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責難(2 / 2)

楚臣 更俗 2967 字 2021-01-18

「金陵事變,江淮紛擾,而自楚州軍渡江以來,交戰之地,民眾都已經紛紛避入金陵城中;而茅山以西諸縣,世家宗閥子弟也都避入金陵城,目前已經使得金陵城內人滿為患。而隨著戰火的蔓延,上百萬人丁都避入金陵城,並非難以想象的事情,到這一步,楚州的圍城之策才算是完成。到時候茅山四周,村寨鎮埠皆空,我們想征糧也無處可征,更不要說妄圖憑借這點人馬妄圖有什么作為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金陵城變成一座充滿絕望與死亡氣息的絕城。想要破解楚州的圍城之策,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可能將占據金陵百萬人丁五六成的奴婢,都從金陵城吸引出來,而不是讓他們像羊群似的,被驅趕到金陵城里去。」

「茅山存糧,供給四五萬婦孺也僅勉強能維持月余,倘若真有成千上萬的奴婢來投,糧食怎么解決?」袁國維問道。

「那只能與江東的世家門閥為敵了,」韓謙說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張平想明白韓謙要怎么做,袁國維稍稍遲鈍一些,追問道:「要如何與江東世閥為敵?」

「奴婢來投,用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編為營伍,盡可能遣往宣歙湖杭越秀等州就糧!」韓謙說道。

分散的奴婢,就仿佛溫順的綿羊一般,只會拖家帶口追隨主家逃入金陵城避難,通常來說不會想到掙脫主家的控制,舍近求遠、長途跋涉逃往數百里之外的州縣就糧。

更不要說楚州軍派兵馬進駐金壇、溧陽等城加強東線的封鎖,更不要說江東諸州縣都在招兵買馬,會嚴格控制流民涌入。

想不出現大規模飢饉餓殍,韓謙所言或許是唯一的可行之策。

唯有組織起來的奴婢,才有可能拖家帶口,通過楚州軍的封鎖,進入太湖沿岸的州縣就糧。

袁國維、張平,要是出身世族,也不可能入宮為宦,也不可能晚年隱仕於內府局為吏了,他們對貧賤低層,還是心存同情之理,就他們個人的立場,不會激烈站出來反對韓謙,但他們也還有另一層擔憂,問道:「岳陽函責難,韓大人要如何處之?」

「哪怕是對轄域內的世家門閥交代,岳陽也必然會函質詢,但這是岳陽要有的立場,而我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相信殿下也能理解,」韓謙示意林海崢、趙無忌他們都先退下去,照擬定的計劃行事,跟憂心忡忡的張平、袁國維二人說道,「以後的事情,等以後再說吧……」

這會兒王珺在兩名健婦的看管下,捧著一疊書卷走過來,先站到大廳門外,等林海崢、趙無忌等將領都出去後,才款款走進來,跟韓謙說道:「這是我在隱雲庵所讀的幾卷書……」

將十二到十五歲的少年都編入少年營後,平日除了操訓、修習刀弓腳拳外,韓謙暫時還用不到他們去承擔茅山內部的防守,還是希望將他們組織起來,抓緊時間讀書識字。

不管怎么說,基層武官雖然說對文化水平的要求不高,但除了強過普通人的武勇外,怎么也要能讀得懂粗淺的書信令函,掌握基本的營伍軍規及操訓之法,能真正成為赤山軍合格的後備力量。

茅山之中的藏書,多為道家經藏,卻是王珺帶到隱雲庵所讀,還有一些經世致用的書冊,韓謙便要王珺拿過來抄為教本。

「……」韓謙看著王珺一眼,見她換了一身淺綠色的抹胸襦裙,臉蛋迷人精致,肌膚白膩似雪,透著瓷器一般的光澤,示意她將書冊放到案前。

王珺將一疊書放到案前,看到攤開長案上的一封告函,她也是沒有身為俘虜的自覺,歪著頭看了片晌,訝叫道:「想不到你竟然用此妙策,化解我爹爹的圍城之策!」

張平、袁國維還在為世家門閥的強烈反彈而憂心忡忡,聽王珺這么說,都詫異的看過來,心里困惑不已,此策即便能解燃眉之急,但後患無窮,怎么都不能算妙策吧?

「妙在何處?」韓謙坐下來,饒有興致的看向王珺問道。

「你在茅山征召奴婢入營,我爹爹他們正拙於兵力短缺,在靜山庵、在丹徒大概也無法坐得住多久,便也會被迫行此策吧?」王珺歪頭腦袋,明媚的眼眸,仿佛山間一泓清澈的深泉,看著韓謙說道。

「……」張平、袁國維愣怔在那里,突然間現他們憂慮了半天,竟然還沒有王文謙的女兒看兩眼想得透。

是啊,他們過於擔憂世家門閥的強烈反對,竟然連極淺的一層都沒有想透。

楚州軍之所以要用圍城之策,主要還是拙於兵力之不足,擔心強攻會兩敗俱傷,最終使岳陽漁翁得利。

而韓謙強襲丹陽並毀之,與楚州撕破臉,迫使楚州軍必須要分更多的兵力部署到南線,便已經叫楚州軍渡江的兵力更加捉襟見肘。

倘若韓謙在茅山征召奴婢入伍,兵力快擴充起來,將對楚州軍南線形成更大的壓力,那楚州軍招兵買馬、擴張兵力的需求就會變得更加迫切吧?

倘若信王楊元演迫於快擴充兵力的迫切需求,也從所控制的潤州、揚州等地召征奴婢入伍,那天下門閥還會盯著韓謙一個人罵嗎?

到這時候,岳陽眾人看待韓謙此時征召奴婢入伍,是不是就成了料敵於先、先敵一步的妙棋了?

想到韓謙有這層算計在,張平、袁國維憂慮的心思便放寬了不少。

袁國維忍不住問道:「韓大人為何剛才不跟李侯爺說明這點?」

「與他這蠢貨費那么多唇舌作甚?」韓謙笑道。

張平尷尬的笑笑,暗想韓謙在他面前故意嘲諷李普,或許是希望他能與信昌侯府那些人劃清界線,但這些年不僅僅他個人,他帶出來的弟子也都跟信昌侯恩怨纏繞,哪里可能想劃清界線就能劃得清的?

即便他不喜歡李普,也覺得李普的能力不足以領導神陵司江淮一脈,更不要奢望復國雪恨了,但他能站到夫人、姚惜水、吉祥他們的對立面去?

袁國維也沒有接韓謙的話茬,李普再差勁,也是殿下的岳丈,他忠於殿下,總不能跟著韓謙奚落李普,他看向王珺,岔開話題跟韓謙說道:「王小姐身邊,或許需要增加護衛……」

王珺有些悶悶不樂的站在一旁。

韓謙看了王珺一眼,他知道袁國維是擔心王文謙派人潛進來將王珺救走,袁國維即便無意加害王珺,但也擔心如此聰慧的王珺回到其父身邊,會將他們這邊的每一步動作都看得透徹。

那就不好玩了。

「我會加派人手護衛王大小姐的安全。」韓謙也不會拂了袁國維的好意,點頭答應道。

說實話,韓謙事前能想到他先征召奴婢入伍,楚州軍會迫於壓力追隨,主要還是他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在既定的歷史進程里,楚州軍會如何圍城,又為何在圍城數月之後功虧一簣。

很明顯的一點,就是在既定的歷史進程里,信王楊元演將安寧宮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卻也沒有獲得江東門閥世族的支持。

那在既定的歷史進程里,信王楊元演到底在圍攻金陵過程中,在哪點上深深傷害到江東的門閥世族?

袁國維、張平二人放下心里的憂慮,也告辭離開議事大廳,照既定的計劃分頭負責手里的一攤事,王珺卻沒有急著在健婦的看管下離開,見韓謙坐在那里翻看她捧來的書冊,問道:「可還有用?」

「這兩冊書可以挑出來給少年營作教本,」韓謙挑兩冊書另放到一邊,抬頭看向王珺明媚如星辰的美眸,問道,「你可要我放你回去?」

「我此時去丹徒,只會叫我爹爹為難。再者說,山外正值炎炎夏日,山里還是要蔭涼許多。」王珺搖頭說道。

「你是不是曉得我會來金陵?」韓謙突然問道。

王珺卻沒有回答韓謙的問題,請求道:「你將敘州紡棉之法授我可好?」

「我不是我父親。」韓謙搖頭拒絕道。

「那我不打憂你了。」王珺略帶黯然的說道,轉身走出議事大廳。

韓謙站在廊前,看王郡看在山澗前似在眺望什么,他敲了敲額頭又重新走回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