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六三章 緣之空(6)(2 / 2)

算了,如今說這些一切都晚了,信里也無法與你詳說。

你走了之後,我才現手中有你的照片甚少,早知道如此當初便該多給你拍些照片,我還記得你喜歡穿俄國產的呢子大衣,那時我們一起騎著自行車去老莫吃飯,去石井山坐摩天輪,在什剎海溜小冰車我和你哥還有你、蕾蕾一起照的照片,我一直都帶著,可惜沒有我和你單獨照的,很是遺憾。

那時不覺得每天玩的都很痛快,並未曾覺得有什么特殊,現在想起來那真是天國花園了。每個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都是那么美好,如今什么都沒有了,但什么也都還在,也許我一生中都不會在有那樣的時刻了。

我只能在回憶中活著,每天幻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想這一切未曾生就好,我們很快就能結婚,你說你不想住四合院,我們可以去住樓房,北大的教師宿舍樓也是不錯的,離你父母也近,去食堂吃也好,在家自己做也行

不知道你在美國現在好不好,京城塵土飛揚,聽說舊金山的天空很藍,我想和你一起看看,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辦的下來簽證,國內情況你是清楚的

今天暫且說到這里,另外關於孩子的事情,你一定要慎重考慮,你一個在美國就已不易,沒必要給自己增加負擔,反正現在你已經順利的抵達美國,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不如打掉了好。

雖然這樣說有些殘酷,但我在國內,能給你的幫助實在太有限了,況且那個孩子本不該存在,請你務必要慎重考慮

我不知道我還能為你做些什么,但我會努力,你明白我的心,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

想念你。但是好多話是說不出來的。

蘇長河

程曉羽看完這封信,心跳如雷,疑竇叢生,父親無疑很愛母親,但是對待尚在肚子里的他,卻並無半點親近,這種態度實在有些冷漠的過分

程曉羽又抽了一封沒有寫地址的信,也沒有剪開,更沒有封上,他抽出來一看,是母親那娟秀的筆跡,應該是寫了,卻沒有寄出去。

長河:

信永遠只能在路上,就像你送我去香江,我要離開,你只能留下。

很感謝你為我做了這么多,讓我能夠苟且偷生的活下來,但是我覺得好累,回憶對我來說全是不能去觸碰的苦,這不是你能夠解除的。

我記得小時候,我喜歡長頭,總想要能夠扎出一個麻花辮,所以不願意剪頭,可我不會梳頭。媽媽每天到點就得去上班,根本沒有時間幫我打理頭,更不可能每天幫我梳出一個漂亮的麻花辮。

於是頭沒有能留多長,便被我媽強行剪掉,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男孩子,我萬分沮喪的站在院子里,覺得自己不過是個負擔,我心里恨透了剪刀和我媽,決心不再跟她說話。

她是大學老師,那時我也沒覺得大學老師有什么厲害,我只看見別人的媽媽都給她們的女兒扎辮子,做好看的衣服,她們也經常笑,娟兒的媽媽就經常笑,笑容很親切,看見我還會給我糖吃,可我媽一直很嚴肅,只關心我成績好不好。

我當時就想,如果孩子能夠挑父母就好了,我一定要給自己挑一個最好的,於是我在我認識的孩子中想來想去,想了個遍,結果全都被自己否定了,還是我媽最適合做我媽,我還是不能接受別人做我媽,只是因為我是她女兒。

我後來才想明白這個道理,孩子與母親,這是早就注定的事情,一切遠離自身的掙扎、渴望和要求都是徒勞的。

關於這個孩子,我也思考了很久,可我想,如果沒有他,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所以不管他是為什么到了我的肚子里,不管應該不應該,也不管他以後有沒有父親,我只能自私的把他生下來。

至於你,在京城好好生活吧!我們如今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你也不要說來美國找我這樣的話,找個好姑娘娶了就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已經欠你太對,不能在繼續欠下去。

過去的那些經歷,於我而言是深不見底的河水,本該無情的把我無情的吞沒,謝謝你給我拋下的那根繩索,雖然這根繩索滿布荊棘,雖然我從河里出來依舊是無窮的黑夜,但我還是要感謝你。

我也懷念你說的那些的日子,只是這短暫的懷念過後,就是永無止境的痛苦。

說了這么多,你也不可能看得見,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這遙遠的地方為你祝福。原諒我不能把信寄給你,你應該知道,總有些事情我得埋葬。

我總有一些事,應該到死也不說。

程秋瓷

1992年8月21日於舊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