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_分節閱讀_26(2 / 2)

嬌養 汪小雌 2196 字 2021-01-15

舊時她樓前有一棵很大的黃果蘭樹。每年花開時,總有一個小小少年朗朗站在那花樹底下,穿著白襯衣,白短褲,白球鞋,太陽光照在他身上,亮得直入人心里去。阿五從陽台伸出腦袋,朝下喊:「我的小爺,別站日頭底下,快進屋去,她練完琴就下來。」樓下的人不說話,她又催幾次,還是不說話,縮回頭,對著鋼琴前的女孩兒說:「眼巴巴瞧著,不肯走。快彈你的吧。」

她從椅子上跳下來,「讓我看一眼。」走過去,陽台那樣高,幸而在練ballet,她奮力地踮起腳,就在那最初的視野里現出花樹的頭,綠的葉,掛滿嫩黃的瘦長鈴鐺,甜的香,旁邊立著他。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在陽台里喊:「醒山,你再等我一下。」身子晃了一下,瘦長鈴鐺搖了搖,音樂聲里送來他微弱的回答:「唔。」走回去坐下,小手撳琴鍵,照著琴架上的譜子一頁頁彈下去。

也有發脾氣的時候,把房里的古董瓷器砸到地板上,撿最可手的砸,往往也是最好的。阿五在飛揚的瓷片里東躲西藏,不敢攔她,更不敢叫人,只在口里不住哀求。老師也嚇壞了,眼睜睜站在角落里。響動將她大伯母引來了,將她一把摟住了,說:「昨日你父親還跟我說你性子收斂不少,這又是在鬧些什么?」她用力掙,沒掙開,聲音大得很,「你提他做什么?回來一趟,看一眼我是死是活。大伯母說:「咱們一大家子都指著他,他吃苦受累不說,若聽見你這話,哪有不傷心難過的。」她一跺腳,「我就說!」大伯母說:「當心踩著碎瓷片。」又問,「還沒說鬧這一出為什么事?」她伸手指著角落里的老師,「她!彈多少遍都說我是錯,還有阿五也在一旁幫腔,一並打發了走!」阿五撲上來,「小祖宗,我知錯,明兒在嘴上貼張封條。到時你冤家來了我開不了口,可別怨我沒告訴你。」她年紀雖小,卻也知羞,轉面埋進大伯母懷里,「快掌阿五的嘴,掌她的嘴!」大伯母笑著說:「他在一旁看著呢,你要掌誰的嘴?」她抬頭一看,羞得滿面通紅,「你來了。」他說:「來了。」

大伯母招呼一屋子人撤出去。她看他走進屋里來,說:「當心腳。」阿五用掃帚掃一遍,又拿來吸塵器,拖著長長的線,還沒開,她說:「吵死人。」電器哪能一絲噪音都沒有的,阿五苦著臉,「那怎么辦?」她沒好氣,「笨豬腦子,用濕毛巾。」阿五去了。那老師方才沒聽出味兒來,不知當走不當走,依舊直挺挺站在那。

他看一眼,說:「你心里不舒坦,就別彈了。」

她喪氣,「要彈的。門外不知有幾雙耳朵豎得跟天線一樣。」

「何必管他們。」

她頭垂下去,「只是不想他們在我爸爸面前多嘴。」一抬眼看到牆角的人,「你怎么還不走?」那老師縮縮脖子,正巧阿五進來了,趕緊溜出去。

他說:「你在這坐著。」他自己去鋼琴前面坐下,問:「彈這上面的嗎?」她說是。他翻了幾頁,記下曲名,也不看譜,一支支彈下去。

她等他彈完,說:「真氣人。你比我會彈都不肯再學,他們何必還逼著我學?」這種話她說過不止一次,每次他都說,「鋼琴適合女孩子彈。」這次他卻說,「准是讓你陶冶性情,起初他們也是這樣跟我說的,不過後來我發現,彈一年的琴都不比吃我爹一記鞭子強。」

她「哧」一笑,他看著也高興,提議說:「出去轉轉吧。」她說好,輕輕走到門邊,門一打開,兩邊躲著的人防不慎防。她哼一聲,趾高氣揚地走過。

出了門,閭閻間,兩人手牽著手,遠遠看見幾個孩子圍著一個小攤,她拖著他跑過去。是炸糯米糕,各種形狀的,扔進油鍋里,滋滋響,撈起來就是另一種金色形態了。她看著眼饞,不肯走,他掏掏口袋,有一張紙幣,先問她:「想吃哪一種?」她一指,「那個圓的,恐龍蛋。」他又問攤主:「買兩個圓的要多少錢?」攤主說了,他遞過錢去,剛剛夠。

她問:「你哪來的錢?」

「撿來的。」

「騙人。」

「是坐車的錢。」

她大驚,「你又是偷偷跑出來的?」

他「唔」一聲,在恐龍蛋的入油聲里微弱得很。搞不好是要挨打的,她要哭。他捏捏她的手。

東西炸好,用紙包著的,他接過來,遞給她一個。還是燙的,兩個人拿著往前走。走了老長一截,他先吃一口,然後說:「好了。」後面是跟著人的,他們都知道,趁還沒有上來之前,她趕緊咬一口。

「好吃嗎?」

外酥內嫩,里面又是豆沙,吃著是很香的。但是她說:「不好吃。你覺得好吃嗎?」他說還行。她說,那給我嘗嘗你的。他遞過來,她就著他的手咬一口,就在他方才咬過的地方,留下兩個小小的齒印,吞下去,沒想到連心口都是燙著的。

*** *** ***

「啪」一聲,像是有人踩著什么東西,兩邊的路燈亮了,長長的蜿蜒的燈龍就從那第一聲亮開始活了過來,像點著的火線。她也被驚醒了,趕緊叫他,「快!快!」他懂她的意思,轟油門,車子在近千馬力的驅動下瞬間加速,流星一般地射 出去。人像是在空中,從衣袖子里放出風來,呼呼間,從兩邊架起的光橋上飄過,轉眼便是萬年。到底是電流跑得更快,她憋足一口氣,前面兩盞燈是短路的,點不亮,再前面已經沒有燈了。是他們贏了,她歡呼一聲,幾乎要跳起來。車子沖過去了,卻又在面前的街道橫沖直撞,眼看兩邊有車開過來,他甩一記尾,生生調出鈍角弧度,車堪堪停在綠化帶前,引擎聲與摩擦聲戛然而止。兩個人愕然對望半晌,然後一起大笑。

她笑得喘不過氣,直說:「幸虧是koenigsegg。」

這樣的舉動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過了,一下子似乎活回去了,而這樣的她以前也是常見的。他等她不笑了,說:「繼續找?」

幾乎已跑遍全城,她說:「多半是沒有的了。」

他眼睛看著前面,明白的事不會裝作不明白。他沒說話。

「其實我最想去一個地方。」

他轉過臉,「我也有一個地方。你等我開車過去,看是否是同一個。」

她眼睛亮起來,拍手說好。

***

車子開上山道的時候,她嘴角已經彎起來。

那一次,是十二歲生辰。父親牽著她的手從樓上下來,主客一時俱都啞然無聲。提起裙擺到鋼琴前,一曲終,手停在琴鍵上。誰拍響了第一聲,然後稀落的掌聲變成了滿堂喝彩。父親將來客一位位介紹給她,高揚的下巴換來無數的稱贊。是還沒有看得慣,找到機會便迅速退場。長走廊里鋪著厚地毯,她的小細跟陷進去,牆壁上有的是巴洛克式的圖畫和壁燈,兩邊是無數緊閉的門,也許每一扇打開後都有一個惡靈住著的,告訴你用靈魂來交換一個願望。但是沒有,這不是童話。她的影子投在牆壁上,花紋裝飾它,卻依舊是變了形的。走廊里靜悄悄的。然而那么多的門,總有一扇是要打開的,她沒有料到,來不及看清</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