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部分(1 / 2)

槿汐垂著道:「奴婢到不是在意這個,只是心里揣度著,既然柔儀殿上下都削了月例,為何獨獨留下四殿下那一份?」

我伸手揮開指尖沾染的花粉,道:「眉姐姐曾經對她有恩,她顧念情分,是應該對潤兒另眼相待些。」

槿汐嘴唇微微一動,似有猶疑,我道:「你想到什么說就是。」

槿汐沉吟道:「奴婢也只是揣測,庄敏夫人肯定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生育,她若想登後位,家世與權勢都勝過娘娘,唯獨一樁,在子嗣上是萬萬不能與娘娘相比的。但是朱氏曾撫養皇長子為養子……」

「你覺得胡蘊蓉會效法朱宜修?」

「皇長子也年長成婚,名義上終究還是朱氏的養子,二殿下與三殿下生母都在,唯有四殿下……」她看著我,不再說下去。

我了然,隨手掬起一握清水灑在花瓣上,沉聲道:「潤兒是眉姐姐唯一一點骨血,我絕不會讓他成了別人登上後位的棋子任人擺布。」

哥哥的婚禮終究是辦的風風光光,妥妥貼貼。再見到哥哥時,已是承懿翁主與哥哥婚後一月,自涼州探望翁主父親歸來,哥哥便即刻入宮來看望我。

夏日時分,午後玉簾輕卷,窗內只有滴漏寂寞的響聲慢慢暈染著時光。

說起涼州之行,哥哥不不免提到駙馬戍衛邊疆之事,又道:「長公主也與我提起,若我能為岳父一同戍邊,也能同氣連枝,共同進退。」他想一想,「終究如今我與他們是親眷,女女婿為岳父分憂也是應該的,而且,我也想……」

「哥哥,如今咱們不要兵權,連沾染也不要沾染一分,先前的教訓斷斷不能忘了。」我的手指叩在桌上嗒嗒作響,清晰的聲音似我此時分明的思緒,「皇上有多么忌諱手握兵權的人,咱們這些吃足了虧的人最明白不過。所以,遠離兵權,多與風雅之士來往吧。」

哥哥微微疑惑,「與風雅之士來往?我原本是不擅此道的。

窗外風荷正舉,唯有蜻蜓棲息荷蕊之上,似在感知夏日炎炎中一抹難言的風露清愁。我淡然微笑:「不擅長又有什么要緊,哥哥只請往細處想去。」

哥哥本就聰明,這幾年來大起大落,飽受苦楚,越發通達明練,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本朝向來重文,玄凌明里不說,但自汝南王起,又經甄氏一族的變故,多少明眼人明白,當今皇上是多么忌諱領兵打仗的武將了。於是朝中重文輕武的風氣日甚一日。與我文人士子來往唱和,一則避了皇帝的猜疑和防范,二則文人手執筆墨,代表了天下言論所向。哥哥若與他們往來親厚,那么一國之言論必定多多傾向於我和涵兒,今後便更好打算了。本來么,如今後宮有撫育皇子的,只有皇後撫養的皇長子予漓,貞妃的二皇子予沛,我的予涵和予潤。予涵雖然年紀最小,但予漓本不是皇後所出,不過是畏罪而死的懋妃的孩子,又向來不給玄凌待見,雖然皇後極力要立他為太子,但是也苦於無可奈何。貞妃的予沛和我的予涵本是同日同個時辰所生,只不過早了一刻而已,年齡上本是不相伯仲的,只是限於貞妃的資歷和我相去甚遠,何況宮中一向是有嫡立嫡,無嫡立咸,並無立長這一說。所以只要不是皇後所出,年齡上的長幼之別也不打緊。另外我冷眼瞧著,貞妃的性子甚為淡泊,未必有這樣的心。

國中本對後宮妃嬪不甚了解,只只有皇後和我。但皇後無所出,本就說不起話來,又從來不在朝政上涉足。而我經回宮一事,朝上臣子多有風聞的,又歷來被玄凌允許看折子議朝政,再加之哥哥的襄助,只怕還能如虎添翼了。

我對哥哥說:「哥哥向來好武,那是極好的。只是文武兼修就跟好了。再者說,與士子們一同唱吟把酒,集設作文,再有修編文史出集子的,那就再好不過了,也容易。只需哥哥出個由頭把才子們聚起來就好了,這是再風雅不過的事了。」我抿嘴一笑,「新嫂嫂和哥哥的岳母大人真寧長公主或許也會很歡喜的呢。」我笑道,「翁主年輕,必定極喜歡詩詞歌賦的,哥哥新婚燕爾,尋些和翁主情趣相投的事來做,可不是美事一樁嗎?」

哥哥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似乎望著遙遠的天際唱出神。良久,靜靜道:「若茜桃還在,不曉得她會不會喜歡?」

哥哥的話,極好在瞬間擊中了我,我的心思遽然飛出老遠,恍惚的想起,玄凌想起什么是不是也會想,宛宛會不會喜歡?

心底深處隆隆的響著,泛出一絲又一絲鑽心的酸楚來,無孔不入的又鑽進了心里覷,象一條條小蛇一樣,嘶嘶地抽著冰涼的信子,肆虐在心里。原來我們,都是這樣的可憐人,這樣可憐!

槿汐看我愣愣出神,哥哥也是默默,這樣相對無言坐著,各懷心事不已,忙招呼小宮女換了新茶上來,含笑送到我手中,道「方才那茶涼了,才換了新的,娘娘和郡馬爺趁熱喝一口吧。」

茶水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玉胎傳上我冰涼的指尖,有些麻麻的刺痛,痛意不甚,只覺得癢。

我緩緩喝一口茶,知道槿汐是在提醒我,於是勉強壓制下搖曳的心神,輕聲細語道:「有句話哥哥可曾聽過?」

哥哥神色一凝,轉身過來,道:「妹妹你說。」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我似做不經意到:「晏同殊的詞果然是極好的,道盡人世間新舊之情。」

我口中雖然勸慰哥哥,可是自己心下到底也是凄然,不曉得這勸慰的話哥哥聽進去了沒有。

須臾,哥哥微微嘆息了一聲,緩緩道:「翁主待我極好。」

我點頭,「哥哥明白就好。」

「可是茜桃……」哥哥略略思量,到底還是說了出來,「與我是結發夫妻。」

我的純金嵌珊瑚護甲映著手中雪白的剛玉杯,濺開無數細碎耀目的金紅光點。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去,聲音漸漸沉痛下去,「我知道哥哥是傷心與嫂嫂夫妻之情,嫂嫂又為哥哥吃了這許多苦楚,最後連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咱們苟延殘喘下來的人,不能不為她報仇,還有哥哥襁褓中的親兒子致寧,他還是個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們竟也能下得去手?」

我見哥哥眼中大起悲痛之意,也不敢再說下去,又道:「如今哥哥娶了翁主,翁主對哥哥又十分痴心,哥哥也不該為了已逝去的人辜負了翁主,哥哥這樣的心思,萬萬不可在翁主面前流露了半分。翁主年輕,是經不起知道這些的。」我見哥哥略有所動,繼續說下去道:「翁主若知道哥哥還這樣牽念茜桃嫂嫂,若心思明白的自然能體諒哥哥的難處,若心思不明白,糊塗著鬧起來,一來就不免遷怒茜桃嫂嫂,總是懷恨在心,那么茜桃嫂嫂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二來若皇上和長公主知道了,難免會猜疑哥哥是否還心懷怨恨--哥哥可要三思。」

哥哥沉吟片刻,道:「我明白,我即便想念茜桃,亦會將她珍藏在心底。只是她這一生一世,到底是我對不住她了。」

我難過,輕輕道:「哥哥其實並名義對不住嫂嫂,嫂嫂在時和哥哥在一起的每一日都十分喜樂。只是……若哥哥一定覺得對不住嫂嫂,那么做妹妹的多嘴一句,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還請哥哥不要再辜負眼前愛你的人了吧。」

哥哥只是惘然地沉靜著,窗外花葉的影子疏疏地落在他身上,似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圖,映得哥哥的身影也是這樣暗沉沉的。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我心中反復回味著這句話中的深意,不覺心思蕭索了起來。我的眼前人,不正是玄凌嗎?可是,他又有水墨只得我憐取的?滿目山河空念遠,那個人,從我是一心一意牽掛思念的人啊。我連自己也勸服不了,自己也做不到,怎么還娶勸服哥哥呢?當真是最好笑的笑話一般了。笑得人心底都凄苦起來。

良久,哥哥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長,「嬛兒這次回宮,仿佛多了許多的心事了。」

我見哥哥目光如炬,開懷之意頗濃,強笑道:「人長大了,心事總是多些。何況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還如未出閣的少女般懵懂無知嗎?」

哥哥目光憐惜,輕輕道:「你出宮又入宮,地位本就尷尬,幸而皇上比從前更寵愛你,又有了皇子,才能在這後宮中立穩了腳。只是位愈高寵愈多,就更加如履薄冰――多少人對你虎視眈眈呢,你再也不是從前人人都能保護你的甄門千斤了。」

我心下安慰,笑道:「哥哥不用擔心我。從前在家中事事都由哥哥為我擔當著,如今我能和哥哥一同進退擔當了。我一定好好的,不叫哥哥擔心。

28、煙迷柳岸舊池塘

皇後被禁,形如廢入冷宮。碎舞廢後的旨意下來,然而太後日漸垂危,人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山陵崩,皇後便會被廢除後位,移出紫奧城別居。中宮之位動搖,嬪妃間一時留言紛亂,蠢蠢欲動。雖然明面上尚未見後宮有什么舉動,可是關於隆慶廢後的舊事倒是在宮中愈傳愈烈,一時間甚囂塵上。

這一日德妃在我宮里閑坐,一邊看著貴妃調校燒槽琵琶的弦,一邊閑閑道:「這幾日宮中常說起一些舊事,昔年先帝獨寵舒貴妃,冷落六宮,廢後夏氏因妒生恨,在舒貴妃日常飲用的紅棗蜜中下了鶴頂紅,事敗後被昭憲太後袒護才算掩飾了過去。後來廢後又意圖謀害當今皇上和尚在幼齡的六王,故意趁皇上帶著六王玩耍時弄松了兩人常攀玩的地方的石頭,想借皇上之手摔死六王,一箭雙雕。先帝忍無可忍,不顧昭憲太後養育之恩,終究還是廢了夏氏,移出紫奧城別居,三月後,廢後幽憤難抑,墜井而死。」德妃淡淡一笑,撥弄著指上內務府新貢的一套通水玉琉璃護甲,「其實論起狠毒,廢後哪里及朱宜休萬一。如今太後還能袒護著她,一旦太後駕崩,她這後位非廢不可。」

端貴妃抱著琵琶坐在蓮台畔,手指校著弦絲,徐徐落下散亂如珠的音符。她聞言連頭也不抬,一如既往地神情和靜,「後位不廢就罷,一旦廢後,後宮也要跟著大亂。你看眼前就知,多少人在暗地里謀算著了。」

德妃笑吟吟道:「貴妃姐姐是最看得開的人,我也罷了,終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不必跟著亂。其實話說回來,有什么好亂的,論資歷論份位論皇嗣,淑妃妹妹一枝獨秀。」

貴妃校好弦,淡淡攏煙眉揚起,「咱們倒是想不亂,可內亂一起,哪里還有我們明哲保身的份兒。暗潮洶涌,難免不被弄潮其中。」我這看我一眼,微微嘆息,「正是因為淑妃一枝獨秀,所以更易被風口浪尖上拍打了。」

德妃知她所指,接口道:「是有人太得意過了頭。昨兒晚上瑛貴嬪被燕禧殿那位申斥了,瑛貴嬪生了懷淑帝姬,皇上高興多寵幸些也是人之常情。大約是瑛貴嬪多去探望了貞妃幾回,又與她分寵,她心里不自在。」

貴妃望著遠遠天際,漫不經心道:「人有權勢難免得意,一旦得意便會驕縱,驕縱便失了分寸。」

我與貴妃對視一眼,「浪潮洶涌,難免浮躁。」

德妃拈了一枚吹花紅寶鈿在手中把玩,輕笑道:「難為皇上也沒生氣,只安慰了瑛貴嬪幾句。」

我淡淡一笑,拿著一枝玉搔頭撥著耳垂,「咱們的皇上是什么性子,生氣也未必即刻說出來,何況又是平日里最喜歡的表妹。」

貴妃取過手邊一把素紗團扇閑閑搖著,露出雪白如蓮的一截手腕,攏著明晃晃的一彎絞金絲鐲子,「瑛貴嬪是什么出身,胡蘊蓉是什么出身,天壤之別的兩個人,皇上能安慰幾句,你還看不出來嗎?」

德妃忍不住「撲哧」一笑,「不是我看不出,我是怕那位只是緊著後位,是她自己看不出。」

桐蔭寂寂,蟬聲起落。我掬起蓮台下一握清水,道:「宮中近日留言甚多,不要說先帝。。。。。。。。。沒了。完成!

平常總有兩三言語漏入我的耳中,我啼笑皆非之余只是置之不理,依舊專心料理宮中事物,日夜c心,只比素日更加了幾分用心。

連這幾日勞累,這日晨起梳妝,我便不免有幾聲咳嗽。自己還未在意,玄凌倒先察覺,披了一件外裳砸我肩上,我見鏡中自己顏色不好,更著意添了一層胭脂,勉強笑道:「臣妾總當自己還年輕,原來這般經不起勞累。」

玄凌親手遞了茶杯給我,順手加了幾朵清肺去火的杭白菊,他見我喝了幾口,又為我化開茉莉花蕾胭脂,輕輕拍在雙頰,香甜馥郁中,只聞得他道:「你這樣憔悴,哪里是勞累,分明是勞心過甚。」

我避開他偱偱目光,「臣妾有皇上眷顧,怎會勞心?」

「外頭流言蜚語甚囂塵上,別說是你日日在後宮,連朕在前朝亦有所耳聞,昨夜朕聽得你翻來覆去大半夜沒有睡好,必定也是為此事煩擾。」他停一停,伸手輕輕撫著我如雲堆垂的發,「那些話,實在過分,你自是沒有謀害華妃和秦芳儀,怎的連如吟與安氏的事也算在你頭上。」

他語氣隱隱的有怒氣,「朕早就說過不許再提你修行之事,如今還敢議論,針朕就是瞧著它們閑得過分了!」

我勉勵微笑,伏在他胸前,「清者自清,臣妾無需為此辯白,否則越描越黑,更叫他們閑話了。」我語意愈加低柔,「臣妾只是害怕,涵兒和潤兒快懂事了,這些話叫他們停在耳里,臣妾這個做母親的實在不知如何自處。」

玄凌好意撫慰,「朕知你為難,又不願朕為你煩惱,寧可自己心里煎熬,你放心,這事朕會為你安置好。」

我低低一笑,不勝婉轉,「終究還是要皇上為臣妾c心了。」

29、誰家女兒字莫愁

數日後,太後病勢愈發沉重,太醫院一眾太醫守候在頤寧宮內,半步也分不開身。玄凌為盡孝道,除了處理政務之外,總有大半日伺候在太後榻前,如此連續七八日,玄凌也乏得很,每日只歇在我與德妃處。我忙碌宮中事務之外,更要安慰玄凌,為他寬心。

這一日天氣尚好,晨風拂來一脈荷香清馨,推窗看去,蓮台下風荷亭亭,如蓬了滿池大朵大朵粉白的雲彩,我在妝台前梳妝,一時不覺看住,回眸的瞬間,晨光熹微的時分,恍惚見得是玄清這樣立於我身後,一手撫在我肩上,細賞花開,靜侯時光翩然。

心中驀然一軟,數年來粉事算術不斷地心便如一卷澄心堂紙軟軟展開,被飽蘸了色彩的柔軟的筆觸一朵朵畫上蓮香盈然。

良久的靜謐,仿佛這是在凌雲峰的時光,歲月靜好。坐得久了,膝上微微發酸,我不敢轉身,亦不忍去看,生怕一動便失去這一切,只覺得有這樣一刻也是畢生再難求的的溫存。

他溫然道「嬛嬛,眼下事情太多,朕在你這里才能緩一口氣,舒心片刻。」

那聲音,像是誰在清晨夢寐的混沌間敲起刺耳的金鍾,一瞬間觸破了我的美夢。我心底默默歉息了一聲,帶著還未散盡的溫柔心腸,伸手握住他的手,「這些日子皇上辛苦了。」

他感念於我這般親密的體貼,低首吻一吻我的手心,他的氣息靠得那樣近,帶著龍涎香清的氣味,與他身上的杜若氣味截然不同,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克制著自己不別過頭去。

我見玄凌我見玄凌彷佛有些興致,便提議道「蓮台花雖美,終究不及太y池極目遠望之美,不如臣妾陪皇上同游太y吧。」

玄凌牽著我的手一路行去,避廊曲橋曲折反復,廊下養著數十雙紅花嘴相思鳥,——那遠視安鸝容所養,如今人雖不在了,鳥卻依舊活得好好地,啁啾啼囀,交投纏綿,好不可人,清凌凌碧水里避著紅魚,粉色的睡蓮開了兩三朵,白翹的鴛鴦?在深紅的菖蒲畔,時而拍起幾串清涼水珠。初夏的濃烈在華光流麗的皇宮中愈顯炫目,被水波??的溫馨花香更易讓人沉醉。

走得遠了,我與他在沉香亭中坐下,這時節牡丹盡已凋謝,亭畔有應季的木芙蓉次第嫣然。看慣了牡丹的雍容天香,類似牡丹的木芙蓉卻有一份小家碧玉的隨和,也是動人的。玄凌道「才至夏初,太y池蓮花不多,反不如這芙蓉開得蓬勃。」

我含笑遠望,「沉香亭中遠望可觀太y池勝景,近觀可見木芙蓉開,倒是極好的所在。」

玄凌很是愜意的樣子,頷首道「此刻若有清歌一曲就更好。」他想一想。「叫灧嬪來,也不必叫樂師跟著,由她清清凈凈唱一段就好。」

如此良日,雲牙檀板經敲,悠揚之曲娓娓漫出,玄凌端坐著,手里擎著一盞青梅子湯,輕輕合著拍子撫掌,淡淡芙蓉香紙把開懷來散。

灧嬪的嗓子極清爽,道了尾音處往往帶著懶音,慵懶的,無心的,反而風情萬種,恰如她這個人一樣,她手執輕羅小扇,帶一色清淡的霞光色細褶裙子落梅瓣的長裙,漫不經心地唱著一曲「庭中有奇樹」

「庭中有奇樹,絲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遣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輕時。」

那種清雅的歌曲,輕煙薄露一樣彌漫整個庭院,絲竹成了多余的點綴。金黃而又透明的日光漏在??花樹間,分明只添了些許輕愁似的迷朦。

唱得久了,灧嬪停下來歇息,玄凌尤自沉醉在歌聲中不能自醒,知道齊王予漓和正妃許氏的出現。

請安過後,玄凌賜他們坐下,我才細細打量這對夫婦,成婚之後皇長子與正妃如膠似漆,並不因許氏的養女身份而失了夫妻恩愛。許氏婚後尊養舒心,許怡人更見豐腴,r白撒桃紅底子的寬衫交領長衣,玫色鑲金抹胸上時盈潤真珠織成的月季花,瑰紫?裙外緊著郁金色敷彩輕容花?裙,用金絲滿滿堆成鮮花艷鳥,愈加顯得她膚光勝雪,華美輕艷,我微微頷首,許怡人已非昔日孤女,寄托豪門。她已是真正的富貴人,天家金枝。

我問皇長子,「可是來向太後請安嗎?」

皇長子恭謹答了「是」,又道「怡人見皇祖母昏迷難醒,心里一直不安,打算先不回宮,與兒臣同去通明殿偉皇祖母祝禱祈福。」

玄凌閉眼「唔」了一聲,似有贊?之意,「大婚之後你的確懂事許多。」又問「怡人可去向庄敏夫人請安了?從前你在宮中多得她照顧,莫疏勒禮數。」

怡人眼波一黯,低低道「去過了。」

玄凌又問「朕這兩天也沒空去瞧她,你在她宮里可看見了和睦帝姬還好嗎?」怡人遲疑片刻,頗有些支支吾吾的樣子。玄凌微微疑惑,不覺張眸看她,「未曾見到也罷了,怎說話這樣含糊遲疑?」

予漓見玄凌頗有責備之色,忙起身道「並非怡人遲疑期滿,而是庄敏夫人根本未讓見臣與怡人入燕禧殿請安,燕禧殿的侍女回復說服人已去太後出侍疾了。」

「其實庄敏夫人並未去頤寧宮侍疾,因為太後處的宮人說夫人此前才離去不久,奴婢還瞧見燕禧殿的侍女出來倒洗胭脂的水,可見夫人尚在殿中更衣換妝。」予漓才言畢,怡人身後一名侍女已忍不住出言分辨。

「蘇子,不得放肆!」怡人急忙跪下,俯首道「是兒臣的不是,叫夫人意氣難平,耿耿至今。去通明殿祈福後兒臣即會去負荊請罪,請夫人責打兒臣出氣。」

玄凌頗見疑色,「為了什么事情,你得最蘊蓉道這個地步?」

怡人盈盈含淚,只咬唇不語。我忙扶起她道「你是王妃,才做天家新婦,怎可落淚?」予漓漲紅了臉也不說話,我雖心知肚明也不好開口,到底是灧嬪戳破,「王妃原是庄敏夫人要舉薦給皇上為宮嬪的。誰知王妃與殿下兩情相悅,殿下才向皇上求娶了王妃。夫人一腔熱心空投,怎不會怨恨王妃臨陣倒戈壞了她一番功夫。」

「臨陣倒戈?」玄凌輕嗤,「予漓與怡人的婚事是朕做主,她要怪怡人倒戈於誰?她既要舉薦怡人給朕,不過是要朕寬心罷了。如今朕賜怡人給漓兒,漓兒有佳偶朕更寬心。她不僅不能識大體,反而為此遣怒怡人,可見她舉薦怡人不過是為自己固寵而已!」玄凌舉起盞中青梅湯一飲而盡,「這樣不識大體,如何像是貴戚之女,反而不如蓬,門小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