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部分(2 / 2)

我不以為意,語中微有狠意,「她早就視我為死敵,不是從今朝才開始的事了。當然,本宮也如是。」

曹婕妤道:「娘娘自然有辦法應付她,嬪妾只是略盡微薄之力而已。只是有一事,娘娘與嬪妾相處本無直接的利害,說得難聽些,不過是因利而合,他朝利盡,也可以一拍兩散,嬪妾低微,自然是不能與娘娘相抗衡的,因而只怕不能安心協助娘娘。」

我與她相視而笑,彼此的打算俱已了然,「曹姐姐爽快,你的顧慮亦是本宮的顧慮。本宮至今膝下無有所出,溫儀帝姬玉雪可愛,本宮有意在事成後收她為義女,這樣彼此也有所依靠。曹姐姐以為如何?」

曹婕妤和悅而笑,挽了一枝迎春扣在手腕上擬成手釧,道:「如此彼此也能放心了。」她別過頭望著滿園翠綠鵝黃,點點如星子燦動,「娘娘前途無量,有這樣的母妃照拂,是溫儀的福氣。」

我看著她發髻上的金累絲翠玉蟬押發,笑道:「此物很眼熟,似乎在皇上的庫房中見過一次,是皇上新賞給姐姐的嗎?」

曹婕妤臉上稍見緋紅,道:「是。一點玩意罷了。」

我拾衣站起,經過她身邊時悄然而笑,把手中的迎春灑在她手心,握起她纖纖玉指,道:「曹姐姐的手長得真好看。只是以茉莉花染指甲不過是小巧而已,若能用迎春鑲嵌在指甲上,如此別出心裁必定更討皇上歡心。」

她粲然而笑,屈膝送我離開,「多謝娘娘指點。」

我與槿汐回到宮中,她遣開了眾人,頗有憂慮之色,道:「曹婕妤不足為慮,娘娘足可掌控她。只是太後那里……」

我坐在妝台前,摘下耳上的明珠琉璃環。離開太後的頤寧宮良久,仍是心有余悸,暗感太後言行之老辣,非我一己能擋。心中的感佩敬畏,自是更加深了一層。

我靜靜道:「我並非干政,這個太後也知道,否則今天哪里能輕易放過了我。今日種種,太後之意並非在於責難我,而是要提醒我不許干預政事。意在防范於未然。」我感嘆:「太後雖然久不聞政事,亦不干涉後宮,但用意之深亦是良苦。恐怕她老人家是怕我步上華妃後塵,才刻意敲打於我。」

槿汐道:「太後久在宮闈,經歷良多,娘娘切不可得罪於太後。」

我點頭道:「這個自然。」

槿汐想了想,道:「娘娘得空要多去太後那邊請安走動才好。眉庄小主看來很得太後娘娘歡心呢。」

我道:「她是不願指望皇上降罪華妃了,多半是在動太後的心思。也好,有太後依傍,可比皇上可靠多了。」

於此,我雖有幾分心思,但忌諱於太後,於朝政之事上,亦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後宮-甄嬛傳3第七十八章…春日涼

當晚玄凌歇在華妃的宓秀宮中,然而華妃復位之後,玄凌雖然一應照顧賞賜如前,但是說到寵愛,歸根結底是不如從前了。

我並不真心在意玄凌此刻對華妃有多好或是多么寵幸。華妃與她身後的人早已成了玄凌心底一根根不能早早除之而後快的利刺。表面上再如何風光,到底也是將要窮途末路的人了。

因此,我對華妃格外能容忍,無論她在人前如何與我冷眼相對,我只是恪守應有的禮節,暗暗把尖銳的恨意無聲無息地隱忍下去。

只是發現,恨得久了,反而更能忍。

清早起來才穿上衣裳正要梳妝,轉頭卻見玄凌笑吟吟站在身後只瞧著我,不由嗔道:「皇上總喜歡這樣悄沒聲息的進來,存心嚇人一跳。」

他道:「你一早起來人還迷糊著,最聽不得大聲響,聽了心里便要煩燥,朕還不曉得?」

我聽他這樣體貼我的小習慣,心中油然生出幾分感動情意,道:「皇上怎么一早就過來了,臣妾還沒梳洗妥當呢,亂糟糟的不宜面君。」

他笑,「你便梳妝吧,朕在一邊看著就是。」說著往床榻上一歪,施施然含笑瞧著我。

我一笑回頭,也不理他,自取了香粉、胭脂和螺子黛,細細描摹,因在平素並無事宜,不過是淡掃娥眉,略施脂粉而已。

玄凌笑道:「朕見旁的女子修面施妝,總是妝前一張臉,妝後一張臉,判若兩人。」

我忍俊不禁,失笑道:「那不是很好,皇上擁一個而如得兩人,雙面佳人,可見皇上艷福之深啊。」

玄凌一手支著下頜,認真瞧著我笑言道:「你呢,倒是『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娥眉朝至尊』(1)了。」

我娓娓道:「這話是說虢國夫人的美貌,臣妾可擔當不起。」我掩口一笑:「臣妾不過是擔待個『懶』字罷了,膩煩天天在梳妝台上耗費辰光。」

我攏起頭發,只挽一個簡單的墮馬髻,擇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筆壽字簪別在髻上。這簪子本是用一塊純凈的羊脂白玉雕刻成一筆寫成的「壽」字,簪挺就是「壽」字的最後一筆。簪身通體溫滑、膩白無暇細膩,極是名貴。玉本顯溫潤氣度,白色高貴又不張揚,最是適宜平日所用。

這樣簡淡的裝束,並非是為了逢迎玄凌,只是想著要去眉庄處,她穿得那樣素凈,我若嬌艷了,她嘴上不說什么,卻必定是要刺心的。

他卻只把目光牽在我身上,似乎有些出神,口中道:「嬛嬛。」

我低低「恩」一聲,使個眼色讓殿中侍奉的宮女退下,轉首問:「什么?」

他也不說話,只起身執了妝台上的眉筆,長身立在我身前,我曉得他的用意,輕聲笑道:「是啦,四郎最喜歡的便是遠山黛。」

他含了四分認真,三分笑意,兩分真切,一分恍惚,只牢牢迫視著我的眼眸,舉了筆一點一點畫得嫻熟。

我心中暖暖一盪,如斯情致,當日在太平行宮亦如是。他的神情,並未因時光易去而改變分毫。他眸中情深盎然,語氣寵溺而摯意,道:「你的妝容還是一如從前。」

我點頭,婉聲道:「四郎可還記得『姣梨妝』嗎?」

他眼神一動,默默片刻,取毛筆自琺琅小盒中蘸飽殷紅胭脂勾勒出梨花盛開的形狀,又蘸了亮瑩瑩的銀粉點綴成細巧花x。他唇角的笑容明亮如焰,道:「自然不能忘。」

內心的柔軟波折復被驚動,這么多的事一路經歷顛沛而來,我的情懷已非從前。可是他畫眉時那幾分流露的真心,竟使我惶然而欲落淚。他待我,再涼薄,也是有一分真心情意的吧。一如我,便是在他身後步步算計著他,回轉身來,終究心里還是有牽掛和不舍的。

我與他,再不堪、再隔閡。回首間,往事如煙,到底還是有讓彼此都割舍不下的東西吧。

我鼻中微酸,眼中便有些脹脹的,伸手不自覺延上他的腰,頭緊緊抵在他胸口,心中五味陳雜,酸甜交錯如雲涌動。

他輕輕吻上我的額頭,憐惜低嘆:「傻丫頭。」

或許,我的確是傻的。我比他整整小了十歲,十歲的光y,他身邊有千嬌百媚、奼紫嫣紅。而我,縱使胸有百計,在意的,只是那一點微薄的真心意。

他的懷抱依稀還是溫暖的。淡淡衫兒薄薄羅的陽春時節,我們都穿得輕薄,隔著衣衫的體溫,便更是感受得真切而踏實。

庭院中花開無數,含紅吐翠,當真是春深如海。良久,他才放開我,輕手拭去我面頰上猶自未干透的淚跡,道:「好端端的怎么反而傷心了。」

我「噗嗤」一笑,抹了抹眼睛,俏皮道:「好些日子沒下雨了。怕四郎忘了『梨花帶雨』是什么樣子,特地給四郎看看。」

他仔細端詳我,道:「當真是如梨花,太簡約清素了。」

我對著銅鏡中一瞧,便取了桃花胭脂再掃上一層,紅暈似曉霞將散。再在髻後挽上一把鎏金嵌南珠梳子,珠光如流水。他卻反手折了一朵晶瑩紅潤的並蒂海棠在髻邊,澹澹而笑:「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2)

我溫柔睇他一眼,半是笑半是嗔,宛轉接口吟誦下去:「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2)

他滿面皆是春色笑影,愈發顯得神姿高徹,指著我髻上的並蒂海棠,道:「朕與嬛嬛正當年當好時光,便如此花共生共發。」

不知是春晨的涼意還是我心底的涼意,看著發間雙生而開的並蒂海棠,仿佛那熱鬧與情意只是海棠的,只寄居在我的青絲之上。與我,與他,畢竟是無關的。

更何況,彼此年少的好時光,我空負美貌。而他,可算是我的有情郎么?

我心下微微黯然,我與玄凌,又怎是雙生並蒂的?後宮的女子皆如花,而他這一雙折花的手,便是予取予求,恣意縱興。終究,還是不能、亦不敢相信。只是在鏡中窺見他興致勃勃的神色,卻也不忍拂逆,只微微含了笑不作一詞。

春光如精工綉作的雲錦漫天鋪開。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他的情濃於眉山目水處相映,當真是動了心意。

他在我耳邊道:「許久不聞嬛嬛的琴聲了。」

我側首灧灧婉然一笑,道:「便以此首《好時光》作一曲新歌罷。」

這一日的下午,玄凌一離開,我便匆匆去往眉庄的存菊堂。

此時午日正中,風和日麗,疏影斜斜。存菊堂中靜無一人,唯見采月一人卧在堂外的庭院的橫榻上,拿了把羽扇半覆在臉上打著盹兒。我見她睡得香,也不忍吵醒她,徑自穿花分柳走了進去。

一時走到窗下,隱隱聞得有人語,依稀是溫實初的聲音,倒也不好擅自進去。又怕采月醒了乍然見了我要叫喚,於是便擇了棵濃密的樹暫避。

我站在紗窗外,隱隱聽得屋內溫實初道:「小主多痰是因為有些體氣燥熱,該吃些雪梨潤一潤也好,要不鴨梨也是好的,拿冰糖燉一燉吃,倒比葯好。終究是葯三分毒,固本培元之道還是在於養生。」

幽幽一聲嘆息,眉庄的聲音竟然有些幽怨,「梨同分離。已經在這個不得見人的去處了,你還要我吃梨?誰要梨呢?寧可這樣讓它體氣燥熱好了。」

風寂靜,花飛也是無聲。里頭默默許久,溫實初方道:「這話就象是在賭氣了。那微臣給小主寫個方子,小主按葯服用也好。」

良久,仿佛是眉庄發出一聲幽息的長嘆,恍惚得象是午睡時偶爾的一個浮夢。

庭院中寂寂無人,我只身站在一棵垂地楊柳後,不覺痴痴站住。

淺金的春光自稀疏的枝椏間輕瀉如水,在光滑的鵝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駁駁的支離破碎。屋里一片寂靜,春風掠過身後的一株老梨樹,花朵落地,發出輕微的「撲嗒」「撲嗒」的聲響。這個尋常的午後,我忽然被這樣幾句再尋常不過的對話打動,不知為何,心里這樣痴痴惘惘,再邁不動一步。

片刻,里頭有人站起桌椅響動之聲,我不願當著眉庄的面與溫實初碰面,更怕溫實初看我的那種目光,忙悄聲避到了堂外一片花木蔥籠之後。只見眉庄親自送了溫實初出來,采月也跟在身後,仍是睡眼惺忪的樣子,只是強打著精神。

眉庄站在垂花門前,微微笑道:「溫大人今日走得匆忙,怎不再坐坐喝一杯茶再走。」

溫實初用力作了一楫,唯唯道:「有勞小主舉動玉步了。只是貴嬪娘娘的葯還在煨著,怕小內監們不仔細看著,過了時辰就失了葯性。」

眉庄臉色一冷,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我的莞妹妹。只是這時候莞貴嬪頗得聖意,有雨露之恩自然不必費心什么『神仙玉女粉』了。何況莞貴嬪如今炙手可熱,宮門的門檻也要被踩破了,我這個做姐姐的尚且要避一避嫌,大人你倒是要急著錦上添花去了。」

眉庄一番話說得尖銳刻薄,我暗暗心驚,昨日太後宮中知曉華妃復位一事是我進言之後,眉庄對我的不滿竟如此之深了么?溫初實咋然變色,道:「小主何出此言?」

眉庄自己也曉得失言了,見他變色,頗有些悔意。於是緩和了神情,溫言道:「我近來脾氣不好,沖撞大人了。只是我不過也是白說一句罷了,錦上添花無人記,雪中送炭方知恩意深。大人應當明白吧。」

溫實初正色道:「延醫制葯本是微臣本分,就像微臣也潛心為小主取葯請脈一般。微臣並不介意錦上添花,只盼望無論是小主也好貴嬪娘娘也好,永無輪到微臣雪中送炭那一日。」

溫實初這話說得懇切,不止眉庄容色震動,我亦是十分動容。溫實初雖然有些莽撞不懂自持,但待我之情、待眉庄之誠,在這個人情冷暖的後宮里,亦是極其難得了。

果然眉庄再無二話,只道:「但願溫大人待我和莞妹妹一視同仁、多加照拂,不要分了彼此才好。」

溫實初躬身道:「貴嬪娘娘與小主皆是微臣之主,亦是微臣要盡心照拂玉體的人,微臣心中,別無他念。」

眉庄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不同愣了一愣,冷然道:「采月去送一送,太醫慢走。」

溫實初和采月離開,眉庄卻有些恍惚,只垂了手站在風地里,一語不發。

我見她如此,心中猛然一驚,莫不是……然而轉念一想,眉庄一心只為扳倒華妃,而她又是最清楚自己要什么能得到什么的人,怎會糊塗至此?想必是惱恨我進言復位華妃之故了。如此一想,心里便安定一些,整一整衣裳自花樹後繞轉出來,只作剛來一般,道:「姐姐怎么站在風口上?等下撲了風就不好了。」

眉庄聞言舉眸,見是我,神色便有些冰冰的,道:「妹妹今日怎么貴步臨賤地了?不陪著皇上么。」

我聽她這樣說,心中一急,目前挽著她衣袖道:「姐姐先別惱,我今日來正是為了此事,請姐姐聽我一言。」

眉庄拾步上階,緩緩道:「我有些累,要進去睡了,醒來還要去太後宮中,你請回吧。」

我益發著急,握著她手道:「姐姐縱然生氣,也請聽我說幾句吧。難道姐姐都不顧惜昔日的情分了么?」

眉庄嘆一口氣,望著我道:「你進來吧。」

院中橫榻上擱著采月方才覆面用的扇子。眉庄與我並坐著,兩人皆是默默。我想著緩和氣氛,道:「姐姐宮中怎么連個人影都沒有,那些奴才怎么不伺侯著?」

眉庄轉首看著別處,道:「今日是宮中發放夏衣的日子,我便讓他們一齊去內務府領了。」她笑一笑:「比不得妹妹處家大業大,人人都上趕著去。連內務府主事的姜公公都親自上門去送奴才們的衣裳。」

我臉上有些訕訕的下不來,道:「我曉得姐姐不是在意皇上的寵幸。那么姐姐這樣說我,是為了華妃復位一事么?」我道:「我也不得已,誰願意捧著殺了自己孩子的仇敵上位,也請姐姐為我想一想,若不是情非得己,我何必走這一招——姐姐不能容忍的,妹妹身受之苦並不亞於姐姐,難道可以容忍么?」

眉庄頗有觸動,黑幽幽的眸子中攢起清亮的光束,看著我道:「那是為什么?」

我一時語塞,這其中的緣故,我可以告訴她么?事涉前朝政事,玄凌若知我泄露,當要如何?而眉庄明白情由始末,真能熬到那一天么?若她立刻三刻性子上來,誰又攔得住?而被華妃知道她復位的緣由以及小產、不育一事的根底,她能不恨玄凌么,以她的火爆性子,只怕慕容一族與玄凌翻臉的日子即刻就要到來。

我思索沉吟,瞻前顧後,到底也不敢全說了出來,只說:「姐姐三思。若今日不復慕容世蘭華妃之位,只怕將來形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