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五章 密信(2 / 2)

楚臣 更俗 3260 字 2021-01-18

「如我所料不錯,韓謙打過鰲山島後又派人送來求和文書了吧?」王文謙坦然坐下,說道,「韓謙打也是為了和,而且必須要在九月之前談成和議。而諸公心里大概是也巴望著拖到秋冬,繼續看蒙兀人與東梁軍聯手進入河洛,而到秋冬之後,甚至更希望看到東梁軍越過潁水進攻陳許汝蔡等地吧?你們都打定這樣的主意,叫韓謙能做什么選擇?」

「要是我們堅持不談和議,韓謙最終還要出兵進攻楚州威脅朝廷?」身為御史中丞的鄭暢,這時候搶著問道。

「鄭大人拿這么簡單的問題考究文謙,未免太看不起文謙了吧?」

王文謙對鄭暢、楊恩等人還是給予足夠的尊重,但不意味著鄭暢以這么簡單的問題試探,就一定要忍住不戳破,笑道,

「鄭大人,你也很清楚,入冬之後潁水冰封,東梁軍倘若配合一部分蒙兀騎兵踏過潁水進攻許陳蔡汝潁諸州,最是令梁軍難受。韓謙到時候即便能奪下淮東,也不過是拉長與東梁軍的接觸防線,何苦來哉?要是我所料不差,韓謙下一步應該在鄧均光霍新增兵馬,真拖到八月,和議都還談不攏,他們應該會不惜一切代價奪下隨州、郢州、黃州以及襄復二州位於漢水以東、以北的區域。而這並非韓謙背信棄義,又或者奸詐貪婪,實是形勢逼迫他們不得不如此——他必須要奪下荊東、荊北地區,將蔡汝許陳潁諸州的軍民撤過去,然後令這些地區成為梁軍與東梁軍的緩沖區域,不至於側翼軟脅為敵所制……壽王爺看不到這點,不叫人意外,但鄭大人您真看不到這點嗎?」

聽王文謙明著捧鄭暢而對他充滿輕蔑之心,楊致堂臉皮上禁不住抽搐了兩下,厲聲叫道:「周炳武、張蟓、趙臻在荊襄有九萬大軍,黃州又是鄭家根基之地,真是韓謙此廝想奪就能奪的嗎?王大人,你也未免太高看韓謙了?」

王文謙淡然一笑,說道:「招討軍在襄樊隨郢是有九萬兵馬,但敢問壽王爺一句,你們有幾個月沒有往荊襄輸入糧秣了?招討軍九萬兵馬之中,右武襄軍、右武衛軍是禁軍精銳,但也會只有三萬眾,還要分守漢水兩岸,壽王爺真以為在漢水一旦被棠邑水軍封鎖,漢水東岸、北岸的招討軍在缺衣短糧之時,真能守上兩個月?此時韓謙絕對不想跟大楚撕破臉,但沈相、壽王爺你們想要坐看梁軍被耗死,卻不容梁軍垂死掙扎一下,也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吧?再一步講,倘若信王請旨,要將趙臻從隨陽、樊城調回揚州,朝廷是應還是不應?」

「你怎么就肯定信王要將趙臻調出荊襄?」鄭暢微蹙著眉頭,問道。

「信王殿下三月就請求進攻淮西,你們百般不應,不就是擔心信王他有別的念頭嗎?」王文謙笑道,「難不成你們真就以為信王殿下一點都看不出梁軍在潁水河封之前必然要出兵奪下荊北的兩難局面嗎?我雖然不在信王殿下身邊與謀,阮延也必然會建議信王坐看朝廷大軍與梁軍在襄北兩敗俱傷的,而且理由也是現成的:一是目前揚泰等州受梁軍威脅更大,需要將兵馬轉移過來增加防御,二是湖南、江西糧秣無法從水路運往襄樊,招討大軍在襄樊郢隨的補給已成問題,叫將卒思鄉心切,隨時都有嘩變之憂……」

「你半生輔佐信王,此時於心何安?」楊致堂冷笑道。

「信王他要真念舊日之情,我也不會坐在這大獄之中,」王文謙輕嘆一聲,說道,「再者說,我所說這些事,壽王爺轉不過彎來,沈相、楊侯爺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我說或者不說,又有什么區別,又有什么不能心安的?」

「長江水道被棠邑水軍封鎖,趙臻想撤回揚州,怎么撤?」楊致堂問道。

「就算韓謙知道信王有坐山觀虎斗以期最後漁翁之利的心思,但信王一定要將趙臻撤回揚州,韓謙是選擇讓出通道,還是一定要將趙臻所部留在隨陽、樊城,先與之拼個頭破血流?」王文謙問道。

見沈漾、楊致堂、楊恩、鄭暢都陷入沉默,王文謙站起來,示意獄吏將板凳拿出囚房,嘆道:「不錯,韓謙從崛起以來,從來都選擇劍走偏鋒這條路,這次也絕不會例外,但沈相爺、楊侯爺、壽王爺、鄭大人,你們想想看,這些年來,韓謙除了劍走偏鋒,他有其他選擇嗎?這一次,也是要看沈相爺、楊侯爺、壽王爺、鄭大人,給不給他另外一個選擇?」

楊恩看了沈漾一眼,見他沉默著不說話,便示意獄吏重新將囚室的柵門鎖死。

周啟年、張憲以及秦問身份暴露後,不得不避諱辭去揚州刺史一職回到沈漾身邊任事的薛若谷都沉默不語。

有些事他們都隱然有所推測,但誰都沒有想到王文謙想得通透,要不是他們確信王文謙跟梁國沒有聯系,而王文謙、殷鵬又是極輕易就被他們捉獲,都懷疑王文謙是不是早就跟韓謙有勾結。

想來想去,王文謙乃淮東第一謀臣的名頭到底不是虛的。

…………

…………

離開關押王文謙、殷鵬的監院,沈漾他們又走進隔壁的監院。

監院早已清空其他囚犯,目前就專門用來關押韓文煥、韓道銘、馮翊、陳景舟、雲朴子及子陳元臣、陳繼賢等人。

看著沈漾、楊致堂等人走進來,馮翊站在柵門之後,說道:「壽王爺當年以鰲山島作為抵押,從敘州官錢局拆借錢糧一百二十萬緡,約定每月支付息錢,違約鰲山島則由棠邑自取。壽王爺拖欠半年息錢未付,棠邑水軍這次進攻鰲山島,也是照著約定取回息錢,壽王爺您現在做事可真是有些不地道啊?」

明明是梁軍水師擅起兵釁,馮翊卻口口聲聲說他違約在先,楊致堂太陽穴突突的跳,恨不得一腳將他這雜碎踹翻掉。

馮翊才不管楊致堂臉色有多難看,自顧自的說道:「不要說壽王爺您了,信王他拖欠官錢局息錢未給也有半年之久,欠債還錢乃天經地義之事,接下來我家君上派兵進入楚州討債,壽王爺你們也要多擔待啊!」

「你們真會對淮東用兵,而不是出兵侵奪襄北、攻占黃州?」楊致堂氣急而笑,冷聲問道。

「鄭大人與我家君上一團和睦,我家君上沒道理出兵去奪黃州的,」馮翊像撥浪鼓般連連搖頭道,「壽王您老多慮了……」

楊致堂沒有理會馮翊一臉無賴的樣子,看向隔壁囚室席地而坐的韓文煥、韓道銘,冷聲問道:「韓老大人,真想著以頸上頭顱,成全韓謙不忠不孝之名嗎?」

「老夫今年都八十有六了,道銘也六十好幾了,難不成連生死也看不破?」韓文煥在韓道銘的攙扶下,掙扎著站起來,走到囚房的柵門前,說道,「既然你們都看破謙兒的部署,老夫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了——這些年來,不管謙兒他是不是喜歡劍走偏鋒,他有虧欠過你們半點?你們一個個都可以拍著胸脯說,對大楚大公無私,對大楚作出的犧牲及貢獻及得上謙兒?你們真要願意看到真正的奸佞得逞,坐失漁翁之利,老夫可以將頸上頭顱借你們一用……」

「韓謙需要怎樣的和議條件?」鄭暢沉聲問道。

「鄭大人……」見鄭暢竟然這時候就沉不住氣示弱,楊致堂又驚又怒的拖長聲音喊道。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非為叛國投敵,而是不得不站出來力挽狂瀾,抵擋胡虜——而韓謙禪繼之後便遣使獻表稱臣,對大楚猶是忠心耿耿,我等拖延不應,才致有鰲山島之禍,罪責不能算到韓謙的頭上。」鄭暢鎮定的沉聲說道。

剛才鄭暢主動跟王文謙說了那么多話,張憲、薛若谷就意識到鄭家的態度可能有變,但沒有想到鄭暢這時候就如此干脆利落的倒戈。

周啟年也是痛苦的拍了拍額頭。

鄭暢這句話真明白不過,倘若梁楚最終全面決裂,為保黃州根基不失,鄭氏即便不會直接投向梁軍,也會選擇中立——很顯然鄭榆、鄭暢已經從棠邑水軍突襲鰲山島之事上,看到九月之前談不成和議韓謙出兵奪荊襄的決心。

「韓謙到底給了你鄭家什么好處?」楊致堂怒氣沖沖質問道。

「壽王爺,族兄與鄭暢,對大楚忠心耿耿,矢志不改,豈會為韓謙所許區區好處異動?然而,梁楚相爭,致漁翁得利,更非族兄與鄭暢所願,」鄭暢淡然行了一禮,說道,「族兄與鄭暢的心志,沈相與楊侯爺最為清楚……」

沈漾、楊恩都長嘆一口氣,事實上三月份時,鄭榆、鄭暢雖然沒有公開表態,但私下交流意見時,他們都是贊同當時直接對淮西出兵的。

此時右龍雀軍得不了祛瘴酒的供應,在西江疫病滋生不說,梁楚真要撕破臉,注定鄭氏的根基之地黃州將第一個被卷入戰火之中,也就由不得鄭氏就轉變風向了。

然而恰恰三月份時,是楊致堂最為堅決反對直接對淮西出兵,執意欲觀河洛的戰事展再作決定。

原因也很簡單,三四月份要對淮西直接出兵,右龍武軍注定要第一批殺入淮西,楊致堂舍不得拿這些年積攢的心血,去跟棠邑精銳拼消耗。

各家各算計,以致今日之局面,鄭氏先變成牆頭草,奈其何哉?

楊致堂心口窩著氣,怎么都泄不掉,怒氣沖沖的說道:「鄭氏真要助紂為虐,我楊致堂或許阻擋不了,我這就去見兩宮太後,凡事請兩宮太後定度……」

楊致堂說白了還是想迫使長信太後、明成太後先表態,然而以勢壓迫鄭家低頭,鄭暉正率右龍雀軍遠征嶺南,糧秣都要依賴湖南供給,他就不信鄭家真就敢拍拍屁股直接投向梁國!</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