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棋子(1 / 2)

楚臣 更俗 3225 字 2021-01-18

路途不便,楊護趕到溪居竹屋已是天黑,十數盞明角燈將不大的宿營地照得通明如晝。

楊護貼身隨行的侍衛被阻止在宿營地外等候,楊護被帶到溪居竹屋里。

山外署熱難耐,山里卻是清涼,入夜後韓謙還在短褂外披了一件薄衫。

看到楊護在馮繚、高紹陪同下走進來,韓謙將坐在膝頭玩耍的信兒放到地上,叫趙庭兒抱走,示意楊護他們都坐下來說話。

待侍女沏上茶,韓謙便「關切」的詢問起思州的情況:

「聽說思州境內近來不甚太平,也不知道勢態發展到哪一步」

除了距離更遠、更偏僻的黔中諸州,辰、敘、思、業四州作為內附於大楚的羈縻州,現在除了每年象征性的進獻一些貢品之外,以及緊急狀態下的征調外,平時的軍政事務主要取決自治,並不受楚廷的直接制約。

而從秦漢以來,羈縻州之間以及內部的部族紛爭,中央朝堂采取更多的也是制衡策略,甚至並不反對羈縻州縣部族自相殘殺。

在部族紛爭中的獲勝者,常常會得到中央皇權新的冊封,成為羈縻州縣新的統治者。

這種環境及氛圍下,只要不引火燒身,韓謙現在巴望著思州能多鬧些妖蛾子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心態。

即便不知真正的內情,楊護也清楚韓謙所謂的「關切」,是何等的廉價,很是輕描淡寫的說道:

「多謝侯爺關切,些許宵小鬧事,還搞不出什么大亂子來,我父親業已率精銳沿辰水而下,進入錦和縣坐鎮,相信不出三五日,便能將叛亂鎮壓下去。」

思州與敘州毗鄰,但思州楊氏有名的人物里,韓謙還就跟楊護接觸過幾次,不管內里如此算計,表面上還是十分的客氣,笑著說道:「一切都在楊刺史的掌控之中,那真是甚好,我便不用急著往高椅峪再增兵防備亂子蔓延到辰中縣了不知道少公子這次過來有什么需求,還請盡管提出來。」

借口思州民亂,韓謙前天就已經往高椅峪增援了三百精銳修築營寨。

不過,短時間里,除非思州直接借兵助剿,或朝廷簽發調令,要不然的話,不想引起辰州、業州做出激烈的反應,韓謙就沒有進一步從思敘交界地增派兵力的理由。

見韓謙有意將話題往借兵助剿方面引,楊護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他楊家會蠢到何等地步,才會做出引狼入室的蠢事來

楊護遲疑了一會兒,整理說辭,說道:

「我父親令我前來見侯爺,主要還是聽人說匪首譚育良從潭陽縣脫籍後,攜家小在辰中高椅峪落戶譚育良率子侄潛入錦和,助鹽梟高泰等人脫獄,又占據南湟寨自號天平將軍,實在該死,聽說他的家小應該還在高椅峪,希望敘州能協助緝拿」

「這個好說,譚育良早年就在敘州占領魚鷹寨興風作浪,我當初念他算是一號人物,打下魚鷹寨後,只是將他逐出敘州了事,沒想到他賊心不改,又跑到思州滋事,我定會派人將他的家小緝拿關押起來,」韓謙說道,「不過,譚育良這些亡命之徒,膽敢干出劫獄造反的惡事,大概就沒有想到要顧及家小的死活呢。」

保護也好,或者作為人質叫譚育良、趙直賢不要滋生其他妄想也好,韓謙都會將譚、趙兩家的女眷、孩童扣押下來,但不管楊護說破天去,他也不可能將女眷、孩童移交給思州就是了。

敘州心思不良怎么了

他作為敘州之主,就應該居心不良、趁火打劫。

說這番話時,韓謙微微眯起眼睛,盯著楊護的臉看,完全沒有半點心虛的樣子。

楊護琢磨著韓謙話里的意思,知道忙著要求敘州將匪首家小交給他帶回思州不現實,又說道:「思州尚有八百多寨奴在敘州做工,我父親擔心消息傳開來,會叫他們心思不穩,我這次過來,或能將他們帶回思州嚴加看管起來,還要請侯爺」

韓謙微微一笑,心想八百寨奴真要叫楊護帶走,只要許以厚賞重諾,很快便會成為楊氏手里鎮壓起義軍的籌碼,他怎么可能會輕易答應楊護的這個要求,敷衍他說道:

「消息傳開來,人心不穩確實也是一個大問題,但請少公子放心,韓某人其他方面或許幫不了思州,但一定會嚴加看管這八百寨奴,實在不行就將他們直接關押起來。請少公子不用擔心這些寨奴會在敘州鬧出什么妖蛾來不過,少公子現在就要將他們帶回思州,要是他們路中滋事造反,反倒會鬧個措手不及,有可能叫事態變得更嚴重,不妥,不妥啊」

奚荏看韓謙一臉虛偽的樣子,便與趙庭兒牽著文信的小手,走去隔壁屋,省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楊護過來之前,就有人說韓謙其人素來奸詐陰狠,就算事前不是敘州動的手腳,敘州也必會對思州趁火打劫,但真正聽到韓謙竟如此無恥的要直接扣押楊家的寨奴,他臉皮子還是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好幾下。

過了好一會兒,楊護才強行按下內心的怒火,質問道:

「思州尚有一筆約萬余石糧谷的工款沒有跟敘州結,我從錦和縣出發時,我父親希望能用這筆工款從敘州換購一些弩械回去,想來侯爺也會覺得這事很難辦嘍」

韓謙為難的說道:「工款隨意可以結算,少公子派人來取便是,但少公子也知道之前為支援金陵戰事,敘州將家底都填了進去,以致州營的兵甲弩械都嚴重不足,實難擠出更多的供給思州啊除開這些外,少公子還有其他什么要求」

楊護胸臆間像是被韓謙硬塞進好幾團茅草,噎得說不出話,卻又自知沒有資格甩臉色給韓謙看。

韓謙親自接見楊護,主要也是想看看楊護這次倉促趕過來會提怎樣的請求,以此去更准確的判斷思州兵與起義軍的狀況,現在目的已經達成,懶得繼續跟楊護敷衍下去,跟馮繚說道:

「少公子路途勞累,怕是疲倦了,馮繚,你先在營地里安排少公子住下,但凡少公子有什么需要,你一應照顧周全。」

「不敢叨擾侯爺,楊護還要急著趕往辰陽見辰州刺史洗英大人,侯爺不會硬要將楊護留下來吧」楊護銳利的盯住韓謙問道。

「少公子說什么話。軍情緊急,少公子急著去見洗刺史求援,我只是愧於幫不上什么大忙,硬要留你在敘州做什么」韓謙毫不介意的笑著說道,示意馮繚派人護送楊護他們下山去。

派人監視楊護他們下山去時,馮繚遇到郭榮,一起走回竹屋,看到韓謙蹙眉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問道:

「雖說我們還沒有得到具體的情報,但從楊護馬不停蹄趕往辰州來看,譚育良他們在盤龍嶺搞出來的聲勢,很可能對仁山、石阡的奴婢也有驚動,令楊氏意識到危機嚴重當然也有可能楊氏對我們警惕極深,楊護提出三點請求,實是對我們的一種試探」

郭榮剛剛了解到韓謙接見楊護的情形,譚育良在思州在極短時間內將聲勢搞得這么大,未必是好事,所謂其興也忽、其敗也速,聲勢發育太快,一方面是楊氏警惕得早,另一方面是起義軍根本沒有時間消化、鞏固根基,內部會存在大量的問題,沒有時間去梳理。

郭榮思慮片晌,說道:「楊氏即便無法確實是我們暗中做了手腳,這時候也能肯定我們居心不良,有趁火打劫之意了當然,楊護去辰州求援,而洗英父子對敘州忌憚也深,他們極可能會馬不停蹄派人前往岳陽或金陵通報此事,我們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便算是初步實現了」

「收復金陵之後,延佑帝第一時間就著洗英二子率番營返回辰州,應有用洗氏監視敘州之意,」馮繚蹙著眉頭猜測道,「倘若說洗英手里有延佑帝授意他便宜用事的秘旨,也一點不叫人意外」

辰州洗氏對敘州再警惕、忌憚,即便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也不敢猝然針對敘州做什么動作,但要是他們手里有延佑帝楊元溥的秘旨,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雖然在削藩戰事前期,辰州洗氏被當時改編為武陵軍的敘州州營打得很慘,洗英三個兒子殞命戰火之中,但也不得不承認,在歷經削藩中後期戰事、收復金陵諸戰的淬煉,辰州番營的戰斗力提升相當可觀。

無論是楊元溥的直接支持,還是辰州番營戰功卓著,理應受賞,其兵甲戰械短缺的窘迫局面,也已經得到徹底的改善楊元溥甚至將一部分戰俘及家小流放到辰州,對辰州洗氏進行加強。

除了雪峰山驛道另一側的柴建所部外,辰州番營可以說也是對敘州有一定威脅的存在。

郭榮、高紹都看向韓謙,馮繚雖然沒有將話說透,但透漏的意思還是比較明確的。

他們既然很快就能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他們暫時就不宜有更多的動作,以免真的授人以柄。

要不然的話,敘州陷入孤立,即便辰州、業州以及邵州的柴建所部無法通過雪峰山驛道,對敘州造成實質性的軍事威脅,但只要封鎖沅江上下游的水道,封鎖住雪峰山驛道,敘州就會變得極其難受。

而他們達成敲山震虎的目的之後,對思州境內的形勢發展靜觀其變,即便楊氏成功鎮壓天平軍叛亂,多少也會傷及元氣,形勢也是對敘州極為有利的。

在馮繚看來,這才是身為梟雄,應該有的陰狠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