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初春(2 / 2)

楚臣 更俗 3347 字 2021-01-18

王珺依偎在韓謙的懷里,卻無拘泥,看驛道下方的燕子河流水已然豐沛起來,在礁石湍急而流,沖擊出白色的浪花來,再看西岸黑褐石壁,偶爾一兩棵青松從石壁間頑強的生長著,心里想著這春日遲遲,緩緩行於道中,驛道永無盡頭該有多好。

燕子河上游,西岸多懸崖石壁,東岸地形相對平緩,千百年來有山民葯農踩踏出來的小道,之前也是在這個基礎上修繕了東岸驛道,但到燕子河的上游,就需要修造一座鐵索橋,與西岸華柱峰棧道的起點接上。

千余年前就有造鐵索橫置溪河、峽谷之上的先例,敘州這些年都優先發展冶鐵鑄造,打造千余丈長鐵索不是多費勁的事,但關鍵燕子河的東岸沒有能固定鐵索的巨石。

最後決定是不惜成本用石漿澆灌橋墩。

去年入冬前,先在燕子河東岸建窖,開采粘土與石灰石進窖焙燒,然後再建水碓研磨粗料最終造出石漿,再源源不斷的用石漿及特制的鐵筋澆灌,整整四個月過去了,韓謙與王珺在諸多侍衛的簇擁下,趕到燕子河上游,看到東岸已經澆灌出兩座五尺見方、五丈余高的巨大橋墩來。

卻也是巧了,孔熙榮今日也從淮陽山北坡趕過來看燕子河鐵索橋的建造進展。

雖然華柱峰棧道還有三個關鍵節點沒有貫通,但這三個節點上都建有臨時的吊索或簡易浮橋運送匠工及建造物資。

如今從燕子河谷到白水河谷往來,到底是比以往方便多了,每天運往白水河上游河谷的物資,也從早期的兩三千斤提升到上萬斤;而少量人員的往來也從之前翻山越嶺走一趟需要四五天,縮短到一天之內。

不過在三座鐵索橋建成能使車馬通行之前,大規模的物資運輸、人員往來,還不現實。

孔熙榮這幾個月親自進入淮陽山北坡,臉頰長滿密密的胡茬子,五大三粗的身量,這時候更見粗獷,看到韓謙、王珺在郭榮、馮繚等人簇擁下走過來,拱手行過禮,指著橋墩說道:「這兩座橋墩,可以說是集敘州工造之大成了。」

雖然主持華柱峰棧道修造的總工師,是陳濟堂帶出來的弟子喬峻,陳濟堂及季希堯都沒有親自出山,但自四年前第一次在工師學堂的實驗爐里成功利用粘土與石灰石燒制出第一爐合用的石漿料以來,石漿料作為建築粘合劑以及與河砂攪絆成混凝土,與特制的竹木筋或鐵筋,應用於基礎及梁柱的澆灌,陳濟堂、季希堯他們在工師學堂指導弟子前前後後摸索了四年時間。

孔熙榮說這兩座橋墩乃是敘州工造之術的集大成,可以說是一點都不誇張,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橋墩與西岸之間用六根鐵索連接起來,然後再鋪上厚木板,這些手段反倒是簡單了。

既然遇到孔熙榮,韓謙又詳細詢問過霍南先遣營的狀況。

也是近十數日來,物資的輸入規模有很大的改觀,主要集結到白水河及灌河上游河谷的霍南先遣營諸寨,情況比最艱難時也有很大的改觀,至少從較嚴重的飢饉狀態中走出來了,白水河、灌河上游河谷的春耕工作也陸續展開,將卒也恢復一定程度的操練。

去年從霍州南部諸縣逃入北坡深處的流民情況,也已經進行了梳理。

這上萬流民里,差不多每戶都有成年丁壯在烏金嶺大捷之前,被壽州軍強行征為民夫用於進攻烏金嶺的戰事之中。

梳理下來,這些民夫里前後差不多有四千人在烏金嶺大捷時被棠邑俘獲,戰後差不多都作為輔兵及屯兵被編入輜重營。

霍南先遣營現在除了還需要增加一批有經驗的武官外,孔熙榮現在希望就將這四千輔兵就從輜重營抽調出來,作為正卒編入霍南先遣營,也可以預見這些人的戰斗力及凝聚力都不會差。

無論是烏金嶺大營當初從東北坡腹地發動底層貧民編入營伍,還是霍南先遣營年前進入北坡腹地發動底層貧民,人馬規模絕對不低,但底層貧民長期忍飢挨餓,入伍之初的身體狀況很差,以傳統的標准衡量,堪稱精銳健卒的比例很低。

除了充裕的粳米面食外,軍中還供給一定的肉食、豆制品及禽蛋等,差不多需要一兩年時間,將卒的身體狀況才會有所改觀,勉強達到精卒的標准。

烏金嶺大營的將卒休生養息近一年時間,狀況自然得到很大的改觀,但霍南先遣營還是最近十數日,物資供給才得稍稍寬松一些的供給。

倘若河朔劇變在即,希望霍南先遣營近九千將卒能在接下來一兩個月內休養成精卒,顯然是不現實的。

不過,增補一部分經驗豐富、勇敢作戰的基層武官及四千休養超過一年時間、有過一定操訓基礎,後續凝聚力及士氣都有保障的輔兵,孔熙榮相信霍南先遣營的整體戰力能有可觀的提升。

「我們也剛決定左右軍諸部暫時都保持現狀不變,主要考慮加強霍南特遣營以便在河朔局勢發生劇變時,能第一時間收復霍州南部的城寨。目前看來還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些人手從諸輜重營抽調出來交到你手里。」韓謙說道。

當下他便著郭榮倚馬草擬軍令,他來簽署,派人快馬趕回烏金嶺大營,著軍情參謀司照名單將這些人手從諸營抽調出來……

…………

…………

二月下旬,江淮大地已經春光融融,但河朔大雪還積雪未消。

二月底的最後一天,定州城上空鉛灰色的陰霾蒼穹,又紛紛揚揚的飄起雪花來,似乎一時半會還看不到暖春時節的降臨。

「這幾年老天都是怎么了,開春一年比一年晚,到了夏秋,又是一年比一年旱,這老天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有這么大的雪!」

灌江樓對面的茶肆里,幾個粗魯的漢子推門走進來,大聲抱怨著屋外正紛紛揚揚的大雪。

風雪隨著推開的門簾子灌進來,叫坐在溫暖茶肆里的眾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韓豹與張士貴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喝著滿是茶沫子的熱茶,茶湯有些苦澀,韓豹他們都喝不慣,但滾燙的茶湯入腹卻是舒服。

他們瞥眼掃了這時候走進茶樓的幾名粗魯漢子一眼,又借著窗戶的縫隙,往茶肆對面的灌江樓窺去,低頭拿著缺了一個小口的陶碗,飲著茶湯。

幾名粗魯漢子朝他們這邊走過來,其中六人圍著相鄰的一張茶桌而坐,還有兩人湊到韓豹跟張士貴這桌來,一邊聲音粗魯的招呼伙計沏茶上來,一邊從包裹里取出麥餅,看他們打滿補丁的狗皮襖子,看著似是走鄉串寨的普通馬客。

茶肆又不是什么高檔場所,除了茶水,還提供一些簡易的吃食,拼桌也實屬正常,但張士貴警惕的按住衣衫下的短刃。

韓豹抓住他的手腕,叫他稍安勿躁。

「韓豹,這是你們從北橫沖抓住的兩個逃卒,很警惕啊,苗子不錯。」一名臉上長滿絡腮胡子的漢子壓低聲音笑道。

「他叫霍厲,是隨夫人從揚州加入棠邑的舅表公子,也是軍情參謀司的參軍。」韓豹跟張士貴介紹說道。

「你也莫要刻意提及我的身份,好似我就差了你一頭似的。」霍厲咧嘴笑道,他年紀才二十五歲,但蓄著絡腮胡子,又或者這段時間經歷不少風霜,相貌比實際年齡顯得粗獷、滄桑。

霍厲、王樘是一度都在軍情參謀司任事,甚至韓豹這一隊北上偵察敵情的精銳斥候,還是霍厲陪同奚發兒挑選出來,韓豹自然認得特意蓄上絡腮胡子的霍厲,他這時候見霍厲要比他們預想的更早趕到定州來,可見定州的局勢確實引起棠邑的極度重度。

韓豹這時候從懷里掏出一枚鐵戒,擺在桌上,將有特殊印紋的戒面朝向霍厲。

看到韓豹拿出這枚鐵戒,霍厲便有些沮喪的指著對面相貌相對秀氣文弱得多、沉默寡言的漢子,介紹說道:「王轍,豹爺可能沒有見過,他是王樘的十七兄,之前在通政司任事,早年到河朔游歷過,這次便與我一起過來。大人與夫人都特意吩咐過,要我們過來聽從豹爺你的調遣,你也不用特意將這縉雲武戒擺出來。不過,豹爺能在我們過來之前就盯上灌江樓,還真不簡單呢,我還以為豹爺就知道沖鋒陷陣殺敵呢……」

韓豹在金陵事變期間就加入赤山軍,之前他與其兄韓東虎就粗習腳拳功夫,之後又跟軍中好手修練刀槍,進展神速,武藝超常,作戰也極為勇猛,數度血戰都沖鋒陷陣在前,斬獲近百顆首級,屢立戰功,又好學習,北上前就已經升授營都指揮,但他的年紀才剛剛滿二十一歲。

雖說像韓豹這樣的青年武將,在棠邑軍中比比皆是,而韓豹以往跟其兄韓東虎一樣,有著同齡人難得的沉穩,很少有鋒芒畢露的時候,但這一刻在霍厲、王轍面前,他還是有些不一樣起來。

王衍、王轍、霍厲等人,雖然在王霍宗族之內都是庶出子,但在棠邑將吏眼里,他們畢竟是宗閥子弟,有些隔閡短時間內很難徹底消除。

韓豹此時多少擔心霍厲會仗著出身與年齡,不聽他的調遣,甚至擅作主張,因此才第一時間與霍厲明確主次上下之別,以免意見不合而貽誤大事。

當然,王轍與霍厲二人隨夫人而入棠邑,論出身及地位,都是要強過普通將吏,但此時見他們能夠不畏凶險,遠行兩三千里,深入敵境過來跟他們接頭,韓豹內心也頗為觸動。

特別是他們能這么快趕過來會合,可見是為了確保盡快跟他們接上頭,晝夜不休的在趕路,實際上除了倍加辛苦外,還要冒更大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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