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部分(2 / 2)

宴畢,用菊葉水浣手去腥,眾人陪著太後坐於殿中閑話家常,倒也十分愉悅。然而當玄凌向太後提出要恩賜安鸝容從一品夫人之位時,太後沉默片刻,道:「不忙。」她命孫姑姑點燃了一圈檀香,那靜默的香氣裊裊從青鶴香爐中緩緩冒起,使得殿中有一種別樣的沉靜氣味。

裊裊的白霧籠罩著她的面容。我一時分不清她的笑是真心還是一種習慣,只聽她溫和道:「你們好好聞這檀香,覺得氣味如何?」

庄敏夫人輕俏笑道:「太後所用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

太後一笑,只回顧玄凌,「皇帝以為如何?」

玄凌陪笑道:「香味細膩,清心靜氣。」

太後點一點頭,她僅以玉飾妝飾的面容平和沖淡,「聽聞鸝妃素善制香?」

皇後淡淡一笑,「香,歌,舞以及溫婉的脾性,是鸝妃最大的好處。」

太後頷首,仿佛深以為然,「皇帝喜歡去鸝妃那兒也是因為她這樣好處吧。」她的聲音愈加平靜,似波瀾不驚的湖水,「鸝妃親手調制的香可以讓人精神松弛,消疲解乏。」

玄凌不知何意,只得答了「是」,道:「兒臣有時忙了一天,喜歡聽她唱唱歌說說話,她調的香有百余種,各有提神愉心之效。」

太後話鋒一轉,「哀家有一句私話問皇上,安氏不是絕色,宮中歌舞不下於她之人也不少,皇上怎的如此喜歡她,留戀不已?」

玄凌面孔一紅,在座嬪妃都不免有些醋意,唯皇後端然而坐,欠身道:「大約是她性情溫順吧。」

太後淡淡一笑,「竹息,給皇上看看這個。」孫姑姑的手心攤開,露出一顆米珠大小的粉色香餌,似是沒有燒盡的樣子。太後不急不緩地開了口,她的聲音像是九霄雲空驟然劃過的一道閃電,「鸝妃殿中的凝露香真是好東西,似百花清新。而這顆妙東西,更當真是個寶貝。」太後看著貞妃,眸中閃過一絲憫色,「貞妃,你若有這一小點東西,便也能留住皇上的心了。」

玄凌不由色變,「母後,是什么?」

太後的聲音柔和了幾分,然而那凌厲的目光直欲噬人,「皇帝,男女相悅,有時不必用情,可用香葯!」

欣妃驚詫且鄙夷,「暖情香。」眾人不覺驚詫,面面相覷之下再難掩飾鄙棄之色。

太後淡淡笑道:「可比那些東西精巧多了,哀家已命太醫瞧過,只消焚上一點半點,便可以使男女情動。」

庄敏夫人羞得拿絹子遮住了臉,連聲啐道:「狐媚!狐媚!安氏如此下作,豈非和當年的傅如吟一般!」

太後素來最恨傅如吟以五石散引誘玄凌,面上微微一搐,已見森然之色。

玄凌怔怔之下,詫異道:「有毒無毒?」

太後道:「無毒。」

玄凌微微松一口氣,「母後,或許容兒一時糊塗,也是為了留住朕。」

「你可知道哀家是從哪里尋到這些?」太後扣住手指,「哀家很是疑心,皇帝你酒量不差,怎會喝些酒便情動不能自制?安氏有孕你是知道的,即便欲行周公之禮也不會太過放肆,為何你如此不分輕重?而安氏明知自己有孕,為何也不拒絕?於是哀家讓竹語去查,結果在宮女倒掉的那日剩余的香灰中找到了這個。」

德妃忙笑道:「太後勿要動氣,鸝妃年輕不懂事,太醫一向說她胎氣穩當,又有五個月身孕了,想來無妨。一時膽大……」

皇後亦道:「孩子終究是自己的,想來她不會如此輕率吧。」

太後緩一緩氣息,「哀家已經看過『彤史』,安氏生辰前,皇帝連著好些日子都在慶貴嬪與蘊蓉處。」

庄敏夫人「啊」了一聲,丹鳳妙目中似有火苗灼灼亮起,「她孕中多思,難不成為了爭寵,又仗著自己五個月的身孕胎氣穩當,才出了這糊塗主意?」

我思忖片刻,疑惑道:「太後,會否其中有誤會?安妹妹膽子再大也不敢拿皇嗣開玩笑啊,或許……」我沉吟著說出自己的疑慮,「會否有人陷害?」

皇後頓時警覺,眸中掠過一點銳利的星火,旋即道:「淑妃的揣測也有道理。」

太後喚過芳若,「你來說。」

芳若欠一欠身道:「奴婢奉太後之名追查,那日景春殿中一切事物奴婢都檢查過沒有可疑,結果在殿後小院里看見倒了的焚了一半的香料,那灰燼中便有此物。奴婢請太醫查看後又問景春殿侍女,皆說鸝妃雅好制香,只是所有香料都由她自己保管,連寶鶯、寶鵑兩個心腹都不能略碰分毫。奴婢也趁人不防悄悄去看過,有幾個要緊的香料盒子都用鎖鎖住,想來沒有鑰匙是拿不到的。」

太後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道:「奴婢已按太後吩咐,把所有裝有香料的器皿悉數取來,有鎖的也已強行撬開,其中有一種被鎖住的香餌和方才那一粒一模一樣。」她打開一個描金花卉小盒,果然盒中裝有數百顆拇指大小的香餌,顏色氣味和焚過的那一顆無半點差別。她又道,「而且幾個有鎖的盒子都被束之高閣,聽宮女說是鸝妃近期不打算用了的,不知為何最近又用了。」

庄敏夫人一臉鄙夷,譏誚道:「還能為何,以此下作手段爭寵,當真無恥!」

太後看著玄凌,將他聽到這個真相時流露的失望和震驚盡收眼底,她柔和而悲憫地望著玄凌,「你不必再自責,她小產再不能生育,完全是她咎由自取。」玄凌道了聲「是」,別過臉去,大有不堪之情。

貞妃審視瓶中各色香料,忽然指著其中一種道:「這種鵝梨帳中香淑妃處也有,聽聞是安氏親制,不知是否有不妥之處?」

太後冷笑一聲,只道:「妥與不妥,前兩日領教過的人也不少了。」

欣妃咬著絹子道:「這香本無不妥,若是和依蘭花放在一起……」她面上一紅,目光飛快從暖情香上刮過,貞妃何等聰慧,旋即了然,紅了臉不敢再問。

我垂首道:「太後,溫太醫一早告誡過,所以臣妾殿中從不用依蘭花。」

太後微微頷首,看我的眸光有幾許溫和,「哀家知道你不會。」

「鸝妃與孩兒都喜歡在殿中放依蘭花,」庄敏夫人半倚在椅靠上,對著窗外明麗秋光比一比蔥管似的指甲,「可是孩兒宮中可配不出這樣厲害的香!」

「若不是偶然領教此香與依蘭花放在一起的厲害,哀家也不曾想到這一層。」太後看著玄凌,「在宮中濫用這些事物,皇帝覺得該如何處治?」

玄凌眼底有痛心與憐憫的y翳,遲疑片刻道:「到底她也失了孩子。母後,褫奪封號,降為貴嬪如何?」

太後不置可否,只漠然道:「皇後在,位份尊貴的妃子也在,你們可以慢慢商議。」

庄敏夫人道:「此等媚惑皇上之罪,昔年的傅如吟是賜死。」

欣妃頷首附和:「不錯,以這些穢物媚惑聖上,穢亂後宮,斷不可輕縱。」

我屈身跪下,求道:「鸝容雖然炮制暖情香有罪,但她沒了孩子,以後也不能再生育,已然受到教訓,還請太後寬恕。而且她調制的香料未必都無益處。」我命槿汐取來舒痕膠打開,小小精致的琺琅描花圓缽中r白色半透明膏體因為多年不用已然凝固,然而花草清香猶在。我懇求道:「當年臣妾面頰被貓抓傷,安妹妹給了臣妾這個,果然葯到傷除,連半分傷痕也未留下。事有利弊,還請太後念在她從前的好處,寬恕這回。」

端貴妃沉眸許久,「我記得淑妃妹妹被貓抓傷時是初次有孕的時候。」

我詫異,「是,貴妃何以這樣問?」

端貴妃望向太後,「臣妾素來體弱,無福生養。只是今日淑妃說起,臣妾想起一事,當年淑妃身健體壯,有孕時飲食上也素無不妥,即便慕容氏刁難,怎地跪了半個時辰就小產了,如今想來太後不覺得蹊蹺么?」

太後雙眸微沉,「飲食可以小心,若有人在妝飾上動手腳,倒實在難以察覺。」她的目光落在那圓缽上似有千斤重量,喚道,「葛霽。」

我銜著一縷快意,茫然不解地看葛霽挑出一點膏體捻開輕嗅,他老成的面孔閃過一縷驚愕,很快復命:「此物中有極重的麝香,若每天取來勻面,不出三月便會小產。」

我遂然變色,極力搖頭道:「怎會!她怎會殺了我的孩子!我與安妹妹同日進宮,她孤立無援時我曾接她入府小住,還有眉姐姐,我們三人如此和睦……」我掩面,泣不成聲。

玄凌一把抱住搖搖欲墜的我,面色蒼白,「葛霽,不是因為其他原因,真是因為舒痕膠么?安氏素來與嬛嬛交好……」

「不會有錯。」葛霽恭謹道,「看這圓缽中膏體已干,可知娘娘長久沒用。而里頭只剩一半的分量,那么另一半全是娘娘用在身上了。如此劑量下去,必定滑胎。」

我慟哭,「皇上,咱們都錯了,原以為是那香……誰知,誰知……她好狠的心!」

德妃與庄敏夫人相顧失色,「連多年姐妹都能下手,還瞞得這樣滴水不漏!真是人心難測!」

庄敏夫人面色沉重,道:「原本咱們都以為是侍奉安氏的寶鵲不當心說漏了嘴才驚了惠儀貴妃的胎,現知此人這般居心叵測,或許寶鵲是她指使也未可知。」

德妃禾眉微蹙,「淑妃待她比惠儀貴妃親厚許多,淑妃她都能下手,何況惠儀貴妃?」她語調微涼,嘆息道,「可憐四殿下自幼喪母,安氏每每見到四殿下,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玄凌唇角勾出一縷悠遠淡漠的笑意,「淑妃?惠儀貴妃?很好!很好!還有誰?」他掩面,「朕寵了這么多年的女人,竟然不配為人!」

孫姑姑道:「奴婢想不通一事,為何鸝妃的暖情香不是只對皇上有效,連自己也會迷亂其中呢?她不是只該讓皇上意亂情迷即可么?」

端妃雙目微微一瞬,目光淡遠投向遠方,「兩情相悅自然是好事,只是如果不意亂情迷便不能與皇上歡好呢。」

我眉頭一挑,「我只記得當年安氏無意於皇寵,很是冷寂了一些日子,後來還是我舉薦。我記得那是在他父親被人連累之後。」

庄敏夫人的嘆息如秋雨簌簌涼薄,「是啊,她害你的時候可卻忘了你的舉薦之恩呢?」

德妃道:「如此,她仿佛起初真的無意於皇上呢,若非因為她父親的緣故……」

皇後擺手道:「安氏侍奉皇上這么多年,即便有錯,也不會對皇上無情吧?」

久不開口的貞妃微啟櫻唇,徐徐道:「臣妾想起了楊芳儀,當年在臣妾宮門前被指用麝香香囊害安氏多年不孕,甚至差點牽連了臣妾,以致楊芳儀吞金而死。」她雙目灼灼看著玄凌,「臣妾大膽揣測,如果不是楊芳儀害她不孕,而是她自己不願有孕才佩此香囊,加入麝香之後借機暗算楊芳儀呢?」

太後沉默片刻,「此事當年就處置得過於草率,楊氏不像是那樣的人。你的說法,或許可解釋當年的疑惑。」

德妃道:「可是她此番還是懷孕了。」

端貴妃轉臉看著窗外疏淡天氣,「再不懷孕,她父親可要死在牢中了。」

玄凌俊朗的臉龐上滿蘊雷電欲來的y翳,吩咐李長,「傳朕的旨意,去搜宮!」

李長雷厲風行,不出一個時辰,已有兩樣東西擱在太後跟前。綉堆紗折枝花卉的絹帕中裹著上品的麝香,香氣濃郁,是極珍貴的「當門子」,太後才瞟了一眼,喝道:「丟出去!」而另一個精致的嵌螺鈿葵花形黑漆小盒子中的物事,更讓所有人大驚失色,葛霽取出一些細嗅,雙手一顫,「太後,是五石散。」

太後眸中精光一輪,已含了雷霆之怒,「大膽!傅如吟死後哀家在宮中禁絕此物,安氏怎還會有!」語畢,目光已落在玄凌身上。

玄凌知其意,忙起身道:「兒子當年一時糊塗,如今再沒有了!」說罷挽起衣袖請太醫診脈。葛霽搭脈片刻,和言道:「太後,果然沒有。」

太後略一思忖,吩咐道:「帶安氏來。」

後宮·甄嬛傳6第三十八章…桃花欲謝恐難禁(大結局)

頤寧宮殿宇開闊,秋風無盡吹來,微微蘊涼,卷著一縷縷花葉即將凋零的頹唐氣息。初秋的晌午已有一絲清冷之意,半黃半綠的樹葉開始在枝頭顫動,那種欲留不能留的姿態,很像垂死掙扎的無奈。

鸝妃安氏,是被匆促帶來的。她顯然未來得及認真梳洗,臉上還殘留著那種頹敗的神色,身體微微顫抖著。因在病中,頭發松散綰著,斜斜簪了一枚金鑲寶石蜻蜓簪,那蜻蜓是欲飛未飛的姿態,她穿一襲月白色水紋綾波襇裙,外罩一件蓮青彈花褙子,才要跪下,膝下一軟,似一朵被風吹落的花瓣,軟軟坐了下去。

玄凌看也不看她一眼,太後也不見怪,只道:「葛霽。」

葛霽拉過她手,兩指扣了上去。安鸝容且驚且懼,手腕上還套著一枚金鑲珠翠軟手鐲,中嵌翠環,環中有蓮瓣式金托,每瓣嵌南珠一顆,翠環背面八角形鏤空托底,十分精巧。然而因著她病中憔悴瘦弱,那手鐲愈寶光燦爛,愈顯得她的手臂枯瘦如柴,了無生氣。

葛霽很快復命,「娘娘體弱,但絕無半點服食五石散之象。」葛霽停一停,「恕微臣多嘴。這五石散的成分和純色與當年傅婕妤所服的乃是一樣的。」

貴妃輕輕一嘆,如秋夜落索,「可惜了傅婕妤。」

皇後大驚,她臉上青紅交替,最後被憤怒與震驚取代,「那些五石散是你給傅如吟的?!你……竟敢戕害皇上龍體!」

安鸝容沒有回答,她的目光接觸到麝香和五石散之後,便是一種死寂的無望。

我從未見過皇後如此震怒的神情,仿佛有無數雷電在她的情緒中爆發。皇後厲聲喚過剪秋,「給本宮狠狠掌她的嘴!」

皇後所謂的「掌嘴」並非打耳光,而是用木尺擊打安鸝容的嘴唇與下頜部分。木尺擊打在皮膚上有「噼啪」的脆響,耳錯聽見會以為是鞭炮喜悅的昂揚。很快,安鸝容鼻子以下的部分高高腫起,口中不斷有鮮血溢出,直到她痛楚地彎腰吐出兩顆牙齒。

玄凌伸手示意停止,厭惡地望著她,眸中厲色畢露,「淑妃的孩子、眉庄、夢笙、如吟的死是否都是因為你?」

她目光平靜如死水,看不見一絲情感的漣漪,她正一正妝飾,斂衣叩拜,「既有當初,臣妾早已料想到今日。」

玄凌望著安鸝容的目光中有無盡悲憫、痛心與厭憎,「鸝妃,你陪了朕十余年,從未有忤逆朕的時候,誰知你竟這般狠毒!」

「臣妾不喜歡鸝妃這個稱呼。何況皇上從未真心愛過臣妾,您不過是寵我罷了,和寵一只小貓小狗有什么區別?臣妾算什么呢?鸝妃?不過是您豢養的一只鳥兒罷了。」她輕輕一笑,似一朵嬌弱的花綻開在唇邊,風姿楚楚,「至於狠毒么?」她目光一一環視過眾人的面孔,經過太後,最後定格在玄凌面上,「在座之人,誰沒有狠毒過?」

玄凌再問,「有無人指使你,你可有什么要分辯?」

她再度拜倒,語調淡漠而厭倦,「一切都是臣妾的錯,請皇上賜罪。」

玄凌轉過臉,輕輕吐出兩字,「賜死。」

「皇帝,讓她活著。」太後緩緩起身,面容絲毫不改,轉向鸝容,「人人都有狠毒之時,只為在這宮里人人都會身不由己。可你的狠毒,已經超過旁人百倍。哀家不讓你死,還要保留你鸝妃的封號,景春殿便是你的冷宮。等你養好了身子,哀家會日日命人掌你的嘴,要你日日跪在佛前懺悔你的罪孽。有你做例,看宮中誰還敢放肆!」

鸝容輕輕一笑,漠然置之。太後喚過李長,「帶她下去,禁足景春殿,再不許人伺候她。所有服侍過她的宮人,親近者杖殺,余者全部變賣為奴,永世不許入京。哀家便要看她自生自滅,免得誰殺她臟了自己的手。」說罷喝道,「拖下去!」

秋色如妝,赭紅之色的楓木燃起漫天凄美的紅色火焰,如一葉殘花的安鸝容,便被拖拽著消失於這片紅色之中。她最後一片漫過玄凌的眼神,殊無一絲眷意。

塵埃落定之後,我在觀音像前為我未曾出生的第一個孩子燃起一炷沉香。

我有些倦,靠在寢宮的妃榻上看花宜c著一束狐尾百合,它的花x卷曲若流霞,有嫵媚的姿態。那種粉嫩的紅色,像極了暖情香的顏色。那種粉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我仔細看著自己套著赤金鏤空護甲的纖長手指,有一天,護甲中殘余的一點明礬讓我瞞天過海,以假亂真。又有一天,我用這雙手指的指甲勾起一點暖情香的香粉一點一點混入狐尾百合的花x,重新合上花苞,再教給鳶羽在夜間時在盛開的花瓣上灑一點水可以延長她美麗的花姿。我知道的,太醫會檢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