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部分(2 / 2)

浣碧心下害怕,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如不要去山頂算了。那寒蛇聽著就教人害怕。」

玄清笑道:「若為一蛇二舍棄如此風景,實在有些可惜。」他看我,「嬛兒,你意下如何?」

我盯著他手中的蛇葯,笑道:「不是說有它就可確保無虞么?」說著取過蛇葯,便抹在手上。玄清會心一笑,也抹在身上。

我向浣碧道:「你若害怕,在這里等我們也好。我與他去去就來。」

浣碧看看我,又看看玄清,眼中微微一亮,小聲道:「我也去的。」

其實山路並不難行,輝山山腳遍長蔥蘢蒼翠大樹,樹木森森參天直立,葉子闊大清脆而輕薄柔軟,十分好看。再往上去,樹木愈加森森,顏色也往蒼黑色中去,多為松柏,地下落了綿綿滿地的松針,一腳腳踩上去十分松軟,如踏在織錦地毯上一般。然而松針的顏色或蒼綠或松黃,卻比尋常富麗燦爛的大紅簇金織錦美上數倍,更見天然風趣。再往上,碧綠的長草芨芨也成了短簇貼地的小草以及苔蘚,偶有幾棵樹,也是枝干遒勁崎嶇,有蒼勁風骨,傲然獨立其間。

原本山腳樹木繁多處尚且游人如織,到了草長處,已經游人稀少,偶爾有幾人駐足,穿著貂皮暖裘,也是遲疑著停步不前,皆是舉頭仰望滿山冰雪皎潔,發出陣陣驚嘆。

方才山下還是初秋晴暖的天氣,到了山腰此處,已覺得寒風侵骨,陣陣襲來。寒氣如刀,浣碧身子已經微微發抖,依在我身旁。

玄清看她一眼,向我微微一笑,道:「請娘子做主,咱們還要不要上去?」

我笑著睨他一眼,嗔道:「越發愛油腔滑調了,實在叫人討厭。」

我仰望山頂,如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雪山巍峨高聳,如一條玉龍騰躍起伏。燦如金粉的陽光照耀其上,那種璀璨與神聖的高潔,那種潔白仿佛從天際垂下的聖潔,讓我不由得屏住氣息,心懷崇敬。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一種沖動,很想去山頂瞧一瞧,那種會當凌絕頂、俯瞰天下的感覺。我肯定道:「既已到了這里,自然要去。與其終身仰望,不如親自登上去看一看。」

我讓浣碧把銀灰色貂裘披風裹上,又取了一件深紫色的披風為他披上。他穿這樣深紫到發黑的顏色其實很好看,越發顯得氣宇軒昂,如自雲中而來,通身掩蓋不住的高貴清逸。我幫他結為貂裘上的結子,貂皮油光水滑,拂過手背時只覺觸手溫柔,心下驀地一軟,舉眸盈盈望住他。他卻也正好瞧著我,眼中溫柔神采,直勝於貂裘的溫暖柔軟。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低頭盈盈一笑,低聲道:「做什么呢?浣碧也在呢。」

他的笑意溫柔而堅定,「我只想牽著你的手,無論風雪,一路同行。」

心口洋溢出極暖和的溫度,仿佛清晨的第一道陽光,這樣明亮而燦爛地照耀在身上,光華沐浴。

我的笑容滿滿地綻放開來,如三春的花骨朵一齊驟然盛放。我低低道:「好。」

我與他十指緊扣,一根根地交錯著扣在一起。這樣牽手的姿勢,是他說過的「同心扣」的姿勢,十指交握,生死也不分離。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為我系好紫貂披風,紫貂的毫尖有簇簇點點的銀灰色,遠遠望來,比他身上那件顏色淺了些許,卻是相映成輝。一邊廂,浣碧也已經穿戴好,三人一同上山去。

山路越來越陡,因為人跡罕至,冰雪漸漸覆蓋其上,幾乎已經無路。並沒有下過新雪的痕跡。前方的路上有兩對足印蜿蜒而上,足跡清晰。

我不由暗暗納罕,向玄清道:「竟然有人與咱們興致相同,還捷足先登了呢。」

玄清亦笑,「如此也好,也可見咱們不是曲高和寡。」

我雖然走得吃力,卻也大笑,「這樣風趣的事,又怎會曲高和寡呢。」

到山頂時,已經是向晚時分了。然而山頂冰雪凜冽,卻也有松柏挺立,冰凍霜雪積壓枝頭,如千樹萬樹梨花開放。雪壓青松,恰似白玉嵌翠,蔚為壯觀。

山頂寒風凜冽,然而站立其間。見赫赫境內大漠無盡,戈壁黃沙飛揚、紅河日落孤煙,漫天紅光潑灑蜿蜒似長江波濤,洶涌半天。而大周境內,同一輪紅日夕陽如一顆溫軟閃耀的紅寶石,灼灼懸掛藍天之上,天際是純凈的湖水藍,之後是近乎純白的顏色,純白之後卻是燦爛絢麗繁復似蜀錦的霞色光影。連蜿蜒無盡的青山綠色,亦染上了這樣華麗濃醉的顏色,迷離四散。上京中,市肆鼎盛,人煙熱鬧。鍾鳴鼎食之家,晚景時刻輕煙四散上京城中,放眼望去,多是富豪之家的五彩琉璃牆瓦。那些人家,應該,也正上奏著絲竹管弦,享受著人間富貴情趣吧。

南地的繁華錦綉、紙醉金迷、紅塵奢華,一如這天際雲霞,令人沉醉。

我無心去欣賞如此好霞光。

眼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濃醉山水、繁麗人世皆在自己左右,蒼茫天地間山山水水幾乎可以盈握在手中,不由胸懷激盪,頓時生出一股「握江山於手掌」之中的豪情壯志。

我自肺腑間感慨出來,「果然江山如此多嬌,令天下英雄豪傑皆為此折腰。我即便是一小小女子,亦願為此傾倒。」

玄清攏一攏我的身體,問道:「冷不冷?」

我心中遼闊激盪,興奮得臉色通紅。玄清撫一撫我的臉頰,道:「怎么高興成這樣?令天下英雄豪傑盡折腰,你的心思倒不亞於男子了。」

我粲然笑道:「君子見此,莫不興天下興亡之感。我是女子,亦有所同。」

玄清向赫赫方向遠遠一指,朗聲道:「你瞧見了嗎?那里黃沙紅日,大漠孤煙,正是赫赫境地。當年赫赫的濟格可汗揮兵雁鳴關,意欲直取上京,奪取我大周錦綉江山。幸得大將齊不遲率軍血戰數月,才換回我大周今日祥和。」他豪情頓生,「所謂男兒當如是!若清早生百年,得遇此戰,必定要馳騁疆場、浴血奮戰,才不枉我男兒一生。」

他的雄心,我如何不曉得。只可惜……我神色微微黯然,只可惜了他是舒貴太妃的兒子,這一生,注定是要將鋒芒收斂在他的玩世不恭中了。

冰雪的清冷,一分分投上我的心頭,也蔓上他的容色。他注目赫赫河山,大有不平之意,「如今赫赫的摩格可汗蠢蠢欲動,其野心不下於他的先祖濟格可汗。赫赫與大周自河池會盟後已經有百年未曾有大征戰,雖然偶有小爭斗發生,卻也是和平為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世間常理。摩格可汗這些年來厲兵秣馬,不斷吞並赫赫周遭的一些弱小部落,壯大自身。前些年皇兄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戰事上,力圖收復疆土,後又為平定汝南王費了不少精力,難免對赫赫有所遷就也有所放松。摩格野心勃勃,只怕十年之間,赫赫與大周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我微微沉吟,「大周兵力不弱,只是兵士再強悍,也要有將帥帶領。那么如今朝中,可有有用之將才?」

玄清微微苦笑,只是不語。我頃刻已經明白,大周一向重視以文治國,限制將領兵權。僅以玄凌的乾元一朝就已知分曉。汝南王在平定西南後被囚,甄家平定汝南王之患後被流放。敢問國中,寧有誰再敢效命沙場?都只能埋頭讀書了,以文取仕道。

如此一語,我與玄清自是各懷傷感了。

後宮-甄嬛傳433。蛇毒

浣碧見我們都是沉默,看一看天色,道:「太陽快落山了呢,山上又這樣冷。景也已經賞了,不如趕緊下山去吧,要是太晚還滯留在山上就不好了。」

我默然點一點頭,三人正要攜手而下。忽然聽得不遠處有呼呼嗬嗬之聲,四周寂靜,越發顯得這聲音十分突兀而怪異,聽著叫人心中生懼。

只見玄清低頭微一思索,忽然大聲道:「不好!」隨即循聲奔去。我與浣碧面面相覷,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然而見玄清神色大變,也曉得不好,立時也顧不得別的,跟著他跑了過去。

我與浣碧到底腳程慢,奔到怪聲發出之地,卻見有一男一女橫躺在雪地之中,皆是面色發黑,尤其是五官周圍,更是烏黑如墨一圈。二人眉頭緊皺似乎十分痛苦,然而雙眼以下卻是滿面堆歡,裂嘴嘻笑,發黑的口鼻扭曲不已,銀白色的雪光反照之下,顯得無比詭異,叫人望而生畏。二人雙膝蜷曲,手腳痙攣不止,時斷時續地抽搐著,口中發出「嗬嗬」怪聲。

我與浣碧見了這詭異場面,登時齊齊愣住。浣碧心下害怕,下意識地躲到我身後。

玄清在我身前一擋,急道:「小心!那兩人種了寒蛇的毒了。」

浣碧聞得此言,「啊!」的一聲嚇得連退幾步。我沒見過這種場面,心中自然有些害怕,只牢牢看住他道:「怎么辦?」

玄清低喝一聲道:「救人要緊!」我用力點一點頭,緊緊跟隨在他身後。玄清掏出懷里的蛇葯向我手中一扔,他力氣極大,一把壓在那名男子身上,一壁用力控住他的掙扎,一壁低聲向我道:「內服外敷,把蛇葯倒在他傷口上!」

我手忙腳亂,一時想不到該從何處去找到那人的傷口,況且被蛇咬嚙的痕跡本就細小。忽地看見那人穿著華貴的銀針狐裘,唯有雙手l露在外,倏地抓起他的左右手,果然發現左手手背上有兩枚小小的牙痕。忙解下衣裳上挽著的手絹勒住他的傷口近旁。傷口附近被死命以勒,傷口的d孔立刻豁然張開好些,我忙忙把葯粉灑到他傷口上,厚厚灑了兩層。

這男子一身富麗風雅打扮,好似尋常富豪人家公子哥兒。然而在看到他虎口的一瞬,我幾乎一愣,極厚極硬的一層老繭,厚實地微微發亮。我稍稍遲疑,又去看他的手心和十指,亦是如此!

那人牙關緊咬,卻怎么也掰不開灌進葯去。我既得一頭熱汗,只得去看玄清。他立刻會意,用力在那男子下巴上重重一擊,那男子便張開了喉舌,我把葯粉倒入他口中,又取出皮囊中的水將他口中葯物沖了下去。

玄清看看他的神色,頓時如釋重負,輕聲道:「趕緊去看那名女子。」我依言與他一同過去。那名女子似乎十分痛苦,原本清麗的臉龐扭曲得厲害,口中已經不能言語,只能「嗚嗚」發出怪聲,如夜梟凄厲的嘶鳴喊叫。我瞧她面如死灰,牙關緊咬,似乎歡喜似乎痛苦,詭異到難以言語。玄清重重擊在她下頜上,她卻毫無反應,依舊咬緊牙關。玄清眉頭深鎖,翻一翻她的眼皮,忽然垂頭喪氣起來,道:「她中毒太久,不中用了,瞳孔都已經散大了。」我心中大驚,忙把葯粉下雪般灑在她入枯枝般沒有生氣的手上,心中也十分驚惶。

玄清按一按我的手,低聲哀傷道:「沒用的。」

「沒用的」,他的一句嘆息重重敲在我心上,入巨石潛底一般。我望著這位素昧平生的女子,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奇異的感覺——我是要救她的,否則……我自己也不知道,只隱隱覺得不祥。

我正想著,那名女子卻在我懷中激烈地抽搐了一下,整個人篩糠似的抖了起來,直如秋風中一片被吹得直打轉的葉子,破碎而凜冽。也許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爆發出來的疼痛,她痛苦得蜷縮成一團,額頭手上青筋暴起如青蛇橫亘,整張臉如被墨汁盡透了一般,從皮膚底下透出一層層黑來。

我問玄清,「她是不是要死了?」

玄清痛苦地別過頭,「是。但不會那么快。寒蛇的蛇毒發作起來極折磨人,痛楚難當。卻不會立刻死去。她雖然瞳孔已經散大無救,卻總還有一刻鍾的性命。」

「那么,她一定會死,是不是?」玄清低低「嗯」一聲,別過頭不忍看她。

我見他側身過去,腰際的軟銀腰帶上斜c著一把小小的匕首,那匕首原是他防身用的,十分鋒利,幾乎吹刃斷發,才這般放在身邊。我輕輕「嗯」一聲,霍地拔出匕首c入那名女子心口。

我心志堅定,這一串動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生,那匕首拔出時鋒利的青銳寒氣比霜雪還冷撲在臉上,那感覺還未散去,匕首已經迅速地刺進人體綿軟而溫熱的血r中去。「撲」地軟軟一聲,淹沒其間。那聲音是十分溫柔的,像情人低語間偶然的一句呢喃。

她死了。

她的身體平靜下來,仿佛沉寂於季節中不再飄零的一片落葉,徹底歸於塵土。

浣碧在旁目睹這一切,愣愣片刻,「啊」地一聲失聲尖叫起來。玄清大驚失色,道:「嬛兒!你做什么?」

人殺完,出人意料的,我已然平靜下來,安靜道:「我殺了她。」

浣碧的尖叫還在繼續,對我示意她安靜的語言置若罔聞。我反手一個耳光清脆打在她臉頰上,低喝道:「給我閉嘴!」

玄清一把攔下我的手,不敢置信地盯著我,「你殺了人,還打浣碧?!」

「是」,我坦盪回望著他,「這是雪山,常年積雪。浣碧的叫聲即便不把旁人招來也會引起雪崩。我雖然殺了人,卻不想陪葬。」

玄清氣結,指著地上的屍體道:「她與你無怨無仇……」

「如果有怨有仇,我必定眼瞧著她痛苦完這一刻鍾再死。」我望著玄清,語氣盡量柔和些,「清,她瞳孔已然散大,你也說她沒得救了,何必還要她活活痛苦?」

「你……」玄清無言以對,不能反駁我,只得道:「畢竟是一條人命……」

我反詰,「那么,你情願看她受盡痛苦死去?」

玄清默然搖頭,驀地抬頭,眸光幽暗,「嬛兒,我承認你沒有做錯。」他微微閉眼,近乎嘆息,「可是你的狠辣,出乎我的意料。」

狠辣!我的狠辣!我幾乎冷笑出來,一股戾氣因他的話語而從心底的某個深處洶涌噴出。我狠狠笑道:「我狠辣?」我冷淡了語氣,「難不成你覺得從宮力活著出來在你面前的甄嬛真的潔白純真、善良無辜,是任人宰割的綿羊?」我冷笑,「狠辣,是我的傍身之技。殺她亦是救她。可是殺她之前,死在我手中的人早就不止她一個了。」

他的神色變得厲害,一陣青一陣白,如青瓷上烙出的白印子,狠狠烙下去,有焦苦的白煙滾燙地刺人的眼睛,痛得睜不開。

心底有驟然而澎湃的失望,是對他,更是對自己。我心底的苦楚一點點蔓延出來,從唇齒間犀利迸發而出,「此時此刻是否發現,我其實並非你理想中的人。你愛的甄嬛純真潔白,並不是我。或者,你愛的,只是你的某一個理想,而不是我本身。」

有瞬間的沉默,那樣寂靜,能清楚聽到積雪緩緩融化的聲音,緩慢地一滴,良久,又一滴。仿佛在穿腸噬骨一般。

有一把荒蕪空曠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冷冷道:「你殺了她?」

我尋聲望去,正是方才那名男子,他已然清醒過來,盤膝坐在雪地上,只是氣息虛弱,臉色金黃如蠟,凄慘地耀眼。我正在氣頭上,反手把染血的匕首擲在地上,索性坦然大聲答他,「是又如何?!」

金屬落地的聲音「叮啷」地刺耳。他的聲音嘶啞而虛弱,雖然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然而一身銀毫狐裘,氣勢絲毫不減。「多謝。」他說得真摯而懇切。我一震,然後他說的話更叫我吃驚,「那蛇一口咬下去,是兩個人的性命。」他的語氣是溫柔而傷感,傷感之中更有沉默的嘆息。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忽然醒悟過來,亦驚道:「她懷了身孕?」

「不錯」,他點頭。「如果生下來,會是我和她的第三個兒子。」

我微微一笑,「是否第三個兒子我並不關心,只是……你們赫赫人一向重視兒子。」

他臉上的肌r微微一跳,很快又恢復了堅毅剛硬的線條,嘿嘿一笑,「你如何知道我是赫赫人?」

我微笑欠身,慢里斯條地撫摸著貂裘柔軟暖和的皮毛,「你的口音和打扮沒有絲毫破綻,是你的手出賣了你。」他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我徐徐道:「你手上的老繭是長年拉弓s箭造成,沒有二十年的苦練絕不會有那樣的老繭。而大周崇文薄武,除了軍士之外絕沒有普通百姓學習騎s,更遑論十分擅長了。而軍士皆在營中,怎會有閑情逸致在輝山上游盪。赫赫馬背上得疆土,最攻騎s,才會有這樣的印記。如果你願意,可以讓我身邊的公子看一看你的小腿肌r,內側必定結實勝於外側,那是長年騎馬的緣故。」

他含笑聽著,不置可否,只顧左右而言他,「這種蛇真厲害,我不過無心踩了它一腳,它便險些要了我的命。」他目光犀利並不亞於我地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