七聲,姑射仙子才回過神來,倏地轉頭怔怔凝視他,雙頰似火,眼波迷離,竟似恍然下識。王亦君驚駭更甚,不知發生何事,念力探掃,只覺她真氣紛岔,意念淆亂,當下輕輕探手抓握她的脈門,想要為她輸送真氣。

指尖方甫接觸她的肌膚,她立時「嚶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