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部分(2 / 2)

酒過數巡,一則我身體吃不消,二則擔心徐婕妤,道一聲「乏了」便先告退下去。我一心牽掛徐婕妤,便吩咐了轎輦先往玉照宮去。待轎輦行到玉照宮時,夜色清亮若銀瀑傾倒於玉照宮碧瓦琉璃之上,濺開無數明光。圓月愈發明亮起來,滿天繁星更好似一望無盡的水銀碎片,滾開一天的璀璨。涼風徐徐而至,只覺心懷暢然。我才入儀門,見桔梗急得到處亂轉,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我心一沉,忙問:「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桔梗倏然見到我,如見了救星一般,急急道:「娘娘來了就好,我家小姐動了胎氣了直喊疼呢,還忍著不許奴婢去請太醫,這可怎么好?」

我心下一沉,忙道:「這是怎么說的?好端端的怎么會動了胎氣?」

桔梗急得要哭,只一味啜泣著跺腳,恨恨道:「赤芍那個小蹄子!……」

我忙止道:「什么赤芍,如今她是榮更衣,別錯了稱呼害你們小主!」我喚過黃芩:「你來說。」

黃芩口齒爽利,道:「皇上今兒個挑了赤芍封了更衣,已拾掇了地方出來叫人來收拾榮更衣的東西。小姐不知是氣惱還是什么,方才臉色就不好。如今她們亂哄哄收拾了東西走,想是驚擾了小姐歇息。」

我蹙眉搖頭,望著一輪圓月嘆息道:「皇上也太耐不住性子了,要給她位份封她更衣也不急於一時,大可等到徐婕妤生產之後,何必這樣毛躁。」

桔梗忍不住嘟嘴道:「明明是皇後她……」

浣碧低聲寬慰道:「皇上也不是這樣急性子的人,多半是榮更衣挑唆了皇後,她有皇後主持,又仗著你們小主素來和氣,益發登頭上臉了。」桔梗本是徐婕妤的心腹,又是陪嫁進宮的貼身丫鬟,自然心疼自己的主子,不覺漲紅了臉愈加著惱。

我心下有數,不覺微微一笑,心頭重又被焦慮攫住,急忙催促道:「你家小姐疼糊塗了,難道你也糊塗了么?眼下有什么比婕妤的性命還要緊,還不快去請衛太醫來!」我想一想,「溫太醫也一同請來,本宮進去瞧你家小姐!」

浣碧忙不迭拉住我勸道:「產房是血腥不祥之地,小姐自己也懷著身孕怎么好進去!」

我回頭叱道:「胡鬧!還沒生呢,何來血腥不祥!徐婕妤心氣郁結,這樣生產何等危險,我怎能不去瞧!」說著一把推開她手,徑直往內堂進去。

徐婕妤素來清減不愛奢華,所居的空翠堂一向少古玩珠玉,連應時花卉也不多見,綠影疊翠,晚風拂動室內輕軟的浣溪素紗,一地月光清影搖曳無定。朦朧中看見外頭幾盞蕭疏的暗紅燈盞被月光照得似卸妝後一張黯淡疲倦的臉。那紅光投在暗綠的內室,唯覺刺目蒼涼,蕭索無盡。

華衾堆疊中的纖弱女子無力傾頹,身子蜷縮成一個痛苦的姿勢。她的臉色蒼白若素,透明得沒有一絲血色。一雙纖手綿軟蜷曲在湖藍色疊絲薄衾上,似一個蒼冷而落寞的嘆息。她愁眉深鎖,疲憊而厭倦地半垂著眼簾,偶爾的一絲呻吟中難以抑制地流露深深隱藏著的痛苦。

我輕輕嘆息了一聲,將手搭在她孱弱的肩上,柔生道:「把自己作踐成這個樣子,何苦呢?」

她的肩膀瑟縮著,仿佛一只受傷的小獸。半張臉伏在被子里,我看不見她的淚水,只見湖藍色的疊絲薄衾潮濕地洇開水漬,變成憂郁的水藍色。我輕輕道:「傷心歸傷心,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么?」

半晌的靜默之後,她嘶啞的聲音嗚咽而含糊地逸出:「性命……我的性命他何嘗有半分牽念呢?」

我不覺心下惻然,只得安慰道:「男人家貪新忘舊是常有的事,何況是皇上,妹妹難道如此看不穿么?」

「如何看穿呢?」徐婕妤的吃力轉身,戚然一笑,「一旦看穿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若裝著眼不見為凈,皇上卻連睜一眼閉一眼的余地都不留給我。」她滿面皆是淚痕,勉強維持的笑容在急促而軟弱的呼吸中滲出一種水流花謝、曲終人闌的悲傷杳然,仿佛天上人間的三春繁華之景都已堪破了。她的神情如此空d,除了一覽無余的悲哀之外再無其他。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絕望的樣子,整個人如凋零在地的一萼白玉蘭,被雨水沖刷得黯黃而破碎。

我柔聲安慰道:「你身子不適,先別說這些話,好好請太醫來看才是正經。」

她一雙眼眸睜得極大,似不甘心一般燃著黑色的火焰,她豁地抓緊我的衣襟,喘息道:「甄嬛,有些話我從未說過,如今……如今……」她沉吟片刻,忽而低迷一笑,「你回宮以來我一直稱你『娘娘』,然而這一聲『甄嬛』已在我心里顛倒過了無數遍。自我第一日入宮就聽說你,無數人都把你當作笑話說,我心里卻一直好奇,究竟你是怎樣的女子!直到我侍奉在皇上身邊,我便更好奇。」她的呼吸有些混亂的急促,臉色暗紅如潮卷,「皇上心里沒有我,我從來就明白。我曉得我不夠美,不夠乖巧,惟一的好處不過是飽讀詩書。然而這又算什么,論起詩書來,已有一個才華卓絕的你。宮里又有萬分得寵的安貴嬪,我用心再深也難得皇上時常眷顧。後來皇上有了傅如吟,我一直想不明白,傅如吟如此淺薄,皇上怎會對她愛幸無極。後來傅婕妤死了,我才隱隱聽說她像你,相處的日子愈久我就愈明白,皇上是何等想念你、牽掛你,——雖然他從不告訴任何人。直到那日我看見你,我才肯相信,傅如吟和你那么像,皇上他——」她牢牢迫住我的視線,含笑凄微,「莞妃姐姐,您何其有幸,雖然你遠離紅塵修行,可是皇上並未停止過思念你。皇上偶爾願意來看我,不過是喜歡看我坐在窗下百~萬\小!說的樣子。你知道么?」她忽然凄艷一笑,如雪地里乍然開放的一朵泣血紅梅,「皇上一向最愛看我著紫衫,執一卷詩書在軒窗下靜靜百~萬\小!說。直到你回來我才曉得,那側影像極了你百~萬\小!說時的樣子。也唯有這個時候,皇上才會最溫柔地待我。」

我於心不忍,這樣的痛楚,被人視作替身的痛楚,我如何不曉。只是不同的是,我的真相是一夕之間被殘忍撕開,而徐婕妤,卻一直是自知而隱忍的。我怔怔想,要多深的愛,才能容忍這樣明知是錯覺的情意。我輕輕撫著她的背脊,驟然驚覺她是這樣的瘦,一根根骨頭在掌心崎嶇凸顯,仿佛微微用力就能折斷一般。心下沉靜,她一直都是不快樂的,兼之赤芍之事更是心灰意冷,她本就是敏感多思的女子,如何能經得起這番波折。

「只要你願意,盡管叫我甄嬛就是,一切名位榮華本就是虛的。」我柔緩道:「你既然這樣不快樂,早早學端妃也是一條出路。」

徐婕妤的目光倏地一跳,輕輕搖頭。她那樣脆弱無力,搖頭時有碎發散落如秋草寒煙凄迷,唇角的一縷微笑卻漸次溫暖明亮。「我在皇上身邊的日子,只要能遠遠看著他、仰望他,我也會覺得肺腑甘甜,更遑論他與我在一起的時光。雖然我心里雪亮,他待我情意浮淺,可是那有什么要緊呢?」她的眸子底處越來越沉醉,有華彩流溢,「我還記得選秀那一日,我在雲意殿第一次瞧見皇上。他在遙遙寶座之上,那么高大,那么好。他很溫和地問我的名字,雖然之後他就忘了。可是在他對我說話的那時候,在我心里,這世間再沒有一個男子能比得上他。」

心思觸動的一瞬,立刻想起那素色身影,在我心里,這世間亦沒有一個男子能比得上他。滿心滿肺,唯有他才是心之所系,魂之所牽。念及此,不由也悵惘起來。

徐婕妤牢牢盯住我,「姐姐對皇上也是同樣的心思吧?所以才肯歷盡艱難回宮來。若換作旁人,曾是廢妃之身,又家世傾頹,如何還敢再回這如狼似虎的後宮來?」

徐婕妤的心思到底是簡單了。而當著她的面,我自然不好反駁。她伏在床上,吃力一笑,「初見姐姐時我雖在禁足中,然而只那一眼我就明白,姐姐值得皇上如此喜歡。而姐姐對皇上的情意亦是投桃報李,一片赤誠,因而我只為皇上高興,半分也不敢怨恨姐姐。」

我疑惑,「妹妹既能容我,又何必為赤芍如此計較?」

她頹然,「天家薄情,迎回姐姐已經艱難,當倍加珍惜才是。然而姐姐與我都為他懷著子嗣,他轉頭又有新歡。從前我總以為沒有姐姐在皇上才多內寵,如今姐姐既在,皇上尚且連輕薄佻達如赤芍的也收在身邊,叫我怎能不灰心?!」一語未完,淚又流了下來。

徐婕妤氣息不定,身邊服侍的人又一概被趕了出去,我見她神氣不好,情緒又如此激動,愈加擔心不已。此時她穿著家常玉蘭色的寢衣,我無意將手擱在榻上,忽覺觸手溫熱黏稠,心下陡然大驚,掀開被子一看,她的寢衣下擺已被鮮血染得通紅。我失聲喚道:「浣碧——」

注釋:

(1)、出自《越人歌》。原載於漢代劉向編纂的《說苑》。據說這首歌是從少數民族語言翻譯過來的,乘船的是王子鄂君子皙,越人歌女對鄂君擁楫而歌,歌調婉轉,感情深摯。

後宮-甄嬛傳5三十三、愛怨結

溫實初和衛臨在一盞茶的功夫後到來,溫實初把一把脈,又看了舌苔,眉頭已經皺了起來,衛臨更是叫立時切了參片含著。

我一聽用參便知道不好,也不敢當著徐婕妤的面露出顏色來,只道:「溫大人既在,那必定是不妨事的了。當年本宮的朧月帝姬早產,溫大人都能保得本宮母女平安,妹妹定能順順利利。」我口中寬慰,心下卻也不免憂心忡忡,一壁催促桔梗,「去瞧瞧皇上怎么還不過來?別叫那些偷懶的奴才們路上耽擱了。」

徐婕妤雖然傷心,然而初次臨產總是害怕,知道早有宮女去請玄凌,眸光不自覺地總盯著朱漆門外流連。

內堂已經亂作一團,徐婕妤極力克制的呻吟越來越痛苦幽長。浣碧再四進來請我,道:「宮里的產婆已到了,熱水也燒好了,小姐快出去吧,產房見血是不吉利的。」

我縱然擔憂,卻也奈何不了宮中的規矩,只得拍一拍徐婕妤的手,在她耳邊道:「你別害怕,本宮就在外頭看著。有那么多太醫在,不會叫你和孩子出半點差錯。」徐婕妤似乎沒有聽見,只死死盯著門口進出的宮人,似乎在專心致志傾等著什么。

我無可奈何地默默嘆息了一聲,欲轉身的一刻,忽然感覺廣袖被死死扯住,徐婕妤的聲音哀婉而冰冷,似煙花散落於地的冰涼余灰,「皇上不會來了,是不是?」她驟然「咯」地冷笑一聲,疲倦地合上雙眼,「不是奴才路上偷懶,是他舍不得赤芍。是我在他心里,卻連赤芍也不如。」

徐婕妤一向是溫婉而知書達理的,恰如一盞清茶裊裊,我從未見她如此神態,不覺身上一涼,想要安慰幾句,卻更知玄凌不來什么都是於事無補,只得將她冰冷瘦削的手輕輕放進被中。

溫實初見如此情狀也是心知肚明,溫言道:「娘娘快出去吧!這里交給微臣等就是了。」

我眼圈一紅,低低道:「你盡力吧。我只怕……救得了命救不了心。」

溫實初默默搖了搖頭,低聲道:「皇上不會不顧子息,只怕被人痴纏住了,娘娘再請就是。」

浣碧扶了我出來,我沉聲道:「有了上次安貴嬪的例,想來皇上不會耽誤。只是你再親自去催一催吧,皇上來了左右都好安心。」

浣碧正要答應,卻聽宮門外腳步喧鬧,玄凌已然到了。我心頭一松,忙屈膝行禮下去,快慰道:「皇上到了。」

他虛扶我一把,急切道:「已經生了么?要不要緊?」

我才要說話,卻聽一把溫和雍容的聲音緩緩道:「徐婕妤吉人天相,皇上不必太過擔心。」

我這才發覺皇後也跟在玄凌後頭,相比我的焦灼,她卻是沉穩鎮定多了。我本想將徐婕妤的情狀回稟,微一思索,只道:「臣妾不是太醫,怕說不准情狀,皇上可以召衛太醫親自問一問。」

他「嗯」一聲,看著我笑道:「倒是你先過來了。」說著轉頭看一眼皇後。

皇後微微欠身道:「是臣妾腳程慢了。」

我只作不覺皇後的尷尬,恬然道:「臣妾有些不放心徐婕妤,過來一看才曉得要臨盆了。」

皇後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一邊絞著手指的劉德儀身上,口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劉德儀與徐婕妤同住玉照宮,應該多多上心的。」

嘴角無聲無息地牽動弧度,我柔和道:「回稟皇後,劉德儀從未有生育,這個節骨眼上難免有些手忙腳亂,還是要娘娘來主持大局。有娘娘在,臣妾們也安心了。」皇後深深一笑,當下也不多言。

頃刻間衛臨已經到了,回話道:「婕妤小主不太好,胎位不正,孩子的腳要先出來了。」

玄凌臉色大變,急道:「怎么會這樣?!」

我心下大驚,不由與浣碧對視了一眼。

衛臨以寥寥一語對之,「小主動了胎氣以致如此。」衛臨說到「動了胎氣」四字,人人心中皆是了然。玄凌也不免有些愧色,輕聲道:「今日晉封榮更衣,是朕心急了一點。若不然……」

皇後心平氣和的話在深夜風露中聽來格外平靜,「沒有不然,今日之事皇上何曾有半點不是,在宮里晉封嬪妃是最尋常不過的事。若真要追根究底起來,到底是徐婕妤太年輕了,難免沉不住氣些。」

眾人皆不敢說話,良久良久,只聽得風穿越枯萎枝椏的聲音。我胸口幾個起伏,到底把怒氣壓抑了下去,只以淡然的口吻向浣碧道:「怎么那么冷,去取件披風來。」浣碧忙把一件軟絨銜珠披風搭在我肩上,我微笑道:「皇上來了不僅臣妾等能安心,里頭的徐婕妤更能安心。」我口吻更柔軟些,「有皇上在此,徐婕妤定能百鬼不侵,平安順遂。」

玄凌目色沉靜些許,鎮聲向衛臨道:「你和溫實初盡力去為徐婕妤接生,再難再凶險的你們也不是沒見過。當年呂昭容能順利產下淑和帝姬,今日徐婕妤也必定能平安。若保不住……」他沉吟片刻,有些決然,「絕不能保不住。」

衛臨躬身告退。我依依而立,夜色中皇後的面容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如一朵靜靜凌風綻放的高貴牡丹,從容不迫。她愈是這般平靜篤定,我愈是擔憂。徐婕妤凄厲的叫聲,更覺不忍耳聞。

皇後默默搖一搖頭,覷著玄凌的神色低婉道:「聽著徐婕妤吃這樣的苦,臣妾心中真是不安。若她想得開些……若能有莞妃一般的大度賢淑,也不至於如此了。」

我乍然聽皇後提到我身上,更兼她對徐婕妤的評價,心中更是不忿。我見玄凌只是默不作聲,心知皇後的言語雖然對徐婕妤加意貶損,然而對玄凌的愧疚之心未嘗不是一種開解。徐婕妤本就不得寵,若再被皇後言語所激,只怕生下皇子玄凌心中也有了心結。

當下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正一正衣襟上的綠玉髓曲金別針,娓娓道:「皇後娘娘如此善解人意,臣妾望塵莫及。徐婕妤品行端方又知書達理,並非一味愛拈酸吃醋的人。今日動胎氣只怕也是素日身子孱弱的緣故,若真是鑽了牛角尖為榮更衣一事生氣,只怕也不到今日才發作了。皇上說是不是呢?」說罷笑嗔道:「皇上也是,徐妹妹這是頭一胎,又受了上回險些滑胎的驚嚇,心里不知多害怕呢,皇上也不著緊來玉照宮,連帶著臣妾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害怕。」

玄凌道:「朕一聽說心里著急的緊,當下就趕過來了。」

我心下曉得他是從擁翠閣過來,路途遙遠難免耽擱,當下只轉頭向桔梗道:「快到里頭跟你小姐說皇上到了,請她安心就是。」

一旁劉德儀怯生生道:「徐婕妤不是順產,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有消息的事,外頭夜涼,不皇上和皇後娘娘、莞妃娘娘如到正殿等候吧,臣妾已經叫宮人們准備好茶水了。」

玄凌點一點頭,道:「徐婕妤生產,朕是定要在這里等消息的。」他握一握我的手,柔聲道:「你自己也懷著身孕,倒是辛苦你了。」玄凌語中頗有心疼之意,「你先回去歇息,若你再有個什么,朕真是經不起了。」

我以手支腰,笑道:「皇上若不吩咐臣妾也必要告辭了,如今少睡些便要腰肢酸軟,愈發想躲懶了。」

玄凌諄諄囑咐浣碧,「好生扶你家小姐回宮去吧。」

出了玉照宮,但覺涼風習習拂面,沉悶的心胸也稍稍開朗些。我不願坐轎輦,只扶著浣碧的手慢慢踱步回去。

玉照宮外聚了不少等候消息的宮人。宮里的規矩,妃嬪臨產,只得帝後和位份貴重的妃子才可入內等候,余者都只能候在外頭。各宮矜持身份,自然不願意親自守候,卻也不願落了人後,於是皆讓貼身心腹隨時回報消息。

宮人們遠遠見浣碧扶了我出來,慌忙跪行讓路。我只溫和道一聲「起來」,目不斜視緩緩離去。漢白玉階在月下泛起清冷的光澤,我穩步走下,羅紗衣裙拂過地面有優雅柔緩的輕聲,長長的裙裾軟軟蜿蜒在身後,逶迤如浮雲。

小允子在前頭領著小內監們打燈。夜風沉寂,浣碧的衣帶被風撲得一卷一卷,像是腔子里掙扎著的一口氣。良久,她同情地嘆惋一句,「徐婕妤真是可憐。」

我默然片刻,嘆道:「更可憐的是她十分清楚自己處境可憐,若然糊塗些倒也不會傷心如斯了。徐婕妤聰慧靈秀,其實於她未必是好事。」

浣碧笑一笑道:「若說到聰慧,難道徐婕妤及得上小姐么?小姐的福澤卻比她深厚多了,再不濟,論到恩寵小姐總是獨一份兒的。」

我低首撫弄著手指上的海水藍玉戒指,「羨他村落無鹽女;不寵無驚過一生。我倒情願生於山野做個村婦,無知無覺一輩子。」我回頭遙望,宮宇飛檐重重,並不華麗恢宏的玉照宮掩映其中,絲毫不起眼。

浣碧眉頭微擰,「這么一鬧騰,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睡不著了,眼睛心思都落在玉照宮呢。」

夜涼如水漫上肌膚,我迎風沉吟,「那些人的心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從前費了那么大的功夫還是沒弄下這孩子,那就只等著今日見真章。要是平安生下一個帝姬也好,若是皇子,只怕徐婕妤的苦楚還在後頭呢。」我嘆道:「也不知此刻她怎樣了?」

浣碧低首道:「那么小姐希望徐婕妤生下皇子還是帝姬?」

「都與我不相干。若生了帝姬,徐婕妤的後半生也可平靜些。若生了皇子,只看自己的本事能不能保住孩子平安長大。」我側首仰一仰發酸的脖子,微揚唇角,「只是私心來論,我希望她生下的是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