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2 / 2)

不曾放縱的青春 未知 6136 字 2021-01-17

「想好了。我想坐船。」她笑著答,一直緊綳的眉心此時陡地放松,漫聲說道,「以前念書,讀過一句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么兩句話,那里面的意境卻讓我每次想起來就嘆氣。不過我不喜歡詩里這個『行』字,我有些累,行不動了。要是用船行,則大不一樣,在有太陽的好日子里,順著水隨意地漂,那句詩變成『漂到水窮處』,比較適合我這樣累極了的人。白天太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暖得人想睡覺;晚上天上有月亮或者星星,躺在船板上,看漫天的星斗,不要說話,就是對著星斗發呆……世上最逍遙的時候,莫過於此吧?」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三部分(23)

許承宗聽了,心中微有所動,仔細看著她的臉,平時一臉嚴肅的葉望舒,此時說著心中最神往的事,眉目生動,眼睛熠熠生輝,連嘴角都帶著淡淡清淺的笑意……在黑夜的光里,美到了極致。許承宗定定地看了她好久,看得葉望舒回過頭來對著他,眉毛疑惑地弓起。

他笑著答道:「沒什么,這個願望很好,只是我沒想到你會喜歡坐船。」

「我沒有坐過船啊。」她也笑了,噩夢給她留下的恐懼已經全都消失,「這里是北方,沒有人家有船的……你坐過么?」

他想起出事前,跟父母出去旅行的時候,曾經有過的坐船經歷,那時候的記憶竟然是愉快的……也許是因為那時候自己太小了,體會不到大人世界的那些冷漠和鉤心斗角吧。

那個婚姻,除了產生一個不快樂的孩子,並且害了這孩子的一生之外,還有什么意義?

兩個人都一時靜默,在心里想著心事。

「你現在出來了,這十年被關在里面,可也有什么最想做的事么?」這次是她問他。

許承宗聽了望舒的問題,想起十年牢獄之災,一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候,被關在高牆之內,那時候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這世界上對他最親的兩個人,一手用他們自己的錯誤,葬送了他的十年青春,而他父親自從那晚看見他那風情萬種的情婦被毀得恐怖至極的臉後,就沒打算原諒這個殘忍的兒子。

誰欠了誰呢,誰又該原諒誰?

好似驚醒一般,他猛地下地,一邊向外走,一邊道:「天快要亮了,你休息吧。」

望舒注意到他的異樣,十年高牆,他心里也有很多難以言說的痛苦么?

「對了。」走到門口的許承宗想起來一件事,頭也不回地說道,「我明天可能有一個朋友要來,跟你打聲招呼。」說完,不等望舒回答,自己走出門去。

望舒看著他僵直的背影,沒有回答。

晨靄透過窗紗的時候,一夜無眠的望舒起來,漫無目的地在房前房後轉了幾圈,竟然想不起自己該干什么。

她習慣性地拿起刷子,開始洗鍋淘米做飯,沒等兩個侄兒起來,早飯已經做好了。等太陽升起來,她把所有例行的家務事統統做完,干脆在腳上套了一雙靴子,爬進豬圈,開始清糞。

清到一半的時候,兩個侄兒吃完早飯上學去了。她接著干完,靴子上和身上弄得臟臭不堪,此時太陽還不甚熱,她打了水,先清洗干凈靴子衣服,再打散頭發,開始洗頭。

頭發垂著,滿是洗發水的泡泡,正在水盆里清洗的當口,聽見前院子隱隱有人聲,她三下兩下沖沖頭發,就抓條毛巾在手里,一邊擦一邊向前面走,看看是誰來了。經過許承宗的門口,隔著珠簾子,見許承宗撐著拐杖,正站在窗口,滿臉笑意,看著前門外向院子里走的人。

來人是個二三十歲的男子,身材高瘦,白襯衫西裝褲,西裝上衣拎在右手上,左手則拎著一個黑色的皮包,渾身上下的氣質,就像以前她在省城讀書時見過的從高級寫字樓里進出忙碌的職業人士。

她這才想起昨晚許承宗臨離開前提了一句,今天會有人來。

她頭發上還滴滴答答地滴水,實在沒想到早上剛剛八點就有人來訪,她有些措手不及,閃進自己屋子,三下兩下擦了擦頭發,用梳子胡亂攏順了,前後不到一分鍾,那人已經走到門前了。

望舒出去開門,問來人:「你找誰?」

「請問許承宗在這里住么?」這男子的聲音很有禮貌,也很好聽。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三部分(24)

望舒剛要回答,許承宗屋子的門簾一響,他已經站在門口,看著望舒身前的男子,咧嘴笑道:「你來得真早。」

那男子看見許承宗,長長地出了口氣,望舒側身讓他進來,他兩步走到許承宗身前,將包和衣服扔在地上,伸出手一把將許承宗摟住道:「你怎么跑到這個大山溝里來了?!」

許承宗笑,顯然跟這人關系極為熟稔,臉上都是見到老朋友高興至極的神色,他對站著的望舒道:「這是王東,我朋友。」又對王東道,「這是葉望舒,就是她跟她哥哥救了我。」

王東回過頭來,看著葉望舒,笑著打量了她幾眼,目光在她濕漉漉的頭發上留了一會兒,道:「你好。承宗在這里打擾你了。」

望舒微微一笑,正要打招呼,不防旁邊許承宗伸出手來,在她鬢角上輕輕擦了一下。當著王東的面,他做這樣親密的動作,望舒的臉騰地紅了,看了許承宗一眼,只見他手指上沾著一點兒泡沫,對她笑道:「耳朵邊還有一點兒。」

望舒本能地抬手到耳朵邊擦拭。

王東笑著看看許承宗,再看看望舒,在一旁一言不發。

望舒知道這兩個人肯定有話要說,自己在這里多有不便,這山鄉里的水很硬,外地人通常喝不慣,會拉肚子,她也就不跟這個王東客套了,遂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隨便坐。」說完,她轉身出去了。

王東看著望舒走遠,回過頭來,看許承宗果然仍在看著向外走的葉望舒,他笑了一下,問許承宗道:「長得很漂亮?」

許承宗笑了,沒有答言,轉身進屋坐下。王東跟進來,把包和衣服隨便扔在炕上,坐下道:「你失蹤這么多天,我急壞了,到處打聽,就知道你肯定出了什么大事,果然沒猜錯。傷真的好了?」說到這兒,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許承宗的光頭和兩腮,笑著說,「傷得昏頭了,怎么把你的寶貝胡子頭發都剃了?」

許承宗笑著摸了下只剩發茬的頭皮,心想自己可不是昏過去了,他點頭算是回答,然後下頜指著炕上的包道:「錢帶來了?」

王東嗯了一聲,回手把自己帶來的皮包拉開,從里面拿出一疊錢,走過來對許承宗道:「都在這里。」

許承宗點頭道:「等望舒回來的時候,你從里面數出來兩千給她。」

王東不解,「你欠她錢?」

「嗯,這是一半兒,剩下的一半兒等我走的那天,我親自給她。」許承宗想起那天自己跟葉望舒討價還價的事,當時她滿臉為錢煩惱的樣子,讓他心里一陣感慨……飄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大山里的葉望舒什么時候才能有逍遙自在的一天?闔家老小這樣拖累她,恐怕這輩子都難了吧?

「給她一半兒?你還打算在這里住著?」王東驚訝地說,「我開車來的,為了接你,我早上天沒亮可就出門了,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許承宗搖頭,傷腿一天一天痊愈,他卻不想離開,出了這個大山,不管到哪里,他都是一個人。而在這個地方,起碼還有一個同被圈在山溝里的葉望舒陪著……等到自己住滿了半個月,那時候再離開也不遲。

他一想到離開後,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回到此地,自然也不會再見到葉望舒,心里一陣黯然。短短幾天,他對她的熟稔就像認識了她一輩子似的。

這個越看越美的葉望舒,他承認自己是有些動心的,甚至可以說很喜歡,可動心喜歡對葉望舒來說,顯然不夠。她這樣的女子要的就是婚姻,而他這一生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

自己從小到大,幸福的日子屈指可數,不打算像父母那樣,制造一個不幸的婚姻。

一個人的幸與不幸,都可以隨緣,兩個人的幸與不幸卻遠非自己所能掌握。

而那就意味著自己從今以後,盡量不要招惹她。

「你不用擔心,再住五六天,我就可以離開了。」他對王東笑著說。

王東看著許承宗,頓了頓問:「你……不想回去,是因為小南嫁給了程健么?」

小南就是王東的妹妹,他們兄妹一個王東,一個王南,都是許承宗母親家里的遠房親戚,從小跟他一起長大。至於程健,則是許承宗母親程馨慧的親侄,跟王南結婚,算是親上加親,但並沒有血緣關系。

許承宗搖頭,他跟王東感情極好,不想王東誤會,「不是,十年過去了,小南跟誰結婚都是應該的。只是我剛出來,母親就交給我那么大的一個攤子,我一時適應不來,想歇息幾天。」

王東點頭,猶豫著又問:「承宗,你……出來這么久了,怎么不去看看姑姑?」王東管許承宗母親程馨慧叫姑姑,許承宗昨天給他打電話時,他人就在北京探視程馨慧,「她雖然不曾提起,可我覺得她其實很想你,就是病著回不來。你這樣絕情,所為何來?不怕她傷心么?」

許承宗本來滿臉的笑容,這時漸漸消失,眼睛里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她的手術怎么樣?」

「她自己說很好,不過……不過她很虛弱,五十多歲的人,不該憔悴成那個樣子的。」說完,王東看著許承宗,臉上神情有點兒責備的意思。

許承宗不為所動,他當初受傷,不肯跟任何人聯系就是這個原因,身邊的每個人,首先是他母親的親戚,不然就是她的下屬,其次才是自己的朋友,跟他們聯系,就意味著間接面對母親。

「她會好起來的,她那樣的女人,沒有什么能難住她。」許承宗聲音低沉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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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放縱的青春第四部分(1)

十九

王東不置可否,自己一個外人,對他們母子的事,也只能點到為止,遂轉移話題道:「你要是還住五天,那五天後我來接你?」

許承宗點點頭,問他:「讓你給我帶的換洗衣服帶了么?」

「在車上,我剛才急著見你,就忘了拿進來。你等會兒,我出去拿。」

許承宗點頭答應,王東出去了。走到大門口,看見葉望舒從山下慢慢向上行,山路彎彎,山風吹得她剛剛洗過的頭發隨風飄動,配著她纖瘦清減的身材,很養眼的一幅圖畫,怎么看氣質都不像個山里的女人。他想起剛才跟許承宗提到這位葉望舒時,承宗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溫暖,跟自己後來提到姑姑程馨慧時的淡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自己雖然不清楚這對母子之間發生了什么,但姑姑這些年對自己多方栽培,總該為姑姑做點什么。

他從車里掏出給許承宗買的衣物,不急著走開,站在車旁等葉望舒。

望舒走到近前才看見王東,看他站的姿勢,知道他在特意等自己,她走上前問:「要走了?」

王東點頭,「把東西給承宗,我就離開。」說完,他伸手從衣袋里拿出錢,數出兩千塊遞給望舒道,「這是承宗讓我給你的,剩下還有一半,等他走時自己親自給你。」

望舒有些驚訝,伸手接過來,好多年沒見過這么多錢,她捏在手里,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成了有錢人。想到自己這幾天正為錢愁得日夜不寧,這時候忍不住一笑,把錢珍重地放進衣袋,抬頭看見王東正看著自己,她笑道:「謝謝,我正等著錢用。」

王東點點頭,眼前的女孩子眼神清明,渾身上下朴素得有些寒酸,神情態度略有一點兒靦腆和害羞,但都出自自然,讓人頓生好感。他不由得笑著問她道:「能問問承宗怎么欠你錢的么?」

望舒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王東才了然,「多謝你了。我和承宗一起長大,他這次出獄,我本來該多陪陪他的,可惜姑姑生病,我兩頭顧不來。」

「你跟他一起長大?」

「嗯。一起長到十六歲,直到承宗出事。」王東嘆了口氣,「他入獄這些年,每次我探視他,看著他剃著光頭穿囚服的樣子,心里都替他難過。他有那么好的前途,只不過一時沖動,就關在監獄再也出不來了……如果姑父一直活著,承宗最少也得蹲滿二十年才有可能出來。」

「他父親這么恨他?」

王東點頭,向許承宗所在的屋子看了一眼,對望舒道:「他跟你說過他殺了誰么?」

望舒點頭,他父親的情人,還有那情人肚子里的孩子。

「老實講,我到今天也很難相信承宗會殺人。」王東心想自己果然沒有看錯,承宗對這個女子頗為不同,連這種事都跟她講了,「承宗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理智的人,一時沖動就動刀子把那女人毀了,真的不像是承宗的為人。」

望舒聽了,不由得想起那天許承宗跟自己說的「要是我說我沒有殺人,你信不信」的話來,可是他要是沒有殺人,警察怎會平白無故地抓他呢?

「他還不到十六歲,沒有判死刑。姑姑的生意越做越大,本來可以讓他以未成年的借口找找關系,判幾年就出來的,可姑父不讓,姑父可能忘不了那女人死時的慘狀吧,難以接受獨生兒子竟然這么殘忍。十年過去了,監獄讓承宗改變許多,這次出來,他跟我們所有人都疏遠了,連出了這么大的事,都不肯跟人聯系。」說到這里,他對望舒笑笑,突然道,「承宗喜歡你,你知道么?」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四部分(2)

望舒出其不意,愣了。王東一臉笑容,竟然不解釋,撇下滿臉錯愕的葉望舒,他則把給許承宗帶的東西拎在手里,向屋子走去。

等王東出來,看見葉望舒還站在原地發愣,他會心地一笑,跟在他後面出來的許承宗也看見了,奇道:「她站在那里干什么?」

王東但笑不語,回頭對送自己的許承宗道:「你別送了,我五天後就來接你。」

許承宗點頭,看著他走出大門,他上車前跟望舒說再見,望舒好像才回過神來一般。等王東開車離開,她慢慢向屋子里走,臉上神情古怪,像是煩惱,又帶著一絲絲的羞澀,不知道是何緣故。

許承宗心中納悶,等望舒走到自己跟前,問她:「你怎么了?」

「哦……沒什么。」她不敢看許承宗,徑直越過他的身旁,一個人走到後園子,對著滿目的綠色怔怔地,不知道做什么好。

身後響起噠噠的拐杖聲,這個聲音現在變得如此動人,每次聽了,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口打鼓,怦怦狂跳。她很慌亂,突然之間有點兒不敢面對許承宗,躲無可躲,自己身子一矮,坐在椅子上,手在慌亂之間,碰到柔嫩的絲綢一般的東西,她低下頭,看見椅子上昨天許承宗摘給自己的那朵粉色的芍葯花。

花瓣已經微微蔫了,色澤黯淡了許多……看來不管是在枝頭,還是摘下來放在案頭,這曾經怒放的嬌艷,最終的結局都是枯萎凋零。

就像她度過的這青春歲月。

「你收到錢了么?」已經來到後門口的許承宗問她。

「啊?哦,收到了。」望舒被他這么一問,才想起自己的破牛仔褲的口袋里竟然還塞著那兩千塊錢!兩千塊,她真的有錢了,她竟然會忘了這件事?

她掏出錢,吁了一口氣道:「我好久沒見過這么多的錢了!我以前真是過路財神,不管手里有多少錢,都不夠用,現在應該能頂一陣子了……謝謝你。」她腦子里迷糊一團,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許承宗笑了,道:「剩下的等我走的那天給你。」

望舒猛地僵住……他走的那天……她慢慢抬起眼睛看著他,心中一剎時思緒萬千,手里的錢燙了起來。她向來不是個有勇氣的人,長這么大,也極少沖動,此時聽他說到要走了,不知道為什么,真想鼓起勇氣,仗著自己此時的沖動問問他,是真的喜歡自己么?

我是喜歡你的。

她的心里閃電一樣閃過這句話,心頭明鏡一般,無處可藏這段心意。對著許承宗,怕自己越想越膽怯,而不敢問他到底喜不喜歡自己,她索性什么都不想,讓大腦一時空白,張開口,平生第一次勇敢地順著心意,想抓到一點兒屬於自己的幸福。

原本一直看著她的許承宗,看了她臉上此時的神色,突然把眼睛移開,突兀地對她道:「去把錢放起來吧。」

「嗯?」

「去把錢放起來。」

她低頭,自己手里果然一直拿著錢,她抬頭看著他的神色,在心頭纏綿的那些縈亂的思緒剎那間清明,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那給她勇氣讓她勇敢的沖動已經過去……他知道自己要說什么,而他不想聽!

一陣羞愧不可阻擋地涌上她的心頭,她是誰,竟然想要抓住屬於自己的幸福?五年的含辛茹苦,難道還不足以讓她領悟,自己的一生終究心事難成么?

她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

她快步走進屋子把錢收起來,自己坐在炕沿上,怔怔地想著心事,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許承宗的聲音大聲喊她:「望舒,望舒,出來!」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四部分(3)

她站起身,連忙走出去,見坐在椅子上的許承宗滿臉興奮,用拐杖敲得瀝青的地面噠噠地響,對她呵呵笑著道:「這附近有賣排骨的么?買點兒吃吧?清燉排骨,紅燒排骨,糖醋排骨,你都會做么?」他邊說邊滿臉企盼地望著望舒,似乎剛才兩個人之間所經歷的那些微妙的交鋒從來沒有發生過。

可她跟他都清楚,彼此心中都明白,但他此時這樣表現,顯然不想因為剛才的一點兒不快,而變得跟她生疏了。

「好多天沒有吃到r,把我饞壞了。」他笑著看她,眼神里全是對著老朋友似的熟稔,他或許喜歡她,可僅僅是喜歡和她做伴的喜歡吧?

就當王東是開了個不好笑的玩笑吧,這樣自己才能安心。

「山下有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