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六章 問案(1 / 2)

寒門狀元 天子 5078 字 2021-01-18

謝遷似乎終於想明白了,與其繼續跟沈溪冷戰下去,還不如靈活變通一下,否則李夢陽等人真有可能被張苑拷問致死。

必須說必須要放下身段,不過謝遷內心還是有些不情願,帶著一些抱怨,先去跟楊一清等人打過招呼,這才重新出了刑部衙門,楊一清等人沒有陪他一起出來。

小擰子問道:「謝閣老,需要小人跟您一起去沈家」

「不必了。」

謝遷揮手道,「擰公公還是早些回去跟陛下復命,老夫獨自去見之厚便可,若是今晚可以面聖,你也不要將此事告知陛下。」

「是。」

小擰子點頭領命,是否明白謝遷的意圖是一回事,但至少不會說三道四,他隱約猜想,謝遷顧及面子,不想讓人知道他低聲下氣主動登門去求沈溪。

隨即謝遷往自己的馬車走去,此時他情緒多少有些落寞,連告辭的話都未跟小擰子說,小擰子也不知是否該跟過去問問情況,最後還是選擇站在原地,目送謝遷坐上馬車後遠去。

小擰子道:「若如麗妃娘娘所想,一切都是沈大人所謀劃,那目的就是為了讓謝閣老服軟……想必以後不會再為難那些下獄朝官了吧」

想到這里,小擰子不由輕輕一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為何要嘆息一聲,總覺得謝遷屈服似乎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小擰子上了馬車後,前面的車夫問道:「擰公公,現在去何處」

「回豹房。」

小擰子沉聲道,「今晚咱家要求見陛下,哪怕見不到,明日一清早沈大人也會過來,咱家得跟進去向陛下通稟情況。」

……

……

謝遷的馬車停在沈府門前,此時附近街道一片冷清。

生官員聚集圍攻的事情後,沈溪又派人驅趕各方勢力安插在沈府附近刺探情況的眼線,如此一來再也沒人敢造次,此時沈家大門緊閉,冷冷清清,如同城中任何一處入夜後不接待賓客的民院。

謝遷在隨從相扶下,從馬車上下來,先往沈家大門看了一眼,一擺手:「過去敲門,就說老夫來找沈之厚。」

隨從上前去敲門,過了很久,門才從里面打開一道縫,傳出個聲音:「這么晚了,誰啊」

「我家老爺要見沈大人。」

隨從大聲說道,「在下乃輔謝大學士家仆。」

門打開,從里面出來幾個提著燈籠的人,看到謝遷後有些驚訝,連忙在大門前站成兩隊,作迎接狀。

謝遷認得站在前面的兩人,正是朱起、朱鴻父子。

朱起恭敬行禮:「謝大人,您老來了,快請進。」

謝遷皺眉:「之厚早就知道老夫會來嗎」

朱起一怔,隨即回道:「我家老爺說過,只要謝大人您前來,無論任何時候都先請進內,再派人去後宅通傳……謝大人快請進。」

雖然謝遷脾氣不好,但總歸在沈溪這里得到禮遇,但對方不親自出來迎接,他多少還是有些不滿,但有求於人他也不會苛求,在朱起和朱鴻父子引領下進入沈府,而早一步已有人前去後院通知沈溪。

到了沈溪書房門前,謝遷有種熟悉的感覺,畢竟他以前來過很多次,只是近年來他跟沈溪關系逐漸疏遠,也不知多久沒來過了。

謝遷想了半天,也沒找到答案:「我是什么時候跟之厚產生隔閡的」

朱起在旁恭敬地說道:「謝老大人先進內等候,我家老爺正在穿衣,稍後便會出來,您先請……」

朱起生怕怠慢謝遷,沒法跟沈溪交待,一言一行都透著小心翼翼。謝遷沒多說,門打開後便進入其中,雖然沒生火盆,書房里顯得有些陰冷,但謝遷卻沒當回事,畢竟有瓦遮頭總比在外面吹冷風好多了。

朱起引領謝遷入內後,便弓身退出,在門口等候。

謝遷站在房里四下看了看,嘴上嘟噥:「跟老夫以前來時,也沒多少差別嘛。」

說完後,他直接往書桌前走了過去,沒等坐下,便看到桌面上擺放了一些書稿,如獲至寶,趕緊拿起來一看,過了一會兒卻無奈搖頭,「怎么他平時所看所寫都是經史子集方面的內容這是准備進國子監當先生么還是說知道老夫要來,故意將平時看的東西藏起來了」

沈溪擺在桌子上的書稿,全都是關於做學問方面的,沒有一點能讓謝遷「窺探」的東西,讓他有些不滿。

隨即謝遷坐下,拿起沈溪平時看的書卷看了起來,過了大約一刻鍾卻不得不放下,心想:「多少年下來,再拿起這些文章,完全看不進去了。」

就在他想起身想看看架子上有什么書時,聽到門口響起朱起的聲音:「老爺,謝老大人已久候多時。」

「嗯。」

沈溪的聲音傳來,隨即腳步聲響起。

沈溪打開門入內,謝遷並沒有起身相迎,而是再次拿起書稿,好像是在認真拜讀,其實是在擺造型。

沈溪走過去行禮:「見過謝閣老。」

謝遷這才慢慢抬起頭,眯眼打量正拱手行禮的沈溪,語氣悠然:「你倒是心寬,這種時候還能睡得著。」

沈溪不解地問道:「請恕在下不明白謝閣老之意,為何在下會睡不著覺呢」

如同之前的對話一樣,沈溪的語氣針鋒相對,絲毫也沒有退讓之意。

這是謝遷最不滿意的地方,沈溪此言如同是在問他,為何我要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這種態度完全得不到謝遷的認同!

謝遷冷聲道:「昨日那些朝官,其中不少還是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的御史言官,不過在你府門前停留一段時間,便被陛下派人拿下,現在還要遭受閹人誣陷追究通番賣國甚至謀逆之罪,難道你不該站出來說和一下」

說話時,謝遷盯著沈溪的眼睛,全然沒有站起來的打算。

沈溪也沒有落座,就站在謝遷對面,就好像兩個人地位對比,謝遷高高在上,拿出一種上位者的姿態,傲慢地教訓沈溪,而沈溪作為晚輩似乎只有站在那兒洗耳恭聽的份。

沈溪回道:「是否誣告,要等最後結果出來再說,現在誰都不敢做出如此評斷。」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他們本身就是主諫言、監察的官員,熟悉律法,更應該知道目無法紀的下場,不需旁人提醒……既然他們做出這樣的事情,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人是陛下派人拿下的,在下並未有任何干涉,不存在公報私仇的可能!」

謝遷聽沈溪口吻,便知已無法心平氣和探討問題,當即喝問:「你說,此事當如何解決」

沈溪道:「在下已跟擰公公打過招呼,明日一早便會動身前往豹房,爭取面聖,跟陛下陳述利害,試著大事化小,小事變無,化干戈為玉帛!」

謝遷神色陰冷:「意思是說,今晚無論如何你也不會走出府門」

「是。」

沈溪頷道,「哪怕謝閣老親自前來,在下也未打算變更計劃……謝閣老應該很清楚在陛下面前咄咄相逼的後果,越是迫得緊,越是會激陛下的反感……謝閣老也不希望出現更大的矛盾吧」

謝遷目光陰郁,臉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汁來了。

沈溪看得出來,此時輔大人正在極力壓制內心怒火。

按照謝遷以往的脾氣,大概只會強行命令沈溪做什么,根本不會與之做出商議,現在他已算是一反常態,跟沈溪商議,卻依然被拒絕,覺得面子上完全掛不住,但還是隱忍不,因為他知道自己動怒的話,會讓自己丟更大的臉。

謝遷出質問:「若張苑在大理寺用刑,出現死傷,你良心過得去么」

沈溪搖頭道:「陛下派專人問案,而且還是司禮監掌印帶隊,什么時候輪到在下這個外官干涉了誠然陛下給了在下監督之責,但在案件沒有結果前,憑何出面指責最後,謝閣老難道認為,沒有昨日之事,陛下就不會找機會拿朝中官員立威」

謝遷眉頭緊皺,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沈溪道:「很多事,不需在下跟謝閣老解釋太多吧或許謝閣老覺得,這件事是在下為虎作倀,但切莫忘了,陛下從開始就未曾問過在下任何意見……」

「這件事分明是陛下有意立威,而一切根源便在於朝中大臣對陛下所做決定的質疑,在下做過開罪陛下之事,難道你謝閣老可以保證沒有對陛下有任何不滿」

「你……」

謝遷怒目而視,雖然他很生氣,不過在細細思量沈溪的話後,卻有覺得有些道理。

看起來是皇帝有意幫沈溪出氣,但其實是給自己立威。

皇帝之所以要這么做,不但因為這些朝中清流跑到沈溪門前聚集,公然質疑皇帝做出的決定,更有之前奉天門前的晚朝,謝遷對皇帝所做決定的質疑,讓朝會不歡而散的因素在內。

至於沈溪對皇帝的忤逆,不過是因為朱厚照在民間擄掠女子,而謝遷就完全是對朱厚照施政方針的質疑,從本質上來說,謝遷的所作所為更讓皇帝沒面子。

皇帝沒法直接對謝遷下手,怒火無從宣泄,隨即生諸多官員到沈家門口聚眾鬧事的事情,朱厚照將這些人下獄,如此也是為了警告朝中一些人。

謝遷矢口否認:「陛下不會這么做!」

沈溪搖頭:「有人幫陛下做了……當時朝會上,陛下已有極大不滿,卻不會親自做一些事,正巧張苑回朝,他會放過這個表現忠心的機會一旦張苑把事情做成,陛下會收手么這會兒誰去勸有用陛下是在給自己挽回顏面,還是如謝閣老之前所想,要幫在下一介臣子出氣」

謝遷不回答,因為他已無話可說。

沈溪繼續道:「此時若在下去豹房,等於是說,連作為事件的當事者也要不顧陛下顏面,那到底是大事化小,還是推波助瀾」

沈溪有時候覺得,對謝遷講道理根本是對牛彈琴,這是個老頑固,不可能將他的解釋聽進耳中。

但他卻不得不說,他要表明自己的心跡,畢竟涉及立場問題,而且說開了會把利益得失計算得更加清楚,而不像謝遷那樣完全按照心中想法去做,那在沈溪看來非常魯莽和沒有意義。

謝遷眉頭緊皺,因為沈溪說來說去都在為自己辯解。

而且謝遷感覺自己不占理,如此一來反倒越氣憤:「你不去做,便在此將很多事否定,陛下立威就要以刑罰加諸於士大夫之身那些人有錯嗎這刑罰,倒更應該用在老夫身上……你是想表達這層意思,是吧」

沈溪搖搖頭,他不想再回答謝遷的問題,如同進入一個死局。

謝遷不理解他,他又不會按照謝遷的方式辦事,所以二人才會分道揚鑣,到現在已算是政敵。

謝遷再道:「那些人,說是冒犯了陛下,但其實主要還是開罪你,你不出手相助,也是想通過如此方式震懾朝官,對吧」

沈溪攤攤手:「若謝閣老非要如此認為的話,在下也無話可說。」

謝遷顯得很生氣:「老夫難道會冤枉你不成自打對韃靼用兵,你便一意孤行,在戰場上你是所向披靡,但你莫要忘了,朝堂並非戰場,你所面對的不是要置你於死地的仇敵,那些人不過是為了維護朝廷的典章制度,你卻如此狠心,放任不理,那你走的就是一條完全錯誤的路,此時回頭還來得及。」

沈溪道:「敢問謝閣老,在這件事上,在下做錯了什么僅僅是因為沒有出面搭救又或者沒有主動推辭陛下安排的差事」

「你根本就是避重就輕,你如此心態恰恰說明了你根本無心救那些跟你同殿為臣之人,你現精於算計,連老夫的話也不放在心里,整個朝堂因為你而變得混亂不堪,你還不知錯一切的根源都在你身上,不過因陛下胡鬧,你所犯錯誤不那么明顯罷了!」

謝遷仍舊在盛怒中,說話時根本不考慮轉圜,純粹是為了讓嘴巴過癮,已不去考慮如何讓沈溪接受的問題。

其實沈溪根本不可能被說服,因為他沒打算給謝遷面子,尤其是在眼前事情上,他仍舊如謝遷所說那般繼續一意孤行。

沈溪聳聳肩,道:「既然在謝閣老心目中,在下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又如何會聽從謝閣老安排呢明日一早,在下會去求見陛下,是否能見到另說,至少現在請謝閣老另請高明吧!」

說話間,沈溪下達了逐客令。

幾句話工夫,沈溪跟謝遷的關系便徹底破裂。

謝遷望著沈溪,臉上滿是失望之色,道:「將你提拔到現在的位置,真是老夫生平最大的錯誤,你只適合在外領兵作戰,而不適合在朝為官,你的所作所為簡直是禍國殃民……從今後你跟老夫再無關系,好自為之吧!」

說完,謝遷頭也不回離開,顯然對沈溪徹底失望。

……

……

夜幕凝重,萬籟俱寂。

謝遷沒有任何辦法解決問題,只能前往豹房請求面聖。

在他看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哪怕皇帝不賜見,他覺得自己盡了一份心,在李夢陽等人被皇帝派人用刑後,他也能做到問心無愧。

我做過事情,只是於事無補,至少不會跟沈之厚一樣有能力解決卻拒不出面。

謝遷在豹房門口一直等到後半夜,天寒地凍,小擰子從里面出來,謝遷也不抬頭去看,整個人好像已完全麻木了。

小擰子拿來大氅,給謝遷披上,道:「謝閣老,這鬼天氣實在太冷了,您快些回去歇著吧。陛下不會賜見的。」

謝遷不回話,對他來說守在豹房門口更多不是為了面聖,而是讓自己內心好受些,對世人也有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