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1 / 2)

青蓮記事 未知 6060 字 2021-01-17

羅耀祖一向很害怕我,不過這次好像好了點,笑笑說:「大人,兩個孩子說要出來聽評書,因為近,就沒備車馬。」

我掃了小綠一眼,說:「聽評書?又是你這小子的鬼點子吧?」

小綠早笑嘻嘻請了安,說:「大人這些日子都不讓小綠在跟前伺候,小綠很想念大人呢。」

我這陣子確實忽略了這兩個孩子,不過我自己的事情也很多,而且總覺得錦梓會關照他們,紅鳳會什么都打點好,但無論如何,還是有點愧疚,就微笑說:「既如此,就和你們一起去吧?」

小綠聞言歡呼,錦楓一直黑著一張小臉在一旁不耐煩地站著,這孩子什么都喜歡學他哥哥,扮酷也是,不過這些日子兩個孩子都長得很快啊,我應該叫紅鳳給他們添置幾套新裝了。

老田和老朱現在和我已經不算上下涇渭分明,有時也頗願聊幾句家常,老朱笑著說:「小綠越長越水靈,仔細看倒有幾分像咱們大人。」

我知道他調侃的意思,笑了起來,說:「我還生不出這么大的兒子。」

小綠卻因為一句話喜滋滋起來,滿面笑容,錦楓哼了一聲,說:「男人長成這樣有什么好高興的?」

老田老朱臉色都有點難看,不過因為錦梓的關系,錦楓也算半個主子,他們不好出言喝斥。小綠去扯錦楓衣角,羅耀祖偷看我的表情。

我知道錦楓對我恨意甚深,也不計較,一笑便罷。

東市是離得最近的繁華市集,在皇宮正東,位於東北的富豪區和東南的貿易區之間,我們便逛去那里。

小綠大概是最高興的,奔前奔後,不時說句話逗得老田哈哈笑,錦楓卻冷著臉極力作出大人的樣子來,在羅耀祖旁邊走著。

我側耳留意聽路人的話,卻沒聽見和年選有關的或是清流外戚的什么傳言,後來發現,說起這次隨邵青回京的子弟兵的是最多的,好像軍紀甚嚴,評價極好。

我們進了一個茶樓,說書的剛剛開始,說的又是邵青在西北的戰事,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口沫橫飛,聽眾是如痴如醉,聽到邵青如何神勇,一劍於千人之中斬敵上將,如何使計賺開人家的城門,叫好聲震天價響。

我看看周圍,兩個孩子聽得入神,連到嘴邊的瓜子也忘了磕,就連那三個大人也是端了茶忘了喝,不由心中十分郁悶:邵青那家伙倒是很擅長使用輿論工具,難怪民望甚高。

這時旁邊座頭的人說話大聲了點,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見是一個儒生和一個武人,那儒生對那武人說:「陳兄可是邵將軍的親衛隊的,這說書先生說得可有幾分真切?」

那姓陳的武人說:「有什么不真切的?邵將軍神勇無敵,哪次不是身先士卒?軍糧斷了,哪次不跟我們一起嚼野菜馬皮?有一次他自己一個堂房侄兒犯了點事,二話沒說,邵將軍就砍了他腦袋,所以軍紀再嚴,誰敢不服?」

旁邊一個座上另一人搭話說:「照你這么說,邵將軍就比得上當年包將軍了?」

那姓陳的武人神情猶豫起來,說:「包將軍固然是……用兵如神……」突然大聲道,「只是卻不該通敵謀反!那便說什么也不如邵將軍了。」

場上突然熱鬧起來,許多人開始爭論邵包孰優孰劣,一時都沒人聽說書了,說書先生控制不住場面,急得拿帕子直抹汗。

他們所說的包將軍就是幾年前連累姚家滿門的包存鑫,我一直對此人很好奇,但是朝廷里竟無關於他的一點存檔,什么線索也沒有,此時便留神聽。

可惜巷語街言,竟沒什么可信的事情,聽到最後,包不如邵的說法占了上風,滿耳都是稱贊邵青的話,我聽得愈加煩悶,便帶了老田小綠一干人走了出去。

因為收獲不大,我便想打道回府,不料這時一匹馬疾馳而來,跳下一個人,馬和人都氣喘吁吁,我仔細一看,卻是我的前丫環,錦梓的前未婚妻,薛家大小姐薛詠瑤。

她上前一把抓住我,說:「借一步說話。」

老田他們緊張起來,我擺擺手不讓他們妄動,很合作地跟薛大小姐去了僻靜之處,還沒站穩身子,薛大小姐就厲聲說:「你快放了梓梓,否則我絕不與你干休!」

我一怔,不解的看著她,薛大小姐說:「前幾日我娘的手下密報,說梓梓為了你闖進邵府,還刺傷了邵青!我當時便想去找你,紅鳳姐不讓我進!我只好派人在你家附近守著,可被我等出來了!」

薛大小姐喘了口氣,接著說:「你以前怎么對梓梓的,我都不同你計較了!你現在想讓他死嗎?邵青是什么人?被他傷了豈肯善罷甘休?」說到這里,突然急得淚下,梨花帶雨,咬著下唇,凄然說:「你……你若放了梓梓,便是讓我嫁給你,我也允了……」

我愣在那里,作聲不得。

我想改名叫《青蓮記事》,不大雅又不大俗,大家覺得如何?

童話的續集

如果我說我真的想不到錦梓會為了我這樣做,那么,我是在騙人。就像如果我說我當時去邵青那里並沒想到會被他上了一樣。

事後覺得委屈,想向一個比我小將近十歲的孩子撒嬌么?

我真的是個怯懦可鄙的女人。

不,准確地說,是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但是,我真的沒想到錦梓會傷了邵青。他能夠帶著我從邵府全身而退已經很了不起。

這幾天,我躺在床上,其實時時刻刻都在擔憂邵青的反應,會不會與我決裂,會不會要殺錦梓,如果真的走到要和邵青決裂要怎么辦?他手握重兵,我斗不過他的。難道真的和錦梓遠走高飛?然後東躲西藏逃避追殺?

這些事我都不敢深想,可是又像一塊石頭一樣,時時壓在我心上。我不敢問錦梓,卻也沒有勇氣去找邵青。

可是,如果事情已經嚴重到這一步,我就不得不出面和邵青交涉了,我想保護錦梓,從一開始便是如此,他的生命,還有他的心。

其實,雖然發生了那件事,我並不恨邵青,對他的感覺一直以來大部分是忌憚,還有點……欣賞。如果我不是張青蓮,大概會和他成為朋友的,他身上有好些東西,都隱隱讓我覺得似曾相識的親切。

既然已經下了決心,我就打發掉薛大小姐,去了邵家,不料竟得知邵青去了京郊大營,處理什么事情去了,算算日子,正是五天前與我上床那天。我一時疑慮叢生:錦梓到底做了什么?和邵青又說了什么?邵青為什么受傷後會去京郊?

我回去想來想去,終於忍不住還是問了錦梓,結果錦梓竟給我擺譜,冷冷說:「你不必知道。」

我被他噎得無話可說,只好干瞪眼,難道還像做女人的時候可以撒嬌利用一下自身魅力不成?我也不能不顧及一下形象,張青蓮以前就算是一幅小受樣只怕也不會有我女氣,大概已經有很多人覺得我越發y柔之類的了。

只是錦梓自從那天以後就越發在我面前像個大男人的樣子,再這樣下去,這一家之主都不知道是誰了。我現在越來越不能控制他,畢竟有了交情,也不好意思再拿錦楓威脅他。

從錦梓口中挖不出東西來,邵青又死活不回來,恢復上朝之後貌似一片風平浪靜,但是我卻認為完全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我現在天天越來越焦躁,好像等待得知刑期的囚徒。

要和邵青對抗,我的實力差太遠了,關鍵沒有軍隊,政治無非依靠兩樣東西:金錢和軍隊。我一向過於重視前者,認為軍隊也無非是靠金錢堆起來的,現在到用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過去的經驗誤導。

話又說回來,老天也沒給我機會來培養軍隊或掌握軍權。

唉,不過到底是我一向太苟安被動了,我這種人,大概最多也只能做個陶朱公,成不了大氣候。

為今之計,似乎找一個強大的盟友是比較可行的,但是叫我哪里找去?外戚清流的敵人都是我,不是邵青。邵青也夠厲害的,他利用張青蓮這個白痴作幌子,明明利益一致,好人全他做,壞人全張青蓮做,大家都唾棄張青蓮,卻沒半個人唾棄他,輿論對他都這樣寬容,固然跟他的幾十萬大軍有關,但玩政治玩到這種地步,也算是頂級高手了,絕非我可以望其項背。

唯一有點可能幫我的是薛詠覆,但是他那八千禁軍在邵青面前濟得甚事?還不如我和錦梓卷了銀票亡命天涯呢。

我唯一想知道的是,邵青究竟有多大野心?會不會篡位?如果要對小皇帝不利的話,我很害怕自己就算已經打包了行李也會忍不住留下來和他魚死網破。

下毒?暗殺?我一樣樣考慮著對付邵青的法子。

我就這樣胡思亂想,經常想到半夜睡不著,然後看著錦梓安靜的睡顏嘲笑自己說:說什么和錦梓亡命天涯,是錦梓追殺你亡命天涯吧?

說真的,我很想知道錦梓心里怎樣想,但是他的心思已經越來越難捉摸。除了知道他現在夜里都很有興趣爬到我身上來,我是完全看不透他了。當然,錦梓的這種要求我是誓死不從的,經過血的教訓,我已經拒絕再做受了,而且連被窩都分開,也不與他有親密的r體接觸,免得他哪天忍不住強行要了我。我現在是沒什么自保能力的。

所以錦梓的臉色近來越來越黑。

就這樣在內憂外患日夜煎熬里過了幾日,我已經郁悶到開始考慮趕緊把火葯的配方弄出來,做些殺傷性大的武器,裝備一下那八千禁軍,或是自己暗中招募一支軍隊,到時把城門一關,依靠先進武器以一敵十,大家來打場圍城戰好了。

不過時間已經注定這是空想,何況以我的性格,比起戰爭,還是逃亡的活兒更適合我。我甚至想大不了帶上小皇帝一起跑,我可以賺錢,把現代的新技術利用一下,替他積攢力量,然後等他滿十八歲成年讓他當哈姆雷特回來報仇復國。

就在我終於到了情緒爆發的臨界點時,邵青終於回來了。他的三十歲生日到了。

之前邵青凱旋,加官進爵,邵家就應該大宴賓客,但是因為邵青三十歲大壽已經沒幾天,就決定合在一處辦。

這場宴會是為了雙喜臨門,籌劃時日既久,規模之大,可謂一時無兩。宴會要辦整整三天,所有文武百官,皇親貴胄都在被邀之列,宴會本身且不說,光是戲班子就請了十二個,有外頭請的極有名的,也有借的各位王公大臣自己蓄養的。

我自然是不敢帶錦梓去,不過這次要在邵家住一兩夜,大場面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刺客混進去,所以我不但帶上田朱二人,連紅鳳都帶去貼身伺候。

走之前不放心,又叮囑錦梓千萬別再闖進去惹事,錦梓有點不耐地答應,仿佛我杞人憂天。我看他那樣篤定,不由詫異,錦梓年紀雖小,行事是很可靠的,這次他為什么這么滿不在乎?

邵府周圍三條街道旁都停滿車轎馬匹,說車水馬龍不足形容其盛,我在古代還是第一次遇到泊車難的問題。

知客的是邵家的大公子邵珉和邵家幾個堂房的叔伯兄弟,忙得團團亂轉,邵珉見到我連忙微笑迎上來,說:「二弟今日真是忙瘋了,前幾日又病了,還趕那么遠去大營里料理事情,一會兒青蓮幫襯著點,別讓他被灌太多酒。」

我答應了,讓紅鳳遞上禮單,又在禮冊上寫上我送的東西,據我看,今天邵家收的禮都可以開家古玩字畫鋪加珠寶鋪加綢緞鋪再加一家銀號了,我送的還不算頂名貴,是一對三尺高的南海紅珊瑚和一枚和闐玉鎮紙。

當然也有送得寒酸的,比如說周紫竹老兄就送了一幅自己寫的字,而古韻直更過分,他送了一百只壽桃。

清流嘛,就算其實也很有錢,也要示人以清廉狷介。

我被管家引領著去為我安排的客房,還好,離邵青的居所很遠,我心里稍安。

宴席開始還要一個時辰,趁著紅鳳為我整理東西的時候,我就出去熟悉一下環境。

邵府比我家大,格局房舍都很大氣,但若說富麗風流,自然大大不如我府里。我是順著一條流水走的,走了一炷香時間,到了一個比較空曠有些草木花卉的所在,大約是後花園。

遠遠看到一個人影坐在水邊。

我心漏跳了一拍,隨即對自己說邵青此時不可能得空在此閑坐,松了口氣,又隱隱有點失望。我大概是有些怕見他,又希望早見了早把事情解決。

走近一看,是一個膚色白皙的少婦,大約二十五六歲,穿著一身鵝黃羅裙,只在頭上簡單c了支珠釵。

現在天氣已經熱起來,夾衫都換了單衣,不過這少婦穿成這樣,卻脫了鞋把雙腳浸在水中踢盪,也實在過分了些。

那少婦玩著水,又把樹葉扔到水里逗弄游魚,臉上好像孩子一樣天真單純,卻突然嘆了口氣,似乎十分不快樂。我都不禁有點為她黯然。

那少婦回過頭,看到我站在那里,不禁嚇得跳了起來,她的臉很小,很秀麗,此時驚駭得皺在一起,像個白生生的包子,十分好玩。

「你,你是誰?」她抖著聲音說。

我想起自己現在是個男子,還是和她保持點距離的好,免得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生出些事來。

所以我站得遠遠的,拱拱手說:「在下張青蓮。」一邊心里奇怪:她居然不認得我?拜這副臭皮囊所賜,天下認不出張青蓮的人還真是不多。

那女子出了口氣,放心地拍拍胸口,說:「你是今天來的賓客吧?嚇死我了……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在這里玩水,否則婆婆和大嫂她們又要責罵我了。」

婆婆?大嫂?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她,怪異地說:「你……你莫不是邵二夫人?」

那女子更嚇了一跳,而且真的跳了一下,說:「你怎么知道?」然後就聽「啪」的一聲,她滑倒在地,摔了一身泥。我連忙把她拉起來。

她哭喪著臉看著裙子上的泥,神情十分愁苦,說:「為什么我總是這么笨?」眼淚就開始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傻在那里,真的沒想到邵青的妻子是這樣的,以前大家都對邵青的妻室諱莫如深,而以我和邵青的關系,也確實不便打聽他的妻子,只隱約聽說極其門不當戶不對,邵家視為有辱門楣,從來也不讓她拋頭露面。

我看她越哭越厲害,很是不知所措,只好掏出我的手帕給她。她接過去大聲地擤鼻涕,把鼻子都弄紅了,一邊抽抽搭搭說:「……嗚嗚,為什么只有我這么笨?什么都不懂,在自己家花園里都會迷路……嗚嗚嗚,干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她哭成那個樣子,確實會引發男人的保護欲,當初,邵青是因為這樣才一定要娶她嗎?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阻礙頗多呢,想不到邵青年少時會做出這樣的事。

一個迷糊,笨拙,家境平凡的女人,一個精干,俊朗,天之驕子的男人,突破世俗重重阻礙在一起,好像那些言情小說。

我說:「你怎么不和敏之在一起?今天他生日呀。」

她本來哭聲已經小了,一聽這話,眼眶又紅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我只會礙手礙腳,會惹敏之生氣,讓他被人笑話。」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也不禁起了憐憫之意,低聲說:「敏之待你不好嗎?」

她一驚,連忙搖頭,皺起眉頭,勉強說:「不不,他對我很好……可是他越來越忙,沒有時間去看我……」說這又擠出一個笑容說,「因為他要打仗,就算回來了,也有很多事情,敏之真的沒有時間……」

是呀,要去打仗,回來還要忙著和張青蓮上床,怎么會有時間看自己的愛妻?

她爬起來說:「我……我真的要走了,趁沒被發現去換掉裙子……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說著把沾了鼻涕的手帕塞還給我。

我看她提著裙子跑得越來越遠的一點鵝黃身影,一時哭笑不得,趕緊把手里的手帕扔掉。

連對方是自己丈夫的敵人還是朋友都不知道就能說出這番話的女人,確實會給邵青惹麻煩吧。

這是一個很好猜的童話續集:精明,地位重要的男主角在婚後開始厭倦於無止境地收拾迷糊的女主角的爛攤子,一回,兩回,百回,千回,再怎樣深濃的憐惜恩愛也終於消耗殆盡。他漸漸開始不滿,為什么自己說的話她聽不懂,為什么自己做的事她不知道欣賞,為什么她總讓自己丟臉,給自己惹麻煩,她當初可愛惹自己憐惜的迷糊一天天變作了蠢笨,也許心中已經後悔當年年少沖動;而她呢,越來越孤立無援,越來越動輒得咎,越來越慌張,越來越惶恐……

我突然有點興趣知道:邵青愛的,究竟是他的妻子,還是張青蓮?

又見行刺

作者有話要說:名字我決定不想了,實在不行到時就叫《想不出名字的書》,至於女主的名字,過一陣子就會交待了。

想加我msn就加唄,我沒有qq。晚宴終於正式開始,內眷在內府,外面男子則設了三十桌。東西兩個主桌設在正廳之上,東邊一桌大都是朝中權貴,下首主位坐的邵青,西邊一桌則多是北方名門故老,與邵家有些或遠或近的親眷關系,主位由邵珉作陪。

我當然坐在東邊這一桌,但是並不跟邵青毗鄰,中間隔了好幾個位子。李閔國,古韻直,周紫竹,和我干兒子全在這桌,還有別的幾位各部尚書,三公三卿,御史之類的。周紫竹在其中品軼最低,所以坐在邵青身邊。

邵青終於出來時,一片善禱善頌之聲就鋪天蓋地席卷而去,繼而落座,便開始觥籌交錯,祝壽和諂媚的話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邵青始終微笑一一相對。

但我覺得他不對勁,他好像在短短十幾天里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幾分,下巴都尖了些,臉色也有點蒼白,雖然一如既往的溫和微笑,但是卻總覺有些悲哀的意味,現在看上去,不像個名將,倒更像個落拓不羈的名門公子。

他始終不看我,有一次偶爾目光相遇,他竟也有意識地掉開了。

他是壽星,除了古韻直滴酒不沾,自然人人要來敬他酒,這家伙居然來者不拒,酒到杯干,好似沒有受傷一般。每一杯都是一仰脖子喝個干凈,換來一片喝彩。

他越喝眼睛越亮,越喝臉色越蒼白,到最後身形都有點不穩,依我看竟是有點故意要喝醉的意思。我看得有點觸目驚心,私下拉拉旁邊高玉樞的袖子,阻止他再去敬酒。

邵珉在那邊一桌看得焦急,屢屢矚目我,示意我勸解,我本不想干涉,後來也覺得不能忍了,終於在他又接過一杯時說:「敏之,你前幾日生病,身子還沒大好,不要再喝了,這一杯,我替了你吧?」

周圍的人聽了,紛紛對他的健康狀態表示驚訝關心,邵青哈哈大笑,一口喝干杯中酒說:「大丈夫當醉卧沙場,馬革裹屍,區區小恙,豈能阻了酒興?」

周圍幾桌有不少是邵青的部將,還有別的武將,便是文人,也不乏狂狷之輩,都大聲叫好。

連古韻直都贊他「好男兒,好氣概」,周紫竹便立即斟了一杯酒敬他,說什么「邵將軍如此男兒,實江山之福,社稷之幸,下官佩服」之類的話,不像周紫竹,倒像我干兒子的手筆。

結果又掀起一輪敬酒高c,邵青杯杯喝得爽快無比,我回眼神給邵珉示意我無能為力,邵珉急得要跺腳,又無法可想。不過,後來邵青快喝醉時,我還是偷偷替他擋了幾杯。

最後邵青終於率先醉了,被童婢攙扶著去睡覺,一場壽筵貌似賓主盡歡。各個戲班子開始熱鬧,煙花爆竹都拿了出來,邵家一時熱鬧非凡。

我自覺酒也略多,先回房歇息。

紅鳳讓邵家的小婢打來熱水,伺候我洗了腳,便去了鄰房,我自己想著邵青反常至極的舉止,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輾轉不能眠。

外面笙歌喧鬧從極盛到漸不可聞,我始終沒有一點睡意,後來便漸漸只聽見早發的夏蟲這里那里不時的一聲高吟低鳴。

至三更過後,園子里沒有人聲已經很久,我漸漸也快要睡著,突然聽到遠處一聲似有若無的尖嘯,然後便隱約有刀兵碰撞,有人大叫「有刺客」,只是隔得極遠,聽不真切,我心中驚疑,坐起身來,突然門便被撞開,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跌進來。

我定睛一看,是一個身材高挑,穿著黑色緊身服的女子,頭罩掉了,一頭烏黑長發散落下來,捂著左肋,五指間滲出血來。她猛一抬頭,我吃了一驚,那張臉因失血慘白,但是輪廓深邃,還有那雙有火焰燃燒的美麗黑眸,我是記得的。

這個刺客是那天那個回鶻公主。

我張口欲言,卻聽「唰」的一聲,一把寒光四溢的長劍已經架在我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