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 / 2)

我頭也不抬,只比著綉件上的花樣淡淡道:「這才足見皇上對她的寵愛啊!」再沒有人做聲,屋子里一片靜默,偶爾聽見炭盆里「嗶啵」一聲清脆的爆炭聲響,窗外呼嘯凜冽的北風聲和攪著風里一路漸漸遠去的笑語歌唱之聲。她的笑聲那么驕傲,響在寂靜的雪夜里,在後宮綿延無盡的永巷和殿宇間穿梭……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鳳鸞春恩車的聲音,那聲音聽來是很美妙的。我不知道這車聲一路而去會牽引住多少宮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這小小的車上會承載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淚和歡笑。很多個宮中的傍晚,她們靜靜站在庭院里等到月上中天,為的就是等候這鳳鸞春恩車能夠停在宮門前載上自己前往皇帝的寢宮。

小時候跟著哥哥在西廂的窗下念杜牧的《阿房宮賦》,有幾句此刻想來尤是驚心——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盡態極妍,宮中女子哪一個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這後宮之中是最不稀罕的東西了。每天有不同的新鮮的美貌出現,舊的紅顏老了,新的紅顏還會來,更年輕的身體,光潔的額頭,鮮艷的紅唇,明媚的眼波,纖細的腰肢……而她們一生做的最多最習慣的事不過是「縵立遠視,而望幸焉」罷了。在這後宮之中,沒有皇帝寵幸的女人就如同沒有生命的紙偶,連秋天偶然的一陣風都可以刮倒她,摧毀她。而有了皇帝寵幸的人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恐怕她們的日子過得比無寵的女子更為憂心,「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她們更害怕失寵,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現。如果沒有愛情,帝王的寵幸是不會比絹紙更牢固的。而愛情,恐怕是整個偌大的帝王後宮之中最最缺乏的東西了。宮中女子會為了地位、榮華、恩寵去接近皇帝,可是為了愛情,有誰聽說過……

我只覺得腦中酸漲難言,放下手中的針線對浣碧說:「那炭氣味道不好,熏得我腦仁疼,去換了沉水香來。」

浣碧略一遲疑,道:「小姐,這月份例的香還沒拿來,已經拖了好幾日了,要不奴婢遣人去問問。」

心下明白,必定是內務府的人欺我無寵又克扣份例了。「這幾日雪大,內務府的人懶怠遲延幾日也是有的。罷了,隨便有什么香先點上罷。」

浣碧答應著匆匆出去了,才走至門外,「呀」的一聲驚道:「淳常在,您怎么獨個兒站在風里,怕不吹壞了?快請進來。」

我聽得有異,忙起身出去。果然淳常在獨自站在宮門下,鼻子凍得通紅,雙頰卻是慘白,只呆呆的不說話。我急忙問道:「淳兒,怎么只你一個人?」

淳常在聞言,只慢慢地轉過頭來,眼珠子緩緩的骨碌轉了一圈,臉上漸漸有了表情,「哇」地哭出聲來:「莞姐姐,我好害怕!」

我見狀不對,忙拉了她進暖閣,讓晶清拿了暖爐放她懷里暖身子,又讓品兒端了熱熱的奶羹來奉她喝下,才慢慢問她原委。

原來晚膳後大雪漸小,史美人在淳常在處用了晚膳正要回宮,淳常在便送她一程。天黑路滑,點了燈籠照路,誰知史美人宮女手中的紙燈籠突然被風吹著燃了起來,正巧妙音娘子坐著鳳鸞春恩車駛了過來,駕車的馬見火受了驚嚇,饒是御馬訓練純熟,車夫又發現的早,還是把車上的妙音娘子震了一下。本來也不什么大事,可是妙音娘子不依不饒,史美人仗著自己入宮早,位分又比妙音娘子高,加之近日妙音受寵,本來心里就不太痛快,語氣便不那么恭順。妙音娘子惱怒之下便讓掖庭令把史美人關進了「暴室」(1)。我聞言不由得一驚,「暴室」是廢黜的妃嬪和犯了錯的宮娥關押受刑的地方。史美人既未被廢黜,又不是宮娥,怎能被關入「暴室」?

我忙問道:「有沒有去請皇上或皇後的旨意?難道皇上和皇後都沒有發話嗎?」

淳常在茫然的搖了搖頭,舉手拭淚道:「她……妙音娘子說區區小事就不用勞動皇上和皇後煩心了,要是驚擾了皇上皇後就要拿掖庭令是問。」

我心下更是納罕,妙音娘子沒有帝後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宮嬪關入「暴室」,驕橫如此,真是聞所未聞!

我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轉瞬又恢復如常的淡然沉靜。如此恃寵而驕,言行不謹,恐怕氣數也要盡了。

我安慰了淳常在一陣,命小連子和品兒好好送了她回去。真是難為她,小小年紀就要在宮中受這等驚嚇。

第二天一早,眉庄與陵容早早就過來了。我正在用早點,見了她們笑道:「好靈的鼻子!知道槿汐做了上好的牛骨髓茶湯,便來趕這么個早場。」

眉庄道:「整個宮里也就你還能樂得自在。外面可要鬧翻天了!」

我抿了口茶湯微笑:「怎么?連你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

陵容道:「姐姐可聽見昨晚的歌聲了?」

我含笑道:「自然聽見了。『妙音』娘子果然是名不虛傳,歌聲甚是動聽。」

眉庄默默不語,半晌方道:「恃寵而驕,夜半高歌!她竟私自下令把曾與你同住的史美人打入了『暴室』。」

我微笑道:「那是好事啊。」

「好事?」眉庄微微蹙眉,陵容亦是一臉疑惑。

「她驟然獲寵已經令後宮諸人不滿,如此不知檢點,恃寵而驕,可不是自尋死路么?自尋死路總比有朝一日迫到你頭上要你自己出手好吧。」我繼續說:「如此資質尚不知自律,可見愚蠢,這樣的人絕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你大可高枕無憂了。」我舉杯笑道:「如此喜事,還不值得你飲盡此盞么?」

眉庄道:「話雖然如此,皇上還沒發話懲治她呢?何況她與華妃交好。」

我淡然道:「那是遲早的事。昨日之事已傷了帝後的顏面,亂了後宮尊卑之序,就算華妃想保她也保不住。何況華妃那么聰明,怎么會去趟這灘渾水?」

陵容接口道:「恐怕她如此得寵,華妃面上雖和氣心里也不自在呢,怎會出手助她?」說罷舉起杯來笑道:「陵容以茶代酒,先飲下這一杯。」

眉庄展顏笑道:「如此,盛情難卻了。」

果然,到了午後,皇帝下了旨意,放史氏出「暴室」,加意撫慰,同時責令余氏閉門思過一旬,褫奪「妙音」封號,雖還是正七品娘子,但差了一個封號,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了。

注釋:

(1)、「暴室,在掖庭內,丞一人,主宮中婦人疾病者,其皇後、貴人、宮娥有罪者,亦就此室。」

後宮-甄嬛傳1春遇

時日漸暖,我因一向太平無事,漸漸也減少了服葯的次數和分量,身子也松泛了些。浣碧私下對我說:「小姐常吃著那葯在屋里躺著,臉色倒是蒼白了不少,也該在太陽底下走走,氣色也好些。」

春日里,上林苑的景致最好,棠梨宮里的梨花和海棠只長了葉子連花骨朵也沒冒出來,上林苑里的花已經開了不少,名花盈風吐香,佳木欣欣向榮,加上飛泉碧水噴薄瀲灧,奇秀幽美,如在畫中,頗惹人喜愛。宮中最喜歡種植玉蘭、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蘭八品,諧音為:玉堂富貴;竹報平安,稱之為「上林八芳」,昭示宮廷祥瑞。棠梨宮處在上林苑西南角,本是個少有人走動的地方,周遭一帶也是罕有人至。所以我只在棠梨附近走動也並無人來吵擾約束。

出棠梨宮不遠便是太y池。太y池沿岸垂楊匝地,枝枝舒展了新葉,像是新描的黛眉,千條萬條綠玉絲絛隨風輕擺。池畔連吹拂過的一線涼風都帶著郁郁青青的水氣,令人心曠神怡。太y池碧波如頃,波光斂灧,遠遠望去水天一色,池中有蓬萊、雲夢數島,零星點綴其間。島上亭台樓閣雲起,直如仙人浮槎一般。再往里走皆是數人合圍粗細的參天古木,這些樹都是立朝以來種植的,總有數百年了,一枝一葉從不砍伐,郁郁蔥蔥,濃蔭蔽日。

我逗留了幾次甚是喜愛,回去後便命小連子小允子說在樹上扎了一架秋千。小允子心思靈動,特意在秋千上引了紫藤和杜若纏繞,開紫色細小的香花,枝葉柔軟,香氣宜遠。隨風盪起的時候,香風細細,如在雲端。

這日下午的天氣極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靜水,日色若金,漫天飛舞著輕盈潔白的柳絮,像是一點一點的小雪朵,隨風輕揚復落。我獨自坐在秋千上,一腳一腳地輕踢那綴於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流朱一下一下輕推那秋千架子,薰暖的和風微微吹過,像一只手緩緩攪動了身側那一樹繁密的杏花,輕薄如綃的花瓣點點的飄落到我身上,輕柔得像小時候娘撫摸我臉頰的手指。

我不自禁的抬頭去看那花,花朵長得很是簇擁,擠擠挨挨得半天粉色,密密匝匝間只看得見一星碧藍的天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前人仿佛是這么寫的,我忽然來了興致,轉頭吩咐流朱:「去取我的簫來。」流朱應一聲去了,我獨自盪了會秋千,忽覺身後不知何時已多了一道y影,直是唬了一跳,忙跳下秋千轉身去看。卻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我身後,穿一襲海水綠團蝠便服,頭戴赤金簪冠,長身玉立,豐神朗朗,面目極是清俊,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卻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我臉上不由得一紅,屈膝福了一福,不知該怎么稱呼,只得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靜默半晌,臉上已燙得如火燒一般,雙膝也微覺酸痛,只好窘迫的問:「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那人卻不做聲,我不敢抬頭,低聲又問了一遍,他仿若剛從夢中醒來,輕輕地「哦」了一聲,和言道:「請起。」

我微微抬目瞧他的服色,他似乎是發覺了,道:「我是……清河王。」

我既知是清河王玄凌,更是窘迫,嬪妃只身與王爺見面,似有不妥。於是退遠兩步,欠一欠身道:「妾身後宮莞貴人甄氏,見過王爺。」

他略想了想,「你是那位抱病的貴人?」

我立覺不對,心中疑雲大起,問道:「內宮瑣事,不知王爺如何知曉?」

他微微一愣,立刻笑道:「我聽皇……嫂說起過,除夕的時候,皇兄問了一句,我正巧在旁。」我這才放下心來。

他和顏悅色的問:「身子可好些了?春寒之意還在,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有勞王爺費心,妾身已好多了。」正想告辭,流朱捧著簫過來了,見有陌生男子在旁,也是吃了一驚,我忙道:「還不參見清河王。」流朱急急跪下見了禮。

他一眼瞥見那翠色沉沉的簫,含笑問:「你會吹簫?」

我微一點頭,「閨中無聊,消遣罷了。」

「可否吹一曲來聽?」他略覺唐突,又道:「本王甚愛品簫。」

我遲疑一下,道:「妾身並不精於簫藝,只怕有辱清聽。」

他舉目看向天際含笑道:「如此春光麗色,若有簫聲為伴,才不算辜負了這滿園柳綠花紅,還請貴人不要拒絕。」

我推卻不過,只得退開一丈遠,凝神想了想,應著眼前的景色細細地吹了一套《杏花天影》(1),「何處玉簫天似水,瓊花一夜白如冰」。

綠絲低拂鴛鴦浦,想桃葉,當時喚渡。又將愁眼與春風,待去;倚欄橈更少駐。

金陵路,鶯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更移舟,向甚處?

幼年時客居江南的姨娘曾教我用塤吹奏此曲,很是清淡高遠,此刻用簫奏來,減輕了曲中愁意,頗有流雪回風,清麗幽婉之妙。一曲終了,清河王卻是默然無聲,只是出神。

我靜默片刻,輕輕喚:「王爺。」他這才轉過神來。我低聲道:「妾身獻丑了,還請爺莫要怪罪。」

他看著我道:「你吹得極好,只是剛才吹到『滿汀芳草不成歸』一句時,簫聲微有凝滯,不甚順暢,帶了嗚咽之感。可是想家了?」

我被他道破心事,微微發窘,紅著臉道:「曾聽人說,『曲有誤,周郎顧』,不想王爺如此好耳力。」

他略一怔忡,微微笑道:「本王也是好久沒聽到這樣好的簫聲了。自從……純元皇後去世後,再沒有人的簫聲能讓打動……本王的耳朵了。」他雖是離我不遠,那聲音卻是渺渺如從天際間傳來,極是感慨。

我上前兩步,含笑道:「多謝王爺謬贊。只是妾身怎敢與純元皇後相比。」欠一欠身「天色不早,妾身先行回宮了。王爺請便。」

他頷首一笑,也徑自去了。

流朱扶著我一路穿花拂柳回到宮中,才進瑩心堂坐下,我立即喚來晶清:「去打聽一下,今日清河王進宮了沒有?現在在哪里?」晶清答應著出去了。

流朱疑道:「小姐以為今日與您品簫的不是清河王?」

我道:「多小心幾分也是好的。」

晶清去了半日,回來稟報道:「今日入宮了,現在皇上的儀元殿里與皇上品畫呢。」我暗暗點頭,放心去用膳。

隔了一日,依舊去那秋千上消磨時光。春日早晨的空氣很是新鮮,帶著湖水煙波浩淼的濕潤,兩岸柔柳依依的清新和鮮花初開的馨香,讓人有蓬勃之氣。秋千繩索的紫藤和杜若上還沾著晶瑩的未被太陽曬去的露水,秋千輕輕一盪,便涼涼的落在臉上肩上。有早鶯棲在樹上滴瀝啼囀,鳴叫得很是歡快。

忽覺有人伸手大力推了一下我的秋千,秋千晃動的幅度即刻增大,我一驚,忙雙手握緊秋千索。秋千向前高高得飛起來,風用力拂過我的面頰,帶著我的裙裾迎風翩飛如一只巨大的蝴蝶。我高聲笑起來:「流朱,你這個促狹的丫頭,竟在我背後使壞!」我咯咯地笑:「再推高一點!流朱,再高一點!」話音剛落,秋千已疾速向後盪去,飛快的經過一個人的身影,越往後看得越清,我驚叫一聲:「王爺!」不是清河王又是誰,這樣失儀,心中不由得大是驚恐。手勁一松,直欲從秋千上掉下來。

清河王雙臂一舉,微笑著看我道:「若是害怕,就下來。」

我心中羞惱之意頓起,更是不服,用力握緊繩索,大聲道:「王爺只管推秋千,我不怕!」

他滿目皆是笑意,走近秋千,更大力一把往前推去。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刮得兩鬢發絲皆直直往前後搖盪。我愈是害怕,愈是努力睜著眼睛不許自己閉上,瞪得眼睛如杏子般圓。秋千直往那棵花朵繁茂的老杏樹上飛去,我頑皮之意大盛,伸足去踢那開得如冰綃暖雲般的杏花,才一伸足,那花便如急風暴雨般簌簌而下,驚得樹上的流鶯「嘀」一聲往空中飛翔而去,攪動了漫天流麗燦爛的陽光。

花瓣如雨零零飄落,有一朵飄飛過來正撞在我眼中。我一吃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揉,手上一松,一個不穩從秋千上直墜而下,心中大是驚恐,害怕到雙目緊閉,暗道「我命休矣!」

落地卻不甚痛,只是不敢睜開眼睛,覺得額上一涼一熱,卻是誰的呼吸,淡淡的拂著,像這個季節乍寒還暖的晨風。靜靜無聲,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輕軟。偷偷睜眼,迎面卻見到一雙烏黑的瞳仁,溫潤如墨玉,含著輕輕淺淺的笑。我沒有轉開頭,因為只在那一瞬間,我在那雙瞳仁里發現了自己的臉孔。我第一次,在別人的目光里看見自己。我移不開視線,只看著別人眼中的自己。視線微微一動,瞥見清河王如破春風的面容,雙瞳含笑凝視著我,這才想到我原是落在了他懷里,心里一慌,忙跳下地來,窘得恨不得能找個地d鑽下去,聲如細蚊:「見過王爺。」

他呵呵笑:「現下怎么羞了?剛才不是不怕么?還如女中豪傑一般。」

我深垂臻首,低聲道:「妾身失儀。並不知王爺喜歡悄無聲息站在人後。」

他朗聲道:「這是怪本王了。」伸手扶我一把:「本是無意過來的。走到附近憶及那日貴人的簫聲,特意又讓人取了簫來,希望能遇見貴人,再讓本王聆聽一番。」隨手遞一把藍田玉簫給我,通體潔白,隱約可見簫管上若有若無的絲絲淺紫色暗紋,簫尾綴一帶深紅纏金絲如意結,好一管玉簫!

我接過,「不知王爺想聽什么?」

「貴人挑喜歡的吹奏便可。」

靜下心神,信手拈了一套《柳初新》(2)來吹:

東郊向曉星杓亞。報帝里、春來也。柳抬煙眼,花勻露臉,漸覺綠嬌紅奼。妝點層台芳榭。運神功、丹青無價。

別有堯階試罷。新郎君、成行如畫。杏園風細,桃花浪暖,競喜羽遷鱗化。遍九陌、相將游冶。驟香塵、寶鞍驕馬。

《柳初新》原是歌贊春庭美景,盛世太平的,曲調極明快的,他聽了果然歡喜,嘴角含著笑意道:「杏園風細?又是杏,你很喜歡杏花么?」

我抬頭望著那一樹芳菲道:「杏花盛開時晶瑩剔透,含苞時稍透淺紅。不似桃花的艷麗,又不似寒梅的清冷,溫潤如嬌羞少女,很是和婉。」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人如花,花亦如人。只有品性和婉的人才會喜歡品性和婉的花。」

我微一沉吟:「可是妾身不敢喜歡杏花。」

「哦?」他的眼瞼一揚,興味盎然的問:「說來聽聽。」

「杏花雖美好,可是結出的杏子極酸,杏仁更是苦澀。若是為人做事皆是開頭很好而結局潦倒,又有何意義呢?不如松柏,終年青翠,無花無果也就罷了。」

他雙眉挑起,「真……從未聽過這樣的見解,真是新鮮別致。」

含笑道:「妾身胡言亂語,讓王爺見笑了。但願王爺聽了這一曲,再別嚇唬妾身即可。」

他撫掌大笑:「今日原是我唐突了。我有兩本曲譜,明日午後拿來與,你一同鑒賞。望貴人一定到來。」

他的笑容如此美妙,像那一道劃破流雲濃霧凌於滿園春色之上的耀目金光,竟教我不能拒絕,我怔一怔,婉聲道:「恭敬不如從命。」

走開兩步,想起一事,又回轉身去道:「妾身有一事相求,請王爺應允。」

「你說。」

「妾身與王爺見面已屬不妥,還請王爺勿讓人知曉,以免壞了各自清譽。」

「哦,既是清譽,又有誰能壞得了呢?」

我搖頭道:「王爺有所不知。妾身與王爺光明磊落,雖說『事無不可對人言』,但後宮之內人多口雜,眾口鑠金。終是徒惹是非。」

他眉頭微皺,口中卻極爽快的答應了。

注釋:

(1)、《杏花天影》:作者,姜夔。序:丙午之冬,發沔口。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北望淮楚,風日清淑,小舟掛席,容與波上。

(2)、《柳初新》:作者柳永。

後宮-甄嬛傳1花簽

回到宮中還早,見一宮的內監宮女滿院子的忙著給花樹澆灌、松土。不由得笑道:「梨花才綻了花骨朵兒,你們就急著催它開花了。」

浣碧滿臉笑容的走上來道:「小姐,今日可有喜事呢!堂前的兩株海棠綻了好幾個花苞。」

我歡喜道:「果真么?我剛才只顧著往里走,也沒仔細看,是該一同去瞧瞧。」宮人們都年輕,我這么一提,誰不是愛熱鬧的,一齊擁著我走到堂外。果然碧綠枝葉間有幾星花蕾紅艷,似胭脂點點初染,望之綽約如處子。尚未開花,卻幽香隱隱撲鼻。我笑道:「前人《群芳譜》中記載:海棠有四品。即西府海棠、垂絲海棠、木瓜海棠和貼梗海棠。海棠花開雖然嬌艷動人,但一般的海棠花無香味,只有這西府海棠既香且艷,是海棠中的上品。」

小允子立即接口道:「小主博學多才,奴才們聽了好學個乖,到了別的奴才面前說嘴,多大的體面。」

我笑著在他腦門上戳了一指,引得眾人都笑了,流朱笑道:「就數小允子口齒伶俐能逗小姐高興,越發顯得我們笨嘴拙舌的不招人疼。」

小允子仰頭看著她笑道:「流姐姐若是笨嘴拙舌,那咱就是那牙都沒長齊全的了,怎么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說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