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五章 關中(二)(2 / 2)

楚臣 更俗 3535 字 2021-01-18

此時已經過去整整有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來,趙孟吉沒有露過一次面,也沒有直接將他們拘捕關入牢中,除了每日著人送來食物、清水之外,他們便與世隔絕。

宅院前後以及側門也都被人從外圍堵死,食物僅僅是從側牆打開一道洞|眼里送進來。

他們現在既不清楚趙孟吉是否已經鐵了心徹底投靠梁國,也不清楚太原知道趙孟吉的異常後,有沒有從太原、澤潞、河朔等地調遣兵馬過來鎮壓。

一陣雜亂的響聲傳進來,像是有人在清理堵在院門前的障礙物。

大概是聽到院子外的動靜,年逾六旬便滿頭銀絲的呂輕俠這時候經人攙扶,從室內走出來,站在檐下,盯著檀木院門。

片晌後,院門悠然打開,兩隊兵卒魚貫而入,將周元等人也都一起押入這院子里來——十數身穿黑sè短窄服衫的漢子走將進來,在一名削瘦漢子指揮,拿出鎖銬將呂輕俠、周元、姚惜水等人的手腳一一銬鎖起來。

呂輕俠盯著為的那名削瘦漢子,問道:「你來自洛陽?」

姚惜水這十數黑衣人,不像是趙孟吉身邊的嫡系,而束縛她們手腳的鎖銬,精巧之極,顯然也不像是洛陽之外的造物。

「大梁參謀府北面司同知事張士民見過呂宮使、周侍郎。君上特請諸位到洛陽一敘前情,為防止旅途生變,還要先委屈請位了。」削瘦漢子拱手笑道。

「趙孟吉既然都認定天下要盡歸於大梁了,為何都將我們交給韓謙了,也不敢見我們一面?難不成這幾年唇齒相依,一點交情都沒有了?」呂輕俠沒有掙扎,只是努力轉動手腕,叫鎖銬不至於硌著她枯瘦的腕骨,平靜的問道。

「不知道呂宮使要跟我談什么交情?」趙孟吉身穿素袍,在安吉祥、顧明府等人的陪同下,走入院中,冷聲問道,「要不是趙某心存幾分警惕,性命早就被呂宮使奪走,這時候還要談什么交情?」

安吉祥與張士民等人見過面後,上元節過後找到機會就與趙孟吉說起招撫之事,但趙孟吉當時還是置之不理,甚至還下令將安吉祥囚禁起來。

趙孟吉雖然也曾是蜀軍鎮戍梁州、殺伐果斷的蜀軍大將,但這些年來帶著數萬蜀兵坎坷周轉、吃盡苦頭,已沒有早年的果決。

軹關陘一役之後,他當然不希望跟蒙軍綁在一棵樹吊死,但軹關陘一役的勝負多多少少還帶有一些偶然性,梁國四周皆敵,並不見得能奪得最後的勝利,趙孟吉更多還是想著在這世道多保存一些實力,不用急著那么快做選擇。

最終促使他決定軟禁呂輕俠、周元等人的,先是得到消息確認韓謙不惜舍近求遠,令上萬精銳騎兵遠赴隴右作戰。

從這里他看得出韓謙的目光遠大以及絕對的自信,換作別人或許寧可放王孝先西逃去隴右跟李元壽合流,也會先確保奪下關中。

第二件事就是趙孟吉下令將安吉祥囚禁起來,但沒有直接將安吉祥斬,或押往太後受審,呂輕俠認定趙孟吉還是有附梁之意,二月初曾派出刺客潛入刺史府衙,欲殺趙孟吉奪其兵權。

然而呂輕俠等人的行蹤,甚至極在趙孟吉身邊所收買的人,皆在秘司潛伏人員的監視之下,得到顧明府及時報信,趙孟吉設下圈套,抓住刺客,之後還從呂輕俠身邊搜出烏素大石早在年前就交給她從權處置他性命的秘旨。

甚至他以為臂膀的兩名部將,特別是其中一人還是貼

身侍衛他的牙軍都虞候,也早就被呂輕俠收買。

到這一刻,趙孟吉才沒有選擇,放出安吉祥,在參謀府秘司人員的協助下,清除軍中異己,軟禁呂輕俠、周元等人。

趙孟吉及孟州守軍的異常,想要徹底瞞過近在咫尺的汴梁及澤潞守軍,是不可能的,但之所以沒有直接改旗易幟,說到底也是料定烏素大石也好、朱讓也好,他們絕不願看到王孝先不戰而逃。

只要他們還希望王孝先留在鳳翔,與王元逵共守渭河兩岸,那他們就不會主動先王孝先泄漏趙孟吉及孟州守軍已經歸附洛陽的消息。

出於這樣的理由,趙孟吉才沒有直接改旗易幟。

而此時李知誥、馮宣已率部占領渭水中游的天水等城,從隴山西麓堵住王孝先西逃的通道,也就到了趙孟吉正式改旗易幟的時機了。

呂輕俠等人被押出軟禁的院子,十數輛馬車停在大街之前,抬頭看了看不遠處一桿大蠹從刺史府衙前廷院子里挑出來,上有隸書「梁」字,然而再看簇擁在馬車周圍的軍將雖然還沒有換上梁軍的兵服,但秩序井然,沒有所想象中的惶亂,可見趙孟吉手下的將吏,已經接受了投附梁軍這一事實。

被押進馬車,車窗並沒有刻意的封閉起來,呂輕俠他們沿路還能眺望車窗外的情形。

除了一部分潛伏人員外,洛陽另外還會遣派一批人員過來,負責孟州的接收及融合事宜,張士民、安吉祥則負責押送呂輕俠、周元、姚惜水等人前往洛陽——兩艘懸掛洛陽|水軍戰旗的官船,早已經在南關河碼頭等候。

…………

…………

黃昏時從孟州溯流而上,當夜天晴,星空當空,適宜夜航,連夜駛入伊洛河,折往西南,一路直到洛陽北城伊闕門水關碼頭時,已經次日日頭西斜才停船靠岸。

晚紅樓其他人員及周元的家小都被押往監察府大獄途中,呂輕俠、姚惜水、周元三人,則被韓謙派到碼頭前等候的官員,直接押往上陽苑。

這幾年洛水南岸的洛陽城已經完成修繕,差不多恢復河朔驚變之前的模樣。

雖說作為新的國都所在,但新展的工礦匠坊等業主要集中於洛陽南部,沿伊水、洛水兩岸分布。

目前洛陽城中主要還是將臣官吏、駐軍及家小居住,在關中、河淮、太原、澤潞等地都沒有收復,河洛居天下中樞的地理優勢自然還遠沒有體現出來,商旅不多,城中居民不多,也就沒有想象中那么繁盛熱鬧,給人一種不過爾爾的假象。

作為韓謙日常處置軍政事務以及寢居的上陽苑,也相當簡陋。

車馬直接抵達凌雲閣前,呂輕俠、周元、姚惜水被帶下馬車,這時候十數將慮從凌雲閣走出,似乎都清楚他們三人的身份,經過時打量了他們數番,也沒有人上前來跟他們搭話,就相繼離開。

奚荏走到殿階前,招手讓殷鵬將呂輕俠、周元、姚惜水帶進殿,也示意招撫趙孟吉有功的張士民、安吉祥進殿。

凌雲閣西壁換上透著淺綠sè光澤的玻璃窗,這時候夕陽照入大殿,大殿之內顯得極為明亮。

韓謙身穿朱紅蟒袍坐在御案之後,此時已經三十八歲的他,唇上留有濃密的短髭,堅毅神sè間透漏著身為一國之主的亭淵氣度。

馮繚、韓道銘、陳景舟、雲朴子等人坐在兩列,都可以說是呂輕俠、周元、姚惜水他們的故人。

「二十載崢嶸歲月,彈指一揮間,韓謙都未曾想能在此時此地再見呂夫人、周大人、姚姑娘呢……」韓謙放下手頭正翻閱的奏疏,看呂輕俠、周元皆兩鬢霜華,容sè盛極一時的姚惜水,此時眼角間都難免生有數道細密的魚尾紋,頗有感慨的說道。

「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好說的,」呂輕俠努力的整理起皺的衣襟,叫自己看得體面些,說道,「你既然還對楚廷稱臣納貢,特別是在這當下,你還要繼續迷惑楚廷,無非是要將我等送往金陵受審示之以弱;以你今日身為人主的地位,也沒有必要特意奚落我們這幾個手下敗將吧?」

「呂夫人卻頗有自知之明啊,但二十年前的點點滴滴,我此時都還在歷歷在目,又怎么舍得不一敘舊情,就將你們這樣押往金陵去受審呢?」

韓謙哂然而笑,俄而肅然盯著呂輕俠,問道,

「前朝覆滅三十二載,天下四分五裂,不知道多少生民妻離子散、遺屍荒野。呂夫人前二十多年潛伏宮禁之中,或許看不到天下有多分飢sè,但被逐出金陵之後,這六七年輾轉零落,有如喪家之犬,心里還有幾分為報前仇、不惜攪亂天下的執念?」

「今日你大權在柄,什么話自然皆由你說。」呂輕俠說道。

韓謙看向周元、姚惜水,見他們都低著頭,對自己視而不見,哂然笑道:「看來你還真是死不悔改啊,那就在我大梁吃幾天牢飯,再動身吧……」

韓謙揮了揮手,著張士民直接將他們押送去監察府大獄關押起來,又給安吉祥賜座。

安吉祥、陳如意皆是張平帶出來的弟子,陳如意甘為呂輕俠驅使、最終卻因為呂輕俠掩蓋刺殺真相而被殺死,卻也可以說是罪有應得,安吉祥受裹挾逃出金陵,之後又一起被驅出梁州,雖然跟隨呂輕俠、周元他們投附蒙兀人,還在孟州任吏,但更多是身不由已、隨波逐流。

這幾年安吉祥在孟州,也並沒有跟呂輕俠、周元他們勾結到一起,而是在孟州撞一天和尚念一天鍾,也許是這樣的世道叫他心生頹念、不再功名利欲熏心,又或者說他心里多多少少還念著張平以及延佑帝楊元溥待他的恩義。

韓謙詢問過孟州地此時的情形,又問起他今後的打算,願不願意留在洛陽任吏。

「這幾年寓居孟州,卻是認得幾個酒肉朋友,閑時飲酒賞文,也甚能打時光,懇請君上恩許吉祥就留在孟州安渡余生。」安吉祥請求道。

「你比我還小一歲,此時就想著安渡余生之事,未免太早了,」韓謙笑道,「你想回孟州也行,那邊總是要派官員安頓民生之事,讓馮繚給你安排一個悠閑的差遣……」

「謝君上。」安吉祥行過禮,便先告退。

安吉祥在洛陽沒有居所,也無意在洛陽置辦居所,韓謙讓殷鵬先安排他住去都亭驛,待馮繚閑下來後著史司安排合適的差遣,再叫安吉祥回孟州。</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