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部分(2 / 2)

玄凌伸手向他,道:「也不怪你,起來吧。」

祺嬪忍不住落淚,頓足道:「臣妾在皇上眼中越發混得連個破落戶也不如了么?!」

玄凌眼皮也不動一下,只向玄汾道:「別與她一般見識。」說罷淡淡道,「皇後也該好好管教,別教她動輒出言不遜!」

皇後應了一聲,旋即含怒向祺嬪道:「你要仔細!九王是天潢貴胄,皇上的親兄弟,什么破落戶!嘴里再這般不干不凈,叫太後與太妃聽見狠狠掌你的嘴!」她緩一緩氣息,「皇上不是不寵愛你,別自個兒沒了分寸因小失大!」

皇後最後的意味深長壓制住了祺嬪喉嚨里的哽咽,她的抽泣聲漸漸低微下去,化作頰上一抹不甘的狠意。

我感激玄汾意外給予我的援手,然而此時此刻不宜言表,我只以深深一眸表示對他的謝意。

皇後水波般柔和的雙眸里隱著冰涼的光澤,好似冬日素雪般清冷,和她此刻循循的語氣不同:「有九王作保的確讓人放下一重心思。帝姬不去說,只是三殿下是皇上的血脈,皇上更對他寄予厚望。事關千秋萬代,實在不能不仔細。」

玄凌道:「怎樣才算仔細?」

皇後微微沉吟,祥嬪眸光敏銳一轉,緩緩說出四字,「滴血驗親(1)。」

玄凌轉過臉來,「怎么驗?」

祥嬪道:「臣妾從前聽太醫說起過,將兩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內,看是否融為一體,血相融合者即為親,否則便無血緣之親。」皇後抬頭看一眼玄凌,「這法子不難,只是要刺傷龍體取血,臣妾實在不敢。」

我心頭猛地一震,有駭人的目光幾乎要奪眶而出。我感覺到嘴唇失去溫度的冰涼與麻木,心里有無數個念頭轉過,不能驗!不能驗!

「不能驗!」貞貴嬪霍然立起,反對道,「皇上龍體怎可輕易損傷?這個法子斷斷不可行!」

敬妃趕緊扶住因為激動而搖搖欲墜的貞貴嬪,跟著道:「此法在宮中從未用過,誰知真假?臣妾也不贊成。」

祺嬪好整以暇地撥弄著裙上杏子色如意結絲絛,「那也未必,此法在民間可以說廣為流傳,臣妾以為可以一試。」她柔聲道,「此事不只關系淑妃清譽,更關系皇家血統。事情棘手,但只消這一試便可知真偽?皇上無須再猶豫了。」

見玄凌頗為所動,玄汾懇切道:「皇兄可曾想過,若予涵真與皇兄滴血驗親,即便證明是皇兄親生,將來予涵長大知道,損傷皇兄父子情分不說。若皇兄真對予涵寄予厚望,後人也會對其加以詬病,損其威望。」

余容娘子笑道:「王爺這話糊塗了。正是因為皇上對殿下寄予厚望才不能不驗,否則真有什么差池,皇上豈非所托非人,把萬里江山都拱手他人了。」

玄凌眼底清晰的震驚與濃重的疑惑密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兜頭兜臉向我撲來,我幾乎能感覺到貼身小衣被汗濕了緊緊吸附在背上的黏濕感覺。此刻,除了緊緊抓住他的信任,我別無他法。我盈盈望著他,澀然一笑,「甘露寺青燈佛影數年,不意還能與皇上一聚。本以為是臣妾與皇上情緣深重,誰知卻是這樣地步?早知要被皇上疑心至此,情願當初在凌雲峰孤苦一生罷了。」

他的手掌有黏膩潮濕的冰涼,握住我的指尖,「嬛嬛,你不要這樣說。」他的語氣有些艱難,仿佛一縷蓮心之苦直心底,「只要一試,朕便可還你和涵兒一個清白。」

被冷汗濡濕的鬢發貼在臉頰有粘膩的觸感,像一條冰涼的小蛇游弋在肌膚上,那種寒毛倒豎的恐懼如此真切。我艱難地搖頭,「皇上要試,便是真疑心臣妾了。」

他轉過臉去,貞貴嬪心中不舍,一時胸悶氣短,連連撫胸不已。敬妃一邊安撫她一邊向玄凌道:「貞貴嬪所言不差,既然疑心淑妃與溫太醫有私,三殿下只與溫太醫滴血驗親即可。這樣既不損皇上龍體,亦可明白了。」

溫實初聞言臉上一松,玄凌點頭道:「李長,你去柔儀殿把三殿下抱來。」

我聽得敬妃折中勸慰,心中稍稍放下。皇後雖見疲態,勉強振作道:「諸位妹妹今日也累著了,先用些點心,等下三皇子一來,事情便見分曉了。」說著吩咐小廚房端了銀耳蓮子羹來,眾人心思紛紜,也無人去動。

良久,卻見一痕碧色的身影翩翩而進,欠身道:「奴婢浣碧攜三皇子拜見皇上皇後。」

玄凌一怔,「你不是去六王府了么?」

浣碧軟軟道:「是。六王身子見好,奴婢回宮是向娘娘復命。誰知一回宮見李公公來找三皇子,便和公公從淑媛娘娘處抱了三皇子回來。」

我微微色變,「姐姐已將臨盆,不能拿這些事驚擾她。」

浣碧道:「奴婢出來時娘娘正睡著,想來沒有驚動。」

浣碧手中抱著一個小小襁褓,正是我親手綉給予涵的「梅鹿含芝」水紅緞被。

玄凌伸手想摸一摸孩子的額頭,浣碧側身一讓,輕輕噓道:「殿下還睡著呢。」我遠遠一看,果然孩子在浣碧懷中睡得正香,半張小臉被襁褓蓋著,很是安適的樣子。

玄凌微有不忍,擺手道:「李長,你去刺一滴血來。」

殿中早已備好一缽清水,裝在白玉缽中,清可鑒人。李長從皇後面前拈過一枚雪亮的銀針,猶豫著是否即刻要動手。

我撲至玄凌身前,哀求道:「皇上,這一動手,即便認定涵兒是皇上親生,來日他也會被世人詬病是皇上疑心過血統的孩子,你叫涵兒……叫涵兒將來如何立足?」

玄凌輕輕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勢那樣輕,好像棉絮般無力,片刻道:「終究是咱們的孩子才最要緊。」

「慢——」浣碧環顧四周,目光定在貞貴嬪身上,「貴嬪身子虛弱,怕看不得這些。」

皇後一抬下巴,「扶貴嬪去偏殿歇息。」

浣碧見貞貴嬪出去,微微松一口氣。溫實初踅步上前,毫不猶豫伸出手指,李長一針扎下。殿中鴉雀無聲,靜得能聽見鮮血「咚」一聲落入水中的輕響。浣碧從襁褓中摸出孩子藕節樣的小腿,道:「十指連心,為減殿下痛楚,請公公扎在腳背上吧。」李長狠一狠心,閉眼往孩子腳背一戳,一滴鮮血沁入水中,孩子覺痛,立時撕心裂肺大哭起來。

我心中揪起,一把抱了孩子在懷中,不覺落下淚來。

我搶得太快,身子輕輕一晃,套在小拇指上的鏤金菱花嵌翡翠粒護甲不小心觸到水中。浣碧忙陪笑道:「娘娘抱殿下抱得急了。」

李長親手捧起白玉缽輕輕晃動,只見缽中新盛的井水清冽無比,在水波搖動之中,兩顆珊瑚粒般的血珠子漸漸靠攏,似相互吸引的磁鐵一般,漸漸融成一體。

玄凌額上青筋突突跳起,薄薄的嘴唇緊緊抿住,狠狠一掌擊在寶座的扶手上。那寶座本是赤金鏤空鑄就的,花紋繁復,玄凌一掌擊上,面色因為手掌吃痛而變成赤紫。

溫實初的眼神遽然渙散,倒退兩步,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祺嬪眼中浮起如鮮血般濃重的快意,皇後喝道:「大膽甄氏!還不跪下!」

我冷然以對,「臣妾無錯,為何要跪!」

皇後的沉肅有力,「血相融者即為親!你還有什么可辯駁!」皇後環顧左右,「來人!剝去她淑妃服制,關進去錦宮!把那孽障也一同扔進去!溫實初……即刻杖殺!」

我怒視周遭,猙目欲裂,「誰敢!」

玄凌眸底血紅,有難以言喻的撕裂的傷痛,他伸手狠狠捏住我的下頜,「朕待你不薄,你為何……為何這樣對朕!」

他的指節格格作響,下頜有將被捏碎的裂痛,我仿佛能聽到骨骼裂開的聲音。敬妃上前欲勸,玄凌手一揮將她推在地上,敬妃又是吃痛又是焦灼無奈,只得閉眼不忍再看。

我拼命搖頭,緊緊抱住懷中的孩子。我說不出話,掙扎間,唯有兩滴清淚滑下,落在他的手背。似被燙了一般,玄凌輕輕一顫,手上松開兩分力道,不覺愴然,「嬛嬛,你太叫朕失望了!」

我咳嗽幾聲,猛力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啞聲道:「皇上,這水不對!」

他驚愕的瞬間,我迅速拔下發間金簪,鋒銳的簪尖在李長手背劃過,幾滴血珠落進水中,很快與缽中原本的血y融在一起,成為完美的一體。

這變故突如其來,所有人怔在了當場。我的下頜痛不可支,強撐著道:「這水有問題,任何人的血滴進去都能相融。」

浣碧一愣,忙取過銀針刺出幾滴血,很快也與缽中鮮血融在了一起。浣碧尖聲叫道:「這水被人動了手腳!娘娘是清白的!」

李長張口結舌,連連擺手道:「奴才不能生育,這……這……溫太醫和浣碧絕不是奴才的子女呀!」

玄凌怒極反笑,「朕知道!」

溫實初神色稍稍好轉,伸指往水中蘸了蘸,用舌頭一舔,當即道:「此水有酸澀之味,是加了白礬的緣故。醫書古籍上有注:若以白礬調之水中,雖非父子亦可相融,而若以清油少許,置於水中,則雖是親子,亦不能相融。」

「皇上……」我精疲力竭,含淚跪下,「此人居心之毒,可以想見。」

玄凌緩緩轉過身去,盯住皇後,森然道:「方才為求公允,是皇後親手准備的水吧。」

皇後面色微微發白,強自鎮靜,「臣妾准備的水絕沒有問題。」

「是么?」玄凌淡漠道:「朕記得皇後頗通醫術。」

皇後垂首,描成鴉青的睫毛微微顫動,懇切道:「臣妾若用此招,一不小心就會被發現,豈非太過冒險?未免蠢笨。」

「不入虎x,焉得虎子?」胡蘊蓉本就嬌艷的臉龐在這一刻更多了一層y惻惻的艷光,「這招雖險,勝算卻大。一旦得逞,誰都認定三殿下是溫太醫的兒子,誰會再驗?即便與皇上再驗,想來皇後精心謀算,也一定會讓淑妃含冤莫白。」

皇後仰首道:「臣妾冤枉!臣妾貴為皇後,何必還要出此下策陷害淑妃?」

仿佛入定的端妃微微睜開雙眼,嘆息道:「是啊!您已經是皇後,還有什么不足呢。」

「若非臣妾及時發現,涵兒即便是皇上親生也會因冤被殺!」我抬頭迫視皇後,「臣妾一向敬您為皇後,處處禮敬有加,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皇後,要遭此滅頂之災?」

胡蘊蓉一指我懷中孩子,笑向皇後道:「因為淑妃有兒子,您卻只有義子。連您自己也說,皇上對三殿下寄予厚望。既對三殿下寄予厚望,您的大皇子當不成太子,將來您的太後之位可要往哪里擺呢。」說著纖纖手指從孩子襁褓上溫柔劃過,「可憐,可憐!三殿下,誰叫你年幼就得你父皇寵愛呢?皇後是皇長子的養母,自然氣不平了。」

「放肆!」皇後眉心有怒氣涌動,聲冷如冰,「本宮身為國母,嬪妃之子就如同本宮親生,將來誰為太子都是一樣,本宮都是名正言順的母後皇太後!」

「是么?」胡蘊蓉嬌俏的臉龐含著親切的笑容貼近皇後,「那您能不能發誓,皇長子絕不會繼位太子!」她眼波盈盈,「反正皇長子也不是絕頂聰明呵!」

皇後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緒,只以凌人目光平視胡蘊蓉,胡蘊蓉亦分毫不露怯色,揚眸以對。

我起身,舀過一碗清水,用銀針再度從懷中孩子的腳背上刺出一滴鮮血滴入水中,端至玄凌面前,「皇上驗過,疑心盡可消了吧。」

他勉力一笑,「嬛嬛,是朕錯怪你。朕再無半點疑心。」

我堅持,「請皇上滴一滴血。」他無奈,依言刺破,一滴血融入碗中鮮血,似一對久別重逢的親人,很快融為一體。

我輕輕吁出一口氣,「臣妾此身從此分明了。」

我牢牢抱著懷中啼哭不已的孩子,順手將手中瓷碗一擲,只聽「哎呦」一聲痛呼,祺嬪捂住額頭痛呼起來,她的指縫間漏出幾道鮮紅的y體,覆上她已無人色的臉孔。我一指祺嬪等人,冷冷道:「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祥嬪嚇得一縮,祺嬪猶不服氣,昂首道:「即便三皇子是皇上親生,可淑妃與溫實初有私,三人皆是見證。難道皇上也不聞不問嗎?」

斐雯的臉色逐漸蒼白,直到完全失去血色。她「砰砰」叩首,喊道:「奴婢不敢撒謊!奴婢不敢撒謊!」她驚惶的目光四處亂轉,待落在靜白身上時閃出了異樣的光芒,狂喊道:「即便皇上不信奴婢,也不能不信靜白師傅。她在甘露寺可是親眼看到溫太醫屢屢去探望淑妃的呀!」

靜白的臉龐因為發白而更加龐大,她忙亂地數著念珠,「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一把清凌凌的女聲婉轉響起,「靜白師傅這句話,足以讓天下出家人為你羞愧而死。」

注釋:

(1)、滴血驗親:其方式分為兩種,一種叫滴骨法,另一種叫合血法。滴骨法,早在三國時期就有實例記載,是指將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頭上,觀察是否滲入,如能滲入則表示有父母子女兄弟等血統關系。合血法大約出現在明代,是指雙方都是活人時,將兩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內,看是否凝為一體,如凝為一體就說明存在親子兄弟關系,認為「血相融者即為親」。其實這種方法沒有任何科學依據,文中姑且信之用之。

後宮·甄嬛傳6第十八章…臉容初斷故人腸

「大姐姐!」玉嬈跟在葉瀾依身後,急急進來,「你那么晚還不回宮,我可急死了!」

玉嬈邁步太快,足下踢到鋪地金磚,一個趔趄,幾乎要摔倒。玄汾在旁用力一扶,輕聲道:「小心些。」

玉嬈耳根一紅,含怒橫了一眼,甩脫他的手,奔至我身前上上下下地看我,滿面憂色,「大姐姐沒有事吧?」

我輕輕撫一撫她的頭發,微笑道:「我沒有事,誰帶你來的?」

葉瀾依輕輕一福,已然立到了玄凌身邊,「臣妾才要回宮去歇息,誰知碰上了這位急三火四的三小姐帶著丫頭要找她的淑妃姐姐。臣妾又見她帶著的丫頭是花宜,想起來花宜是淑妃從凌雲峰帶來的,正好靜白師傅是甘露寺的人,花宜曾說她在甘露寺有故人相識,臣妾想靜白一人的話不足信,多個人也好呀。所以把自己閣中的腰牌給了花宜去找人,誰知這丫頭腿腳倒快,趕著就回來了。」她三言兩語說完,像是說著一件極不要緊的事,順手取過一盞銀耳蓮子羹,坐下悠然品嘗。

玉嬈見我神色虛弱,不由氣憤抬頭,「皇上廢了我姐姐一次,還要再廢第二次么?」

疾奔後的玉嬈鬢發有些松散,只以柔粉絲帶束起,簪一只小小的純銀蝴蝶壓發,卻增了幾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天真之姿,她穿著素凈的潔白上襦,只在衣襟一側斜繪一枝淺粉玉蘭,長長伸至肩頭,淺淺鵝黃羅裙上以朦朦的翠綠渲染裙幅,再以工筆繪滿粉白折枝玉蘭,素顏立在花枝招展的嬪妃之間,生生脫穎而出。

這是玄凌第一次看見玉嬈,他目光緩緩一沉,整個人恍若出神離竅了一般,恍惚輕聲道:「宛——」

跪於他身後的皇後已然平靜接口,「宛若天人。」她淡淡笑著看向玄凌,平靜無瀾的笑意中有一絲難掩的焦灼與克制,「淑妃的妹妹果真姿容宛若瑤台仙子。」

我心中一沉,忙拉住玉嬈在身後,示意她不可多言。

玉嬈按捺不住,指著與花宜同來的姑子道:「甘露寺的姑子不止靜白一個,皇上也該聽聽別人的。」

那姑子也不瞧靜白,徑直走到我跟前,道:「一別數年,娘娘手上的凍瘡冬日還發作得厲害么?」

我眼中有淚的熱意,「已經好多了,只是到了冬日還是不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