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七章 體諒(2 / 2)

寒門狀元 天子 5074 字 2021-01-18

楊一清對朱暉的建議,沒什么可說的,到底朱暉地位不低,作為保國公,在朝中屬於然的存在,楊一清不會公然跟朱暉搞對抗,畢竟二人一起來的,照理說應該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隨即楊一清去見了張永,跟張永說了一下關於想請示皇帝下一步平息中原盜亂之事。

張永此時就在中軍帳旁的一個帳篷里,也沒有資格去皇帳,聽完楊一清的話,當即沒好氣地道:

「楊尚書,你有事的話直接去請示陛下,若無法見駕,你也該去請示江大人或者擰公公,跟咱家說這些做什么咱家現在只是監軍太監,之前御馬監和廠衛的差事均已被卸下來,管不了事。」

楊一清輕嘆一聲,他不是沒想過去見江彬和小擰子,只是他覺得二人只是靠著皇帝的寵幸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沒有做事的能力,反倒是張永為大明幾次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所以楊一清覺得有事跟張永商議會比較合適。

楊一清道:「張公公請見諒,在下並非有意打擾,只是如今陛下回京這一路,還有之後朝廷內部穩定,需要有人維系,在下並非是要急切回京城而不想擔責,實在是中原盜亂更應該由有領兵才能的官員來平息為妥。保國公跟在下領兵前來,不過是為了護送陛下回京找的由頭罷了。」

張永搖頭道:「楊尚書說的,難道咱家會不知咱家能理解保國公跟楊尚書的苦衷,誰不希望回京城過安穩日子誰稀罕在這種窮鄉僻壤之所天天面對流民和災情……不如回京城高枕無憂。」

「只是這件事咱家真的做不了主,你先試著去請示一下擰公公,他現在有資格見駕,若他都不行,你只能去請示沈大人,或者干脆去見江彬。」

無論楊一清怎么說,張永就是無動於衷,因為他不想惹火上身。

楊一清無奈,只能出張永帳篷去見小擰子,卻現自己連小擰子在何處都找不到,至於江彬則一直躲在皇帳內,似乎是貼身保護皇帝,他更見不著人,最後無奈之下,他只能去找沈溪。

「應寧兄,久違了。」

營帳內沈溪笑著打招呼,一改之前剛見面時的冷漠。

因為沈溪在外也是當差,二人在公開場合見面,皇帝在側,總歸要收斂平時交情,私下相處就不一樣了。

但其實沈溪跟楊一清間也並沒有多親密,跟沈溪關系好的,外臣中除了工部尚書李鐩外就沒誰了,倒是翰林院有不少人跟沈溪交情不錯,諸如梁儲、靳貴等人,這些算是沈溪在東宮時結交的朋友。

沈溪出任東宮講官後便外放為督撫,之後回朝直接做了兵部尚書,等於少了十幾年乃至幾十年在朝中摸爬滾打的經歷,當上尚書直接位極人臣,旁人跟他交往不自覺便會感到非常大的壓力,沈溪也就沒有主動跟那些年老但官職不及自己的人進行交流。

沈溪在朝中的孤立無援,跟他突然崛起有關,旁人對他很難認同,也缺少跟他攀交情的機會。

不過沈溪跟楊一清間,關系倒還融洽,問題是楊一清的地位仍舊在沈溪之下,楊一清當尚書之前如此,如今即便貴為戶部尚書,但論資排輩也只能屈居沈溪之下,沈溪對楊一清的熱情,屬於「禮賢下士」。

沈溪感到自己在朝中展人脈很難,一切就在於他已身居高位,旁人跟他結交的話難免有趨炎附勢的嫌疑,所以為了保持個好名聲,對他敬而遠之。而且沈溪的確太過年少,很多老家伙覺得跟他有代溝。

楊一清沒有多寒暄,直接將自己的來意說明,意思是要請示皇帝關於下一步領兵平亂人選的事情。

沈溪嘆道:「這件事,回來前我便跟陛下商議過,陛下的意思是讓重器兄留下統率兵馬平息地方盜匪。因為之前並未定下來,此番還得再次跟陛下請示……我准備以重器兄為河南巡撫,專門負責平亂之事。」

楊一清聽了沈溪的話,多少松了口氣,其實楊一清自己也不想留在地方上平亂。

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戶部正是最繁忙的時候,他這個戶部尚書卻要出來領兵打仗,而這本身又不是他擅長的事情,雖然楊一清曾為三邊總制,但他屬於那種經營型的人才,在行軍策略上,甚至不如現任三邊總制王瓊。

楊一清道:「那在下是否有機會一同去面聖,跟陛下當面提及」

沈溪道:「應寧兄,其實你想見到陛下,親眼求證陛下安穩的心思,在下能理解,但陛下脾氣不太好,若觸怒後果不堪設想,咱們只需要將分內之事做好便可。到了紫荊關,陛下必會現身,這次陛下確實在皇帳內,明日陛下上轎前,你跟保國公可以近距離見證。」

楊一清想了想,最後點頭:「如此甚好,希望能早些得到證實,如此也好心安。」

沈溪笑了笑,道:「兩件事都解決了,應寧兄應該沒有別的什么事情了吧時候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咱們一起動身回京城……說起來,在下大半年都在外邊,身體有些撐不住了。」

楊一清點頭,此時他仍舊顯得有些拘謹,行禮告辭,沈溪陪同他一起出了帳篷。

楊一清正要回他的寢帳,但見幾個身影匆匆忙忙而來,卻被沈溪的侍衛攔下,但聽小擰子的聲音傳至:「沈大人,是小人。」

楊一清正好到處找小擰子,聽到這聲音身體稍微一顫,沈溪卻先一步迎過去,叫侍衛讓開,以便小擰子靠近。

小擰子看到沈溪旁邊還有個楊一清,笑著打招呼:「原來楊大人也在。」

楊一清本來很想知道二人要說什么,但此時卻識相行禮:「既然兩位有事情要說,在下告辭。」

楊一清走出幾步後,隱約聽到小擰子對沈溪道:「沈大人,陛下傳話過來,說是請您馬上去面聖,似乎有要緊事說,小人不敢怠慢,第一時間便前來傳話。」

沈溪剛剛才說面聖很難,但一轉眼便要去見皇帝,這讓楊一清多少有點接受不能。

但楊一清沒法說什么,到底這不是沈溪主動前去面聖獲准,而是皇帝召見,這也意味著可能是朱厚照有什么要緊事要跟沈溪商議。

得到召見,沈溪必須要快步往皇帳去,甚至比楊一清走得更快,沈溪經過楊一清身邊時甚至沒顧上打招呼,楊一清也沒法阻止,本來他還有尾隨兩人前去面聖的心思,到最後只能目送沈溪跟小擰子離開。

沈溪跟小擰子一起到了皇帳前,尚未掀開簾子入內,便聽到朱厚照在里面抱怨:「……這是人住的地方嗎地上連毛毯都沒有,喝點水還帶著白色沉渣,這是要公然謀害朕的性命嗎」

江彬在旁邊唯唯諾諾,不敢反駁什么,以朱厚照罵人中氣十足看,這位爺根本就沒什么病,只是一路上過得不順心罷了。

小擰子掀開簾子,卻不敢進去,沈溪站在帳門處,輕聲道:「微臣求見陛下。」

沈溪是在沒有人通傳的情況下直接現身門前,朱厚照聽到沈溪的聲音,終於不再埋怨,對江彬道:「你先退下,朕有事跟沈先生說。」

江彬如蒙大赦,緊忙出了帳門,隨即沈溪入內,小擰子將簾子放了下來,不想影響沈溪跟朱厚照的會面。

朱厚照似乎因為之前脾氣,有點不知該如何面對沈溪,大概是怕沈溪覺得剛才那通怒火是指桑罵槐,故意難。

沈溪道:「不知陛下傳召,所為何事」

朱厚照道:「這里住的條件太差了,不如早些往紫荊關進,想來關城里任何一間屋子都比這里強。」

沈溪搖頭道:「陛下住的帳篷,已經過軍中大多數人了……微臣領兵在草原時,條件比起這個差多了,過黃河後有大片沙漠和戈壁,有時候幾天都沒水喝,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取得了對韃靼戰事的勝利。若陛下御駕親征,深入草原,不知該如何面對此等情況」

「嗯!」

朱厚照對此有些措手不及,驚訝地看著沈溪。

沈溪又道:「行路在外,若對衣食住行如此在意,怕是寸步難行……陛下若覺得辛苦,為何要應允御駕親征,又為何要跋山涉水到地方來體查民情」

朱厚照本來一肚子火氣,現在卻變成懊惱,確實有點兒後悔到這種鬼地方來,心想:「說的也是,自打出征後我就在宣府和張家口堡,沒去草原吃苦,若班師途中我沒開小差,也不會遭這罪,現在估摸已錦衣玉食,睡著高床軟枕,最重要的是身邊有各種樂子,還有仙丹妙葯吃……日子過得多逍遙」

朱厚照道:「朕御駕親征是為封狼居胥,到地方來則是體察民情,當然會辛苦些……」

「那陛下就不該過多抱怨。」

沈溪正色道,「軍旅中的情況便是如此,陛下御用之物都留在居庸關,這邊都是臨時置辦的東西,其實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對很多人來說已是可望不可求的事情,何況如今陛下有床榻和被褥,外面將士連這些都沒有,需要在荒野間露宿,他們的辛苦有誰知道」

朱厚照不說話了,但臉上卻表情木訥,顯然不喜歡被人用大道理教訓。

沈溪又道:「如今中原百姓流離失所,莫說是住的地方,連口吃的都沒有,陛下何嘗考慮過他們」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沈先生,現在問題是……朕乃九五之尊,你要讓朕跟那些草民相比嗎」

沈溪直視朱厚照,朱厚照立馬將目光避開,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不直氣不壯。

沈溪怒其不爭:「陛下既然是出來體察民情,就應該與民同甘共苦才是,若陛下實在覺得待在皇帳里難受,不妨出去視察一下即將開拔去地方平叛,與賊寇浴血奮戰的將士,如此能讓陛下快贏得民心,將士也更好為陛下效命。」

朱厚照不滿地道:「為國效命,本來就是大明軍人的職責,若朕不去,他們就不浴血奮戰了嗎真那樣的話,簡直枉為人子。」

沈溪道:「陛下若要以道德禮法的枷鎖逼迫將士就范,或許他們會這么做,但多是敷衍了事。若真想讓他們拼命,則需要有一顆忠君體國的赤膽忠心……只靠陛下一句話,他們就能豁出性命戰死沙場,憑的到底是什么難道他們生來就希望自己有一天死在戰場,不希望自己的犧牲獲得回報」

朱厚照臉色更加不善,「沈先生,朕叫你來,不是想跟你說這些大道理,朕覺得這里住得不舒服,不如直接動身前往紫荊關,這應該沒問題吧」

沈溪卻堅持道:「陛下不應該過度追求享受,這也是方便您更好地體察民間疾苦,若實覺得這里不適合居住,不妨讓人以香薰過,地上鋪上油布,再更換一些擺設……」

朱厚照眼前一亮:「這樣能行嗎」

沈溪嘆道:「臣還是那句話,陛下這么做的話,就不是出來體察民情,而是到地方享受……難道陛下不覺得,現在能有個地方住,已經很好了嗎」

朱厚照有些惱火,他當然知道這樣比當時他在荒村鋪著稻草睡覺舒服多了,但問題是他現在已經恢復了皇帝的身份,還回到了軍中,就不想再受任何委屈,他不想再過那種苦日子。另外就是他是個夜貓子,到了晚上精神十足,覺得趕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而忽略其他人的感受。

朱厚照道:「沈先生別說那些大道理,你就告訴朕,能不能改善一下居住環境。不能改善的話,那朕決定繼續往紫荊關進。」

沈溪無奈地道:「那就請陛下移步到外,先跟軍中將士見上一面,讓將士們感受到陛下跟他們同甘共苦的決心和勇氣,然後微臣會想辦法幫陛下改善居住環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為何朕要這么做」

朱厚照惱火地道,「朕做事,需要跟人交換條件嗎」

沈溪道:「那陛下可知,您一到這里便直接進入皇帳,有多少人關心陛下的安危陛下自張家口出城後便一走了之,當時微臣頂著多大的壓力,才告知天下人陛下仍在軍中,之後消息泄露出去,又有多少人懷疑微臣圖謀不軌。」

「此番陛下拒不露面,保國公跟楊尚書無法跟太後奏稟,更無法跟朝廷交差,陛下知道他們是如何為難微臣的嗎」

本來為人臣子,無論替皇帝做多少事,都不該有所抱怨,但現在沈溪心里很不爽,你小子到了一個地方,居然會對居住方面的要求如此高,我倒好,幫你擦屁股的同時還得面對天下人的質疑,我找誰訴過苦

現在讓你出去慰勞一下將士,等於是露個臉還這么多抱怨,你這個皇帝到底是怎么當的

朱厚照見慣了那種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大臣,見到沈溪這樣的,也不由有些怵,沈溪給他講的聽起來是大道理,但其實不是,因為沈溪講道理都是從最基本的小事說起,從來不提什么家國社稷,一來是沈溪知道朱厚照會煩,二來是知道這種大道理難以說服人。

果然,朱厚照聽到後馬上感受到沈溪之前遭遇到的不公,黑著臉道:「朕這不是出來體察民情,沒顧得上跟沈先生你說么」

朱厚照雖然孩子心性,但到底還是願意講道理,每次沈溪都接納並且真心幫助朱厚照,就因為朱厚照明事理,這是非常難得的優秀品質。

皇帝願意跟你講道理,很多事大家就可以湊到一起商量下,哪怕朱厚照任性貪玩一些,至少不失格。

沈溪道:「陛下出巡到現在,朝中太多人關心,本來微臣不想跟陛下說這些,但現在既然陛下對住的地方不滿意,那就叫人來收拾和整理一下……陛下既然要體察民情,不妨去見見軍中將士,他們算是為陛下平息中原叛亂的中堅力量,陛下的寬仁,會讓他們多幾分對朝廷的忠誠,在面臨絕境時可以為陛下效死。」

見朱厚照木著臉,沈溪又道:「如此也算是給天下關心陛下的人一個交待,只要陛下露面,微臣也好做人,對太後和滿朝文武也有個交待。」

朱厚照看了看沈溪,能夠體會到沈溪前一段時間的不易。

到現在沈溪還在袒護他,說他出來是體察民情,但其實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鬼話站不住腳,若真如此何至於要瞞著張太後和朝中重臣

朱厚照點頭:「那行吧,朕就出去露個臉,讓朝中大臣知道朕好端端的,也讓將士們知道朕體察民情不是空談。」

雖然朱厚照很惱火,但終於還是妥協了,答應沈溪出去見軍中將士,但同時他也補充了一句,「沈先生趕緊找人將皇帳收拾一下,喝的水重新換過,飯食也重新做,冷冰冰的誰吃啊先這么對付過一晚,哦,一定要記得在賬內加個火盆,天如此潮濕陰冷,朕不想讓身體受罪!」

沈溪行禮:「微臣領命。」

朱厚照走在前面,自己把簾子掀開,忽然見到門口侍立的江彬和小擰子,不由嚇了一大跳。

「你們在這作何」

朱厚照黑著臉喝問。

小擰子跟江彬嚇得不輕,江彬趕緊道:「陛下,您要往何處去」

「巡查營地。」

朱厚照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朕要好好慰勞一下軍中將士,讓他們為國盡忠,盡快平息匪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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