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長街(1 / 2)

楚臣 更俗 3291 字 2021-01-18

雨淅瀝而下,噼里啪啦的落在馬車頂蓋及鋪石長街之上。

韓謙緊勒韁繩放緩馬速,與馬車緊挨著而行,說道:「我午後寫信送往敘州,想著將庭兒及文信母子接到棠邑來住些天,也想著等她母子過來說過這事後再正式請人去揚州……」

「還算你有良心,要不然她留在敘州知你在棠邑大肆張揚的婚娶,即便不說什么,但心里也定是凄涼得很。」奚荏傾過頭來說道。

侍女香雲坐在車後,有些發愣,雨點飄落到臉上也無察覺。

作為貼身侍女,王珺與韓謙之間的糾纏以及王珺這些年都堅持不嫁,她比誰都清楚,但她深深為之感到遺憾,因為她比誰都清楚王珺與韓謙之間的障礙是什么。

這次喬裝打扮跟著到棠邑來,她還真以為是過來散心,畢竟揚泰等地也都兵荒馬亂的,江南雖然繁盛,卻不如到棠邑來安心,只是怎么都沒有想剛到東湖上岸就意外遇到韓謙,更沒想到這才留下做客,韓謙突然間就轉到找人說親的話題上去。

再說了,韓謙這時候想找人到揚州說親,但王家就一定會同意了

當年在三皇子的婚宴上,是誰公然拿婚約羞辱王家的,以及在繁昌是誰聽到阮大人、殷司馬重提婚約之事卻不管不顧拂袖離去,留下小姐孤零零的留在繁昌難堪的面對滿城的風言風語

想到這里,香雲都替王珺鼓了一肚子氣。

「你好像篤定我聽了你的瘋言瘋語不會扭頭就走似的,你怎么猜到我為這事過來的」王珺手擱在馬車側邊的護欄上,冰肌雪膚的小臂伸入雨中,看雨滴落到纖長的手指上。

「梁帝朱裕去歲在泗州,驅數萬騎兵侵襲淮東,有計劃的摧毀我父親早年在楚州南部建立的屯墾體系,信王卻沒能及時識破其用心,猶是執行以往的堅壁清野的策略,」

韓謙抹掉臉上的雨水,說道,

「要是以往,淮東防線依托整個大楚的供給,為保守實力,用堅壁清野之策避開敵軍的鋒芒,是沒有問題的。即便一地屯墾體系被摧毀,恢復起來也僅需要兩三年而已,但錯就錯在信王封藩淮東後,軍需補給只能從治下僅剩下的三州十七縣征取,生產體系遭到重創,就立時捉襟見肘。以存糧計,淮東或能再支撐三四個月,偏逢楚揚諸縣又遇大災,夏秋兩季的糧產能保住三四成就頂天,能征得的賦稅更少,這也就意味著淮東軍的存糧,今年根本就沒有得到補充的可能。這種情況下,淮東即便沒有直接遣官員去金陵說項,而有意先試探棠邑的態度,卻也沒有必要叫你過來……」

香雲這時候才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蠢蛋,心想是啊,這次小姐任著性子要跑到棠邑來游玩,大人那邊都沒有吭一聲,都沒有阻攔一下,這么明顯的不正常,自己竟然都沒有看出來

奚荏笑著從後面摟住王珺的肩膀,說道:「你過來之前兩天,韓謙還開玩笑說淮東這次軟肋暴露得這么徹底,怎么也得賠幾個夫人出來才能換得朝廷的援助,卻不想淮東的夫人還沒有賠出來呢,一向神機妙算、處處不肯吃虧的王大人卻先要將女兒賠過來了……」

被奚荏說得不好意思,王珺岔開話題,問韓謙:「歷陽城完好無缺,卻迄今沒有多少民戶遷過來,你是要將這里拿出來做什么」

「拿來給你當聘禮啊,」奚荏笑著說道,「東湖城凌亂,或許三五年都未必能建出一個模樣來,而短時間內韓謙也沒有余力專門修建一座府邸金屋藏嬌你嫁過來,怎么也不能委屈你住簡巷陋室啊!」

「你再胡說八道,我便不理你了。」王珺忍不住抗議道。

「季希堯已經被調到棠邑來了,下個月工師學堂、醫護學堂以及講武學堂的主要教員以及新入學的生員都要遷過來,還要興辦一座師范學堂,」韓謙說道,「當然,學堂初期可能僅有千余人,還是會有一些屋舍暫時閑置著,但暫時也不想讓太雜的人員遷居進來……」

歷陽城西門距離巢湖東岸新築的長堤,直道距離也僅三十五六里。

換在其他地方,或許會覺得這段路途遙遠,但金陵城外城垣,從東到西也有逾二十里,而皇宮到長春宮的路程也有三十多里,也就能看出歷陽與東湖之間的距離可以說是恰到好處。

待日後好好修造歷陽與東湖之間的馳道,能供馬車長駛往來,往返歷陽與東湖之間也就一個時辰的事情。

歷陽這邊是不適合修建塢港,不便大宗物資的運輸,但環境幽靜、林木密集,夏季氣候要比三四十里外的東湖、東關都要溫潤一些,卻是置辦學堂以及避暑的良地。

午後從東湖大營出來,趁雨東行,路上也走不快,在途中耽擱了一個時辰,進歷陽城沿街而行,到長街東側的一棟宅子前,天色都差不多昏暗下來了。

雖說歷陽城里的守軍已經將宅子清過一遍,平時也有人維護,但韓東虎還是先帶著侍衛進去搜查了一遍,韓謙才與王珺、奚荏住進去。

最早在天佑帝沒有渡江攻陷升州節度使府金陵之前,歷陽城曾是當時淮南軍西南行營的牙帳所在,李遇就住這棟宅子當時淮南軍的戰船也是走裕溪河,從巢湖進入長江,從升州府西側渡江登岸。

天佑帝渡江定都金陵,之後也曾將這棟宅子賜給李遇,但李遇辭官歸隱豫章時,將金陵、歷陽等地所賜的田宅,都交了出去。

之後這處園子便成為歷陽縣衙所轄的官園。

從長街過來,從外面看宅子有些不露山不顯水,但三人走進來後,看到里面卻別有洞天,前前後後好幾套院子,總共得有上百間屋舍。

亭閣樓廳雖然談不上多高闊,但青磚黛瓦、粉牆曲廊與竹榴海棠等諸多花木相映成趣,十分的雅致、幽靜。

園子里大大小小的曲水池塘也隨處可見,里面養有許多錦鯉,可見在收復歷陽城後,這座園子雖然沒有住進人來,卻很好的得到照料,夾道及屋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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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都沒有雜草跟積腐的落葉。

中園有一座木樓建在三四丈高的假山之上,王珺與韓謙、奚荏登上木樓,將他們剛才走過的長街盡收眼底,而極目遠眺,歷陽城北面的青蒼山,在雨簾外若隱若現,仿佛一頭蒼龍靜伏雨中。

雖說王珺打定主意親自過來捅破這層窗戶紙,一路過來想著說破這事的種種情形,但韓謙直接捅破這事,她內心的勇氣仿佛泄了一干二凈,這時候卻不好意思起來,站在木樓窗欄前,舒展柔軟修長的身姿,似乎要將眼前的美景深深的印入心底。

「這宅子,不會叫你覺得沒有住鑒園習慣吧」韓謙問道。

王珺嗔怪的橫了韓謙一眼,怕被奚荏取笑,沒有搭理他的話。

「我說,大家都這么熟了,也就沒有必要找人居中說合聘禮、嫁妝之事了,要不我們直接聊聊淮東到底需要怎么樣的聘禮,才會將你嫁過來」奚荏隨意的坐在樓廳里的長案前,手支著雪膩的下巴,問王珺。

「我滿心想著這次來棠邑再受羞辱,回揚州只能青燈古卷守庵堂,沒有想到要細問父親信王的條件到底是什么,」王珺吸了一口氣,與奚荏對案而坐,說道,「不過,淮東未來兩年的處境很難,每年需要從外部補入上百萬糧谷才能重造屯墾體系,但又擔心朝廷會籍此機會鉗制提起撤藩……」

「要是沒有晚紅樓及太後這個不穩定的因素,此時或許真是裁撤淮東藩國的良機,」

韓謙站在窗前,輕嘆一口氣,說道,

「不過,朝堂內部都遠沒有穩定下來,淮東、淮西最好是都能先維持好現狀,楊元演的條件卻沒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也幸虧如此,要不然的話,韓謙為了能娶你,這次恐怕是只能將你強行扣押下來,隨天下恥笑了。」奚荏笑道。

從淅川戰事期間,奚荏就追隨在韓謙身邊,似妾似婢,關系親近而信任,自然也最清楚韓謙與王珺這些年的糾葛,特別是繁昌拒婚之事,說到底就是王珺承擔極大的犧牲,為韓謙能返回敘州提供最佳的借口。

要是韓謙與王珺的婚事再有波折,她都覺得還不如直接用武力解決掉了。

反正韓謙在敘州強行推行新政,金陵事變期間,更進一步將世家宗閥都得罪干凈了,也不怕多一件令天下人議論紛紛之事。

王珺笑了笑,又說道:「你們現在就算知道淮東的需求,這事怕也沒有那么好辦吧」

「不好辦也要辦啊,」韓謙笑道,「你現在也了解到東湖及敘州的情形,比起淮東,我其實更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穩住這邊的根基也虧得你父親沒能窺透棠邑的深淺,要不然他不將你賠進來,我也得跟淮東合作……」

「你也不想想自己這些年算計了多少人,王珺不嫁過來,不逼你更張揚的顯露出野心,天下誰能放心跟你合作」奚荏嗔道。

不開玩笑,接著三人就坐在樓閣里推敲淮東當前的困境到底有多難解決。

每年州縣上繳、經戶部收入國庫的田稅丁賦以及諸多雜稅捐,都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