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四一章 功與過(2 / 2)

寒門狀元 天子 4461 字 2021-01-18

哪壺不開提哪壺!

唐寅的問題就好像刀子一樣,戳中宋書的軟肋,沒等宋書進一步解釋,旁邊的胡嵩躍道:「末將鎮守山口,將逃竄的叛軍六百二十余人全都擊殺和俘虜!」

本來宋書那邊的功勞看起來已不小,但跟邊軍胡嵩躍報出的數字相比,卻低了許多。

宋書殺傷和俘虜大概有三百六七十人,而胡嵩躍這邊則有六百二十人,如果雙方的數字真實可靠,功勞自然是胡嵩躍大。

「你們就是在背後撿便宜!」宋書背後馬上有人出言諷刺。

胡嵩躍卻沒有動怒,道:「憑本事吃飯,你們窮追猛打,如果半道就把問題解決了,功勞還有我們什么事」

「你!」

宋書背後將領都怒視胡嵩躍,大有上前掐架的沖動,不過在沈溪帳中,就算他們再不滿,也不敢兵刃相向。

一時間現場火葯味濃重!

唐寅略微有些尷尬,瞥了沈溪一眼,想知道沈溪怎么處置眼前的局面。

卻見沈溪態度平和:「你們已將所有戰果,匯報完畢了」

兩邊這才放棄目光對峙,重新以俯領命的姿態看向沈溪,以期得到下一步指令。

「回大人的話,末將已將己方情況,詳細跟大人奏明。」宋書道。

「末將也一樣。」

胡嵩躍行禮。

「嗯。」

沈溪微微點頭,「既然你們都稟告完畢,那本官問你們,按照你們所說,將叛軍近千人擊殺或俘虜,你們自己的傷亡呢」

宋書和胡嵩躍這才意識到沈溪要計較軍中折損。

剛才為了表功,或者說是為了壓對方一頭,兩人都未把自己一方折損上報。

他們也是有意回避,畢竟都不知對方折損情況,按照功勞來說是胡嵩躍代表的邊軍更大一些,但如果把折損算進去的話,頭等功指不定花落誰家。

在這件事上,宋書顯得積極一些,畢竟他已在殺傷和俘虜敵寇數量上吃了虧,只能靠折損挽回面子。

宋書道:「回大人的話,末將手下死十二名弟兄,傷二十六。」

胡嵩躍嘿嘿笑了起來:「打幾個毛賊,居然死傷三四十號人虧你們有臉跟大人匯報!大人,我們這邊……只傷了六個弟兄,沒有陣亡的。」

宋書背後又有人抗議:「可不是么,你們不過跟一群殘兵敗寇交戰,我們可是硬碰硬,要不是我們弟兄的命給你們墊著,你們能輕松獲勝」

「閉嘴!」

這次宋書直接喝斥,他已經看出來了,情況有點不對,沈溪看起來神色越平靜,有可能爆起來越雷霆萬鈞,這里到底是中軍大帳,爭執未免多了一點,正常的主將都不允許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

宋書望著沈溪,抱拳道:「請大人示下。」

沈溪皺著眉頭:「你們的折損,基本在可控范圍內,本官不跟你們多計較,戰場上若要求毫無損傷的話,那就不要打仗了……現在本官只想知道,賊軍總數是多少」

沈溪的話音落下,營帳內突然安靜下來,甚至連呼吸聲都能聽清楚,再也沒人出來爭什么功勞。

唐寅一時間糊塗了,等他回味過來,便知道應該是兩方人馬為了爭功,缺乏配合,以至於讓賊寇跑了不少。

沈溪語氣略帶嘲諷,冷笑道:「本官雖然未親率人馬踏上第一線,卻得知,此番交戰的賊寇數量在一千三百人左右,其中最精銳的有三百精騎,來去如風,危害一方,賊名叫張烈盛……你們可把這批匪寇抓回來」

宋書和胡嵩躍這會兒別說出來爭辯,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唐寅心里稍微算計一下,道:「賊寇雖眾,但主要是靠核心力量支撐,這一千多步卒不過是附庸。兩位將軍將這些雜兵殺傷和俘獲,卻讓核心的三百人跑了,也就是說……賊寇的主力都成功逃脫是這么個意思吧」

旁人不能直接諷刺宋書和胡嵩躍,二人在軍中地位可不低,都已是參將以上的軍職,換到地方那就是衛指揮使甚至是一省都指揮使。

但唐寅卻不用考慮那么多,只需要順著沈溪的話說下去便可,他的話其實是對在場很多不明事理的旁觀者做出解釋,這場仗贏在哪兒,輸又在哪兒。

宋書臉色青紅一片,顯得很丟人,卻強行辯解:「叛軍剛和我們交手,其押後的騎兵便轉身向南逃竄,末將以為胡將軍的人馬會將這部分人截住,於是便將精力放在體量更大的賊寇交兵中……誰知……」

胡嵩躍不滿地道:「你這意思,是要賴我們了跑的都是騎兵,機動力極高,事起倉促,讓我們怎么追他們逃的方向可不是我們預設的阻擊點!」

宋書本來要跟胡嵩躍爭論,但想到這樣有違背軍令之嫌,趕緊為自己辯解:「末將將叛軍主力擊潰後,也曾派兵去追,但奈何此時距離叛軍騎兵逃跑已有小半個時辰,再追已然不及……而且大人吩咐要在天黑前結束戰斗,為防止中賊寇埋伏,所以末將……」

胡嵩躍道:「說你們窩囊便可……兩三千人馬打九百多賊寇,還跑了三百多,不知分兵追趕,非要先取得一場勝仗後再追哼哼,這不是眼睜睜看著賊寇跑沒影」

雖說胡嵩躍作戰經驗豐富,但在政治嗅覺上卻遠不及京營出身、浸淫宦海多年的宋書。

此時宋書努力為自己辯解,胡嵩躍卻依然拿出先前互相挖苦攻訐的姿態,想把責任完全推到京營這邊。

不過胡嵩躍也不算太愚鈍,等他說完話,現沒人反駁時,便覺得事情不太妙,再看沈溪神色冷峻,隨時都有爆的跡象,頓時緘口不言。

在場人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為何宋書從開始便沒有追擊那三百多精銳響馬,在於這些京營的兵油子,可不分什么精銳響馬和普通賊寇,對他們而言,只要消滅的是叛軍,就是一樣的功勞。

他們現有三百精銳逃走,剩下卻有九百多老弱病殘後,先想到的就是將這支疲弱之軍解決,如此最大的功勞便是自己的。

宋書和他部下的想法,是讓胡嵩躍去啃難啃的骨頭。

胡嵩躍當然也不是傻子,知道逃走的三百多騎是悍匪,逃走的路線跟他設伏的地點有一定距離,如果他起追擊,就算把悍匪全部消滅,功勞也就那么多,不如留下來把那九百多老弱病殘給解決了,先把功勞搶到手再說。

各自都懷有私心,不先去解決最大隱患的精銳,而是把那九百多老弱殘兵當成最大的功勞,試圖先行摘取。

回來後更是一頓吹噓,避重就輕。

在唐寅看來,這幫人全都有錯,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根本沒考慮到對整體戰局的影響。

沈溪不言語,唐寅這會兒已完全明白沈溪的用意,甘心充當傳聲筒,冷聲道:「你們現在還有心思辯解孰是孰非若非你們只顧著窩里橫,那些危害地方的賊寇也不會逃掉,誰能抽身事外那些精銳賊寇逃脫後,要不了多久又會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隊伍,繼續對我軍形成威脅,這責任誰來承擔」

胡嵩躍聽到這話,明白自己的問題不小,低下頭不言語,但無論是他本人,還是在場其他將領,心里都不服氣。

明明得了功勞,且功勞不小,怎到了沈溪這里就不被承認

帳篷內安靜得可怕,過了許久,沈溪才道:「本官平時對你們太過縱容,之前在河間府城就鬧出亂子,本官打了你們軍棍,小懲大誡,也是希望你們能引以為戒,誰知現在卻變本加厲,為了私心連大局都不顧!」

宋書背後有人抗議:「大人,我們可是取得了勝利!」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因主動向邊軍挑釁而被罰的趙越齡,此時他難以理解,就算有一定的過錯,難道我們取得的功勞就應該被忽視最差也應將功補過吧!

沈溪瞥了趙越齡一眼,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唐寅幫腔道:「在沈尚書手下當兵,以為消滅幾百個賊寇就是大功勞西北連續幾戰下來,加上中間的京師保衛戰,狄夷的頭顱都是以十萬計,你們有點出息沒有」

趙越齡這才意識到,在沈溪手下當兵,取得殲敵幾百人的功勞壓根兒就不值一提,這跟在別的軍隊中完全不同。

如果在旁的軍中,殲敵幾百人的功勞可以吹個幾年,功勛足以讓他們吃香喝辣,還有人會因此獲得升遷。

但在沈溪這里,卻屁都不是!

「大人,末將知錯。」宋書先一步認錯,向沈溪行禮。

沈溪問道:「錯在何處」

宋書很尷尬,稍微遲疑後才道:「卑職不該對胡將軍心存芥蒂,戰事開啟後,應當下分兵去追擊匪寇精銳,而不是著眼於眼前的功勞,之後更應該跟胡將軍通力合作!」

這邊宋書已經認錯,胡嵩躍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趕緊行禮:「末將也有錯,未能將大人的命令貫徹到底!」

兩方帶頭的人都認錯了,剩下的也沒了脾氣,紛紛低下頭,這會兒沒人再提功勞之事,一個個死氣沉沉,好像犯了大錯,就等著領罰。

唐寅問道:「沈尚書,如何懲戒他們」

沈溪沒有回答,蹙眉好像在想心事。沈溪不說話,在場沒人敢說,唐寅只好住口,等待沈溪給出最後的裁決。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好像有什么人到來,等通稟後眾人才想起還有將領沒來參會。

進門帶頭那位是張侖,身後跟著一些低級軍官,除了張侖外沒有一人顯眼,但仔細辨認的話就會現張侖帶的人包涵京營和邊軍兩邊的低級校尉。

「大人!」張侖進來後眉飛色舞,顯得很興奮,握緊拳頭道,「卑職幸不辱命,率一千神機營騎兵,將逃竄的賊軍全部剿滅,賊軍只有不到十騎逃脫,未能在天黑前將所有匪徒抓捕歸案!」

張侖的話讓在場將領驚愕不已,他們這才意識到沈溪早就做出第三手准備,就是派出張侖前去截擊叛匪。

因為張侖在軍中的地位不同於普通軍將,他將來是要襲爵的,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更不會覺得是跟他們搶功。

張侖建立的戰功看起來不顯眼,只消滅了三百賊寇,跟胡嵩躍和宋書的功勞沒法比。可問題是這三百賊寇乃是賊寇中絕對的精銳。

「為何逃了十騎,沒將口袋陣設好嗎」沈溪對張侖的奏報,似乎也不太滿意,語氣中帶著一股生硬。

張侖雖然覺得這回事情做得不算盡善盡美,不過因為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實戰,又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以為這已足夠,但回到中軍大帳他才意識到要得到沈溪的贊許可不容易。

張侖出身勛貴,但他並無一般武人頑固己見的臭毛病,更像個文官,畢竟他的文化水平在那兒擺著,當即拿出認錯的態度,行禮道:「卑職未能完成大人交托,請大人責罰。」

在場的人又不說話了,等候宣判一樣等沈溪言。

但半天沈溪也沒開口,在場的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上了,因為一個不好就有人要被拉出去打軍棍,哪怕這次幾路人馬都取得勝利,但在沈溪這里要斷定有無過錯,絕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簡單。

許久後,沈溪終於開口了:「本官做事務求公允,你們領兵獲勝,確實摘取功勞,但卻因為自作主張,各路人馬未能配合,給本官用兵帶來極大的麻煩。現在你們已經得到教訓,之前本官未跟你們強調過,現在再說一遍,如果軍中再有邊軍、京營互相攻訐的言論,無論人前或者人後提及,一律軍法處置!」

「得令!」在場的人,除了唐寅不是武將不需要領命外,其余之人俱都行禮,聲音整齊劃一。

沈溪再道:「在本官手下當差,不論親疏遠近,就算曾經立下過再大的功勞,哪個不是本官帶起來的你們不服也好,心中有怨恨也罷,現在都要服從於平亂大局,本官是帶領你們去取得功勞,而不是來聽你們爭論不休!」

「得令!」

又是整齊劃一的回答。

沈溪神情終於緩和下來,「這次功勞,本官會如實跟朝廷上奏,不過殲敵一千三百余人的小勝只是個開端,未來取得的功勞會更大……不過,旗開得勝總歸是好的,別怪本官留了後手讓張侖帶人去補漏,本官就是怕你們亂來!你們還真沒讓本官失望,一個個為了自己的私心……」

沈溪好像又要開罵,在場的人雖然歲數都比沈溪年長,被沈溪叱罵卻沒有任何脾氣。

「罷了罷了,既說過不提,本官就不再提了。」

沈溪道,「會議到此結束,晚上營防你們自行安排,若是再出岔子,別怪本官對你們不客氣!」

說完,沈溪拂袖而去,剩下一群平時心高氣傲的大老爺們兒,站在那里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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