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1 / 2)

不曾放縱的青春 未知 6136 字 2021-01-17

「哦。」事情的敘述超出了望舒能說出話的程度,她只有呆呆地聽著。

「我幾個月前回到家,老房子早就被扒了,重新蓋了個很大的房子,我對新房子不熟悉,加上里面空盪盪的一個人都沒有,那種陌生的感覺,甚至不如蹲在監獄里。」他說著難受的話,可臉上並沒有特別的悲傷,可能是怕她安慰他吧,他盡力掩飾內心的情緒。

「你媽媽呢?」望舒心思細密,知道他這樣的人,不喜歡別人同情,自己也不便冒昧說一些關心的話,可他不是有母親么?

「當時她人在國外。前陣子回國後她生病了,在北京做手術。」他說起他母親的時候,眉頭漸漸皺起來,薄薄的嘴唇綳出一個孤憤的弧度,在椅子上直起身,扭過頭看她,臉上的神情變得柔和下來,指著自己的腿對她笑道,「要是有個拐杖就好了。這後面空氣新鮮,我每天出來在這里走走,腿可能很快就好了。」

望舒聽了,「哦」了一聲轉身進屋,一會兒工夫手里竟拿著一根拐杖出來。許承宗詫異地看著她,接過拐杖驚訝道:「我隨便說說,你家里竟然真有這個東西?」

「我爸以前是這兒的大夫,家里有這個東西不奇怪。」

她把拐杖遞給他,許承宗拄在腋下,試著走了幾步,顯然久卧在炕甫能下地讓他歡喜不已,他拄著對他的身量來說有些短的拐杖,姿勢怪異地來回走了幾圈,回頭對她笑道:「太好了,謝謝你。」

「不用謝。」她笑著答,搬進來時昏迷不醒的人,此時能活蹦亂跳地走來走去,她也很替他高興。

「為這只拐杖謝謝你,別的我就不謝了。」他一拐一拐地走過來,到了她身邊,雖然歪著身子,可還是比她高出一頭,他居高臨下地對她輕聲道,「大恩不言謝。」

一句話說得望舒臉紅了,想起先前自己著他離開,後來向他索要住宿費的事……她窮得不得不留下他罷了,哪里有什么恩呢?

她臉上的神情都被許承宗看在眼里,他不動聲色地等她臉上的紅暈消失,才若無其事地問:「哪里有電話?我現在能下地了,想打個電話。」

電話?她這么窮,哪里有錢安裝電話?

「有什么急事么?我可以到山下給你借個手機。」崔家雜貨鋪的手機可不是隨便借的,她要給人家十塊錢,家里全部的二十塊錢前天買了鹽之後,就只剩十八塊了,而這還不包括欠王玉春的診費……她想到自己這樣窮,忍不住一陣無力,低下頭,背靠著房子,即使堅強如身後的磚牆,也無法讓她的脊梁挺直起來。

這樣的貧窮,什么時候是個頭?

「沒什么急事,就是我現在的樣子能見人了,想給個熟人打電話而已。」他似乎沒看到她的傷感,竟然笑著說。

望舒點頭,「那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借手機。」

進門沿著走廊到了自己的屋子,她翻箱倒櫃找出鐵盒子里藏著的十八塊錢,她拿出十塊來,把剩下的幾個零票子放回去,到山下把錢給了崔胖子,拿著手機上來,剛進外面院子大門,就看見許承宗已經趁這個時候從後園子走出來,他站在芍葯花壇前面,遠遠地對著自己笑,「手機拿來了么?」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三部分(19)

「嗯。」她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在他的目光里走到他身邊,正要把手里的手機遞給他,見他已經先伸出手,手上拿著一朵粉紅的芍葯花,遞到她眼前,看著她道:「給你。」

望舒驚訝得愣住了,抬頭看他,眼前的男子笑得如此好看,差點兒奪去她的呼吸,她怔著,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這花很好看,卻在花壇里等著枯萎,太可惜了。」他把花遞到她手里,笑著把她的手指合攏在花j上,順便拿走她攥得緊緊的手機。

他撥號的聲音讓望舒猛地醒悟過來,低頭看著手里的芍葯花,她快步走到房子後面,許承宗打電話的聲音隱隱傳過來,中間夾雜著他偶爾開心的笑聲……聽著他對電話那頭的陌生人這樣熟稔開心地笑,一陣陌生感突然襲上她的心頭,今天他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下來走路的他,敘述往事的他,送給自己鮮花的他,此時與人笑著打電話的他……

緊緊地攥著花枝,她心緒萬端地出了神。

直到他拄著拐杖的聲音噠噠地響在走廊里,她才猛地醒過來,看見自己竟然把他給的芍葯花寶貝一般地捧在胸口,又燙手似的連忙把花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許承宗人已經走到後門口了,把她的慌亂看在眼里,只輕輕一笑,沒有說什么,將手機遞給她道:「剛剛給我一個朋友打了電話。」

她「哦」了一聲,接過手機,正想到山下還回去,跟他擦身而過的瞬間,聽見許承宗說:「望舒,你是不是沒有錢了?」

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她愣在原地,又窮又累的人,禁不住別人的一點兒同情,她有些想哭,眼睛有些潮濕,可她終於還是沒有說話,拿著手機下山去了。

回來的時候許承宗已經在他自己的屋子躺下了。望舒走到後院子,幾乎剛剛做好飯,小寶和小燕就回來了,姐姐小燕進門就對姑姑道:「姑姑,我爸啥時候能往家郵錢呢?」

錢?!

望舒聽見侄女提到錢,心里一跳,從灶台抬起頭問站在眼前的侄女:「你們班級要錢了?」

小燕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雖然不若小寶體貼懂事,可也知道姑姑窮,要錢就是難為姑姑。她低頭道:「老師說交書本費,要三十塊。」

望舒一緊張時就咬嘴唇,這時把自己的下唇咬得泛白,一聲不響地把飯菜端上桌子,她毫無胃口,看著兩個侄兒吃飽了,讓小寶把食盒給許承宗端進去,自己略略收拾,對小燕道:「我下山去有點兒事,你在家里等著,別到處跑。」

小燕點點頭,跟在姑姑後面,望舒推開院子大門,一直在旁邊的小燕突然輕聲問道:「姑姑,你是去借錢么?」

望舒手放在門把手上,呆了一下,勉強笑道:「不是,姑姑下山走走,一會兒就回來。」

生活已經夠苦了,何必讓幾歲的孩子擔心呢?

她一刻不停地下了山,她平生從未求過人,也不知道如何求,只能到崔家雜貨鋪借貸,借三十塊錢,每個月利滾利就變成四十塊……以她現在的收入,如果大哥不盡快郵錢,這三十塊錢很快就會滾成三百了。

她拿著錢回家,把錢給小燕,打發兩個孩子去上學。自己走到屋子里,把欠高利貸的字據放在平時裝錢的盒子里,她手握著盒蓋,看著眼前薄薄的八塊錢和一張借據,她感到一陣頭暈,猛地閉上眼睛,手微微哆嗦著想把鐵盒子蓋上,慌亂中拇指在鐵盒上夾了一下,她疼得噝的一聲,手中鐵盒哐的一聲掉在地上。txt電子書分享平台AK小說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三部分(20)

許承宗在對面的屋子聽見了,連忙問道:「望舒,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她把大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蹲下身子撿錢和借據,剛剛收拾好,就聽見身後噠噠的拐杖響,許承宗已經進來了。

「你捧著鐵盒子干什么?」他看她緊張兮兮地雙手捧著個鐵盒子,很是納悶。

「沒……沒什么。」她手忙腳亂地想把鐵盒子塞回櫃子……窮得只剩下八塊錢和一張借據,可自尊卻隨著錢鈔的減少而無限增加,況且窮成這個樣子,也確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許承宗沒吭聲,他深邃的眼睛打量著她,一眼掃到她拇指上的一條血印,他驚訝地上前,邊伸出手握著她的手,邊關切地問道:「你怎么把手夾出血了?」

他的大手一碰到望舒的手,望舒像被電了一般,猛地一縮,鐵盒子被他打落在地,里面的八塊錢和欠條羞愧地、毫無遮掩地展在他的眼前。

他有沒有看清,望舒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以閃電一樣的速度拾起錢和欠條,蓋上盒蓋,丟到櫃子里,正想說自己沒事了,請他離開,許承宗已經輕嘆著道:「如果你需要……」

「不。」望舒不等他說完,忙打斷他。不要同情,她養家這么久,從開始就懂得,一個人冀望別人的同情,只能使自己變得軟弱。誰都不指望,這個世界上只靠自己,才能著自己扛起本來扛不動的重擔,讓乏極的身體撐住了,永遠也不要想自己撐不住了怎么辦。

現在她只要再忍一個星期,許承宗就要走了,那時他付的錢就可以解決自己一切的困難。

「我不需要什么。」她輕聲道,低頭咬著夾出一條血痕的拇指,不再說話。

許承宗似乎還想說話,看了她臉上的神色,終究沒有出聲,拄著拐杖出去了。

望舒看他消失在對面,伸出手,好像有些冷似的攬著自己的肩膀,坐在炕沿上,心中的無力和軟弱排山倒海一般壓著她。她克制著自己,習慣性地不想這些煩惱的事情,沒什么開心歡喜的事情占據心思,她就讓自己的腦袋空著,空盪盪地,什么都不想。

晚上小燕和小寶回來了,望舒問小燕錢交了么,小燕笑著點點頭。姑侄三人默默地吃飯,除了小燕神情輕松,望舒和小寶都沉著臉,飯快吃完了,望舒才注意到小寶氣憤的樣子,問他:「怎么了,小寶?在學校受欺負了?」

小寶沒吭聲。

小燕笑了,替弟弟答道:「誰敢欺負他啊!他是他們班的頭兒,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望舒放心了,叮囑一句:「那也不要欺負別人。」

小寶站起身,瞪了姐姐一眼,對姑姑道:「姑姑,我不念書了。」

望舒嚇了一跳,「怎么了?」

小寶不說,只幫著姑姑拾掇碗筷,不管望舒怎么著急,他就是不說原因。

小燕小聲道:「姑姑,不用問了,肯定是他們老師也要錢了。」

望舒聽了,拉過小寶問:「真的?」

小寶先是不吭聲,後來被姑姑不過,生硬地點點頭。望舒安慰地拍拍侄兒的頭,勉強笑道:「別擔心,咱們很快就有錢了。不上學,將來會一事無成,只能在家里種地,或者到建築隊打工,連一家人都養不活。懂么?」

小寶似懂非懂地點頭,抬頭望著姑姑道:「姑姑,你累么?」

姑姑,你累么?

累么?

望舒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速度如此之快,她一點兒沒有提防,只來得及飛快地扭過頭,背對著孩子,借著攏頭發擦掉臉頰上的眼淚,不想眼淚越擦越多,她邁步向屋子里走,頭也不敢回,只敢丟下一句,「你們別到處跑,我去去就來。」。AK小說最好的網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三部分(21)

她跑進屋子,把房門緊緊地關上。

十八

午夜時,許承宗聽見哭聲。

他先以為自己聽錯了,後來抽泣聲越來越響,他從枕頭上欠起身,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最後發現哭聲是從對面望舒的屋子傳出來的。

他急忙下地,黑暗中摸不到拐杖,他雙手撐著炕沿和牆,來到走廊,抬手敲望舒的屋門,里面沒有回聲,那哭聲卻越來越響,中間還夾雜著痛苦的喃喃,似乎她生病發燒一般。許承宗心里一驚,推門進去,沒有月亮的晚上,眼前一團漆黑,他只能隱約辨識出炕上有堆疊的一團影子,哭聲就從那里發出,他循聲挪過去,哭聲仍在繼續,他急忙喚道:「望舒!望舒,你怎么了?是發燒么?」

她哭著,沒有回答。

他伸出手去,先是摸到薄薄的一層床單,後來摸到她的頭發,向上探過去,總算摸到她的額頭,感到溫度正常,不禁松口氣。此刻離她近了,漸漸能看清她的睡臉,眉頭緊皺,嘴角眉梢一團愁慮煩惱的神色,緊閉著的眼瞼處有淚水在微微閃光。

許承宗伸手把她摟住,沉睡中的她終於醒了,睜開眼,剎那的迷茫。

「望舒,做噩夢了?」許承宗摟著她,剛睡醒的她顯然沒有完全清醒,靠在他懷里,似乎回憶著夢境,仍在不停地抽泣。

「夢見什么了?」他輕聲問。

「我夢見……我在地里背柴火……」一片黑暗中,她哭得很傷心,臉靠著他的肩窩,很快他的背心就被眼淚浸濕了,「天很冷,我手凍得僵了,那柴火像山一樣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用手勒著繩子,想快點兒跑到家里,可我跑不動。我心里著急,越著急,越是走不動,後來手上開始疼,我低頭看,手指頭都被繩子勒掉了。我嚇壞了,渾身也冷得發僵,我開始往家里跑,想烤火,可沒有手指頭我點不著火柴,我讓我媽幫我,她不但不幫,還在一旁笑。我急得哭了,小寶過來幫我點著火,我烤著烤著,發現旁邊的小寶渾身上下都是火,我不停地大哭,帶著他往後面的井邊跑,到了那兒,我正想打水給他澆上,誰想到小寶掉進井里了。我著急啊,不停地喊他,他卻越來越向下沉,我一邊急得哭,一邊想跳下去救他……然後你就來了!」她說到這里,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人從他肩窩挪開,雙手掩面,低聲抽泣。

許承宗靜靜地聽著,伸出手又把她攬在懷里,沉默著一言不發,後來聽她哭聲輕些了,他才道:「你太累了,做這樣的噩夢是因為平時c心過多,以後別這么自己。」

她沒有說話,哭聲慢慢止歇了,她嘆了口氣,情緒平定,雙手抱頭枕在屈起的膝上,一動不動,似乎平素那個沉默寡言的她又回來了。

許承宗伸手將她向里推,望舒從膝上抬起頭,好奇地看著他,「怎么了?」

他沒回答,向後躺下,頭枕著雙手,眼睛看著房頂道:「躺下吧,我在這里陪你。」

望舒嚇了一跳,回頭愣愣地看著他,驚道:「什么?」

他好像沒聽見她的驚訝,只是伸出手,拉著她的人向後倒下,有力的胳膊把她單薄的肩膀摟得緊緊的,對她道:「睡吧,我在這里陪你,別害怕。」

「我沒害怕。」她低低地反駁,用手掰開他摟著自己的胳膊,起身道,「你走吧。我半夜驚醒,總是睡不著,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你以前也驚醒過?」他沒動,仍舊躺著。

「嗯。」

「都是同樣的夢?」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三部分(22)

「不完全一樣。有的時候挺嚇人的,到處都是死屍、血水之類的……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夢到這些不好的東西。」她嘆了口氣,這樣孤單脆弱的夜晚,有個人說話,真的很好。

「我以前也常常做噩夢。」他突然說。

望舒有些驚訝,他這樣強壯的人,竟然也做噩夢?

「那時候我剛剛進監獄,才十六歲,什么都不懂。半夜在木板床上驚醒,常常盼著身邊有個人跟我說說話……可惜一直沒有。每次嚇醒之後,都想著我母親什么時候能找人,快點兒把我弄出獄。」他瞪著黑暗中的房頂,跟她說著心里的事,因為光線暗,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語聲低沉,顯然心中並不好過,「現在出來了,父親已死,母親病重,才發現跟在獄里沒什么不同,我還是孤單一個人。」

寧靜的午夜,靜得冷清,靜得人不知不覺打開心房,說著平時絕對不會說的話。

她嘆了口氣,自己何嘗不是一樣,夢中驚醒,面對的總是一室的孤單和無助。

「這世上的事總是不如人意,你說是么?」望舒悠悠地說,「你要是沒殺人,現在可能早娶了小南;我哥哥要是沒有吸毒販毒,我嫂子也就不會離家出走,我現在也就不用這么辛苦。我大哥上次回來,急急匆匆地,我忘了提醒他,坐了這些年的牢,可有後悔?若是後悔了,現在可有決心做個好人?」

說到這里,望舒看著許承宗的臉道:「殺了你父親深愛的女人,你覺得歉疚么?可有後悔?」

「我後悔沒有救得了她。」他低聲喃喃道,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你說什么?」望舒沒有聽清,問了一句。

許承宗搖頭,自嘲似的輕笑了一聲,「沒什么。」他臉轉過來,眼睛深深地盯著她,問道,「我要是說我沒有殺人,你信么?」

「你要是沒殺人,警察怎么會認定你呢?」她看著他的眼睛,夜深時分,迷蒙的光線里,他的眼睛亮亮的,像兩塊磁石吸住她的目光,內心瞬間迷糊起來……他說他沒有殺人?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他對她笑了一下,很好看的笑容,卻帶著自嘲的神氣,像是回憶起往事讓他覺得很無聊,「過去了,不提了。」

「要是生活不是這樣的該有多好。」好久之後,她有些憧憬地嘆息。

「要是不這么苦,對么?」他應聲道。

望舒有些驚訝他竟然能猜出自己的心思,心中微微一動。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還以為他這個人凶狠霸道,不是個善類,可這幾天接觸下來,發現他其實很少發脾氣,尤其這幾天跟自己說話時,能隱隱感到他似乎對自己有一絲絲關心……

她點頭嘆道:「是啊,要是不這么苦,該有多好。」

許承宗突然坐了起來,身子底下的膠席被他一起一坐壓得發出嘶的一聲,望舒側過頭看他,許承宗英氣俊朗的臉也正望著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里帶著一絲她捉摸不透的深意,「要是不這么苦了,望舒,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啊?

望舒想不到他問這樣一個問題,愣住了。好一會兒過後,自己在腦海中回思他的問話,忍不住想到:要是不這么苦了,我最想做什么?

她呆呆地想著,看著他的眼睛,漸漸失神。

「想好了么?」他伸出手,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頂,好像她是個還沒長成的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