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2 / 2)

房事 未知 6232 字 2021-01-19

張工的辦公室很亂,除了一張床板和辦公桌外,全是一些瓶瓶罐罐的東西,里面裝著各種各樣的化學物質。試驗釉子的泥坯堆了一桌,看來這些天張工並沒有休息,一個人堅持工作。張工上班也沒工資,廠子放假了,沒有人給他記工,財務室也沒人,但是他絲毫不在乎,一如既往地干著自己想干的事情,樂在其中,悠哉游哉。

辦公室沒有生火。一面火牆通向地炕(火牆是北方一些地方把連接爐子的牆砌成空心,里面通向煙囪,牆體可散發出熱量;地炕是把室內的地下挖空,用泥板隔成煙道,外面火口的熱量通過煙道通往煙囪,室內便散發出很高的熱量。農村的煙房就是這樣。工藝廠有許多這樣的房間用來注漿),地炕沒燒,房間里很冷。

茂生躺在冰冷的床上瑟瑟發抖。回想家里的情景,真後悔自己這么早就來了。他們那新婚的小天地雖不大,但是很溫馨。一閉眼,秀蘭那矯捷的身影就浮現在眼前,象一頭永遠不知疲倦的小鹿一樣不停地奔波。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上經常喜洋洋的,很少看到她有懊喪的時候。結婚七日,頭天晚上大家鬧房直到天亮,第二天小外甥鑽了過來,第三天回門,第四天回來他就病了,秀蘭守候在他的身旁喂吃喂喝,象照看一個沒有足月的嬰孩,無微不至。等到身體稍微恢復了,他卻匆匆地來到廠里,留她一個人獨守空房,繼續婚前的苦日子。

一種孤獨、凄傷的感覺涌上心頭,茂生的心里癢滋滋的難受。七夕相處,未盡夫妻之道,許多肺腑之言也沒來得及對她講,秀蘭的心里會怎么想?那天送他在大路上,那強顏歡笑的臉上分明有一種深深的失望在上面,眼睛里充盈著淚花,陽光下一閃一閃的,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親愛的,你怨我嗎?

陸陸續續地,被通知的工人都來上班了。小曹也來了。小曹的婆姨又給他生了個孩子,是男孩,小曹高興得合不攏嘴,興高彩烈地給大家發糖吃。大家向茂生要喜糖,茂生沒有,女工們不依,於是他就出去買了一些回來。

發糖的時候大家嘻嘻哈哈很熱鬧。輪到呂玲的時候她不說話,眼里含著淚,一扭身就出去了。茂生沒理她,也沒必要去理。

晚上的時候小曹也住了進來。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翻個身子都很困難。過了個年,小曹的話多了起來。先是滔滔不絕地講兒子的情況,然後就問起茂生結婚的情況。茂生把情況大概講了一下。小曹覺得不對勁,說你們這叫什么結婚呢?你這樣做婆姨會傷心的,她會以為你不愛她。小曹講了他們結婚的經過。小曹說你現在也結婚了,有些話也能給你講了。你們訂婚四年才結的婚,婚後還不在一起睡,誰能忍受得了?——愛情是什么?愛情就是親情和r體的結合,只有這樣才會骨r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離不開誰了!食色性也,人之本能呀。

四十五(3)食色性也

性是人最基本的需求,每個人與生俱來進入一定的年齡階段都會有強烈的渴望,表現不同的是每個人的知識教養不同隱忍程度不同罷了。其實女人比男人更渴望這個。——不怕你笑話,受苦人白天受再大的苦,晚上回去兩口子睡一覺,什么疲勞痛苦都沒有了。寡婦、光g漢的日子為什么難熬?就是因為他們沒有自己的另一半。正月沒事,我看了張賢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有時間你也看看吧!

——啊!這是小曹嗎?一個一說話就臉紅,聲音象蚊子一樣的農村人,居然了解這么多的事情!讀書十年,自己學的知識哪去了?怎么沒有這些內容呢?曾經的自負哪去了?曾經還以為自己在這方面已經知道得不少,現在看來幾乎是白痴了!

小曹呵呵地笑了。小曹說茂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讀書人。讀書人一般在這方面都比較遲鈍。我們那一個教書的結婚三年沒小孩,到醫院一查,婆姨還是處女!——教書的連地方都找不著哩!

茂生聽後也有些迷惑了。自己雖然也看過不少書,可是這方面畢竟沒有經見過,於是就問小曹兩口子是怎么做的。小曹這回被問紅了臉,聲音也小了起來。他說其實兩口子一開始並不順,慢慢的就順暢了。開始的時候婆姨扭捏著不喜歡,後來一晚上不做她就睡不著。有一次半夜的時候我們都想了,於是就開始做。婆姨忍不住就叫了起來,把孩子給喊醒了。孩子看見我們那樣,「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第二天也不讓我抱……

小曹說著說著就進入了夢鄉,夢中露出甜蜜的微笑。茂生碾轉反側,怎么也無法入睡。

天亮的時候茂生睡著了。夢中他回到了家里,秀蘭回了娘家。正准備去東李村叫她回來,突然茂強回來了。兄弟相見,緊緊地抱在一起。茂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了揉,摸摸他的臉,熱乎乎的,肯定這不是夢。母親的臉上掛滿了淚,高興得話都說不上來了。父親眼圈紅紅的,站在那里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么。突然豆花和福來來了,趙書記也來了,就看見外面停了一輛吉普車,等著茂強上去……老槐樹下圍了好多人,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出來了,為茂強送行……茂生來到東李村,迎面碰見秀蘭的二嫂,二嫂說你還來干什么?茂生說我來找秀蘭呀!我們現在已經結婚了!二嫂哈哈大笑,說結婚了你怎么不帶她走?你們的結婚證呢?茂生突然想起那天去鄉上辦結婚證,文書不在,沒有辦出來。文書是他的一個同學,同學說你先回去吧,我辦好了給你拿來,結果現在也沒有拿來。二嫂說你們沒結婚證,婚姻法律無效,秀蘭已經跟小黃結婚了……

——啊!秀蘭!你在哪里?!茂生喊了一聲就坐起來了。小曹已經起來了,端來了熱水讓他洗臉。

茂生呆呆地坐在床上發愣,真想即刻就回老家,把秀蘭帶上來。

第二天上班打掃衛生。

廠區由於很長時間沒有打掃了,垃圾堆積如山,到處都很臟。灰塵彌漫,幾個女孩捂著鼻子躲躲閃閃,不肯往前走。柳誠明笑嘻嘻地把掃帚遞給茂生,看他怎樣收拾。茂生接過掃帚干了起來,不一會就變成了土人。白梅說新郎官,沒想到你還能吃苦呀!茂生說農村長大的,受這點苦算什么?喬師、張工也每人拿了鐵杴,干得揮汗如雨。在他們的帶領下,場院恢復了往日的容貌。

郝書記邁著方步笑眯眯地走過來了,看樣子很滿意。

四十六(1)久別勝新婚

茂生走後,秀蘭也病了,發燒,頭疼欲裂。

連日的勞作,沒有好好休息。加之茂生又病了,有兩個晚上她都沒脫衣服,就坐在他的身旁,可能著涼了。

按照當地的習俗,女孩子結婚後娘家要連著給做三個「歲」,即給孩子在婆家過生日,喻示女孩已經成人,從此與娘家成了親戚關系。秀蘭是二月的生日。母親給秀蘭只做了一個「歲」,後來就病了,再後來就去了。

第73節

秀蘭的生日在農歷的二月初十,天氣尚冷,寒氣人。那天,母親准備了豐厚的「禮品」來到閨女家,天正下著大雪,到處一片皚皚的白色,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母親進門的時候茂生家冷冰冰的,秀蘭同公公正在拆鍋台,眼前一片狼籍,茂生母親去了十多里的一個地方給人說媒去了,臨行前囑咐男人把灶火拆了重砌,原因是最近一直往出吐煙,嗆得做不成飯。秀蘭知道母親要來,但又無可奈何。茂生沒有回來,一百多公里的距離好像遠在天邊,這種天就更別指望。按說親家來了應該有所准備,女兒出嫁後的第一個生日很重要,一般婆家都會准備豐厚的酒席等媳婦娘家來人。秀蘭母親一看冰鍋冷灶的樣子,知道親家把這事看淡了,心里很傷感,看著女兒冷得發白的臉,內心竟一陣陣地疼痛,尋思女兒跟了這么一家人,以後怎么過日子?坐了一會母親便要走,秀蘭挽留,沒留住。出門後秀蘭看見母親的臉上有兩行清淚,在寒風中顯得異常凄涼……

送母親回到大路上,秀蘭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卧在雪地上一絲不掛,睡得「呼嚕呼嚕」直響。秀蘭的心「磣蹭」了一下,渾身打了個冷顫,走近看時,原來是麥娥。只見她渾身紫青,好像奄奄一息的樣子。忙脫下外衣給她披上,進村喊了人,村人說你不要管,她凍不死的,麥娥瘋了多年,再冷的天也不穿衣服,天越熱她卻穿得越厚。秀蘭曾聽說過她的故事,可憐的麥娥現在成了這個樣子,真是生不如死呀!

雪越下越大,秀蘭惦記著麥娥,便又來到大路上。瘋女人醒來了,把秀蘭的衣服扯得稀爛,沖著她只顧笑,骯臟的臉龐掩飾不住悲凄的模樣。秀蘭的心又緊了一下,內心滾過一絲凄涼,渾身一陣顫抖,迎著風閉上眼,昏昏地低著頭回家去了。

半年後,茂生回家收麥子。

秀蘭算好了日子,早早便來到鎮上的車站。

當日思夜想的人兒終於走進她視線的時侯,秀蘭的心開始狂跳,臉上浮著厚厚的紅雲。半年不見的他似乎瘦了一些,這讓秀蘭很難過,但茂生的膚色卻變得白皙好看,人也洋氣了很多,令她很欣慰。茂生這時也發現了她,於是四目相對,秀蘭竟怯怯地不好意思起來。

「家里可好?」

「好著呢。」

「等了好長時間了吧?」

「也沒。——包我來背吧,看把你累的。」

「先去那邊吃飯吧——你不餓?」

「我給你已帶了吃的——一大早剛烙的j蛋餅,里面卷了你最愛吃的土豆絲哩!」秀蘭說著便從車子的後座上取下包,還沒打開,茂生已聞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道。

「廠里的伙食可比咱家的飯菜強多了,但沒你做的土豆絲好吃。」茂生狠狠地咬了一口,噎得差點咽不下去。

「看把你餓的!整天在外面吃好的,還吃得那么瘦。——給,我帶了放涼的開水呢。」秀蘭不滿地看著他,從包里取出水壺遞給他。

「先壓壓餓氣吧,這兒還有蘋果。等一會到家,我給你做面條吃。」秀蘭的面條做得又長又細,香噴噴地讓人吃不夠,茂生的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讓我親親你吧,想死我了!」出了車站,茂生把嘴貼在秀蘭的耳邊,悄悄地說。

「這么多人,咋好意思?」秀蘭嗤嗤地笑了。

「怕甚!在城里大街上都有接吻的。」茂生說。

「城里是城里,回來了就要入鄉隨俗。」秀蘭說。

「家里都好嗎?」

「好著哩。今年的麥子長勢不錯!」秀蘭說。

「我給你買了一塊絲巾,還給你爸帶了一把紫砂壺呢。」茂生把話題引了過來。

「是嗎?——啥顏色的?你咋不早說!」秀蘭一激動,車子便晃了起來,三扭兩扭,兩個人便一起倒在了路上。

路邊的衰草很高,繁密而茂盛,有一股清香的味道。秀蘭的雙頰通紅,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絲巾是紅色的,秀蘭圍在脖子上試了一下,很好看。兩人相視而笑,笑聲回盪在低窪的山谷里,久久不絕。

四十六(2)麥浪滾滾

回到家里,父母很高興。父親替秀蘭向他表功,說比親閨女都強哩!

母親不以為然地看了父親一眼,嫌他多嘴。在她看來,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做媳婦就應該這個樣子。

一般媳婦婚後都會有一段時間在娘家住,為的是躲避勞動,這也是個適應期,很正常。男人去了幾次還叫不回來,回來也舍不得讓她干活,起碼寵上那么一年半載。何況男人又沒在家,整天一個人在家里守誰?

秀蘭沒這么嬌氣。

幾年來她在茂生家勞作是有階段性的,農忙的時候還要回去勞動,哥哥嫂嫂對她很有意見。現在不用顧慮這些,她可以甩開膀子好好地干了。秀蘭是個外柔內剛的人,凡事不服輸,面對一貧如洗的家,她發誓要把光景過好。但殘酷的現實不是她一人能轉變得了,公公婆婆多年來養成的不好習慣一時半會很難扭轉,說得多了婆婆對她都有看法了,嫌她管得多。婆婆說我們一輩子都這樣下來了,誰也沒說啥!秀蘭說不好的習俗就得改,要不光景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婆婆說就這光景還有人搶著跟我娃哩!秀蘭說人家是看中了茂生的才華,如果他和你們都一樣,誰也不可能跳這個火坑!婆婆的臉色便不好看,兩人話不投機,常常因此臉紅。秀蘭覺得有些迷茫,有些困惑,感覺疲憊不堪,人也瘦了不少。前半年,家里經常缺少吃的,她於是就到娘家去拿,拿得多了大嫂對她也有意見,她於是就去得少了。平日的零花錢也是父親給,要不女人家的一些用品也沒錢買。

麥浪滾滾,一望無際。

他們來到了麥田。

一陣風吹過,掀起一排排波浪,柔軟而細膩,光滑得像上好的綢緞,熠熠生輝。各家的田地已經分開,一家十幾畝不等,有條件的人讓拖拉機帶了收割機收,一畝地要三塊錢。茂生想雇機子,秀蘭不同意,說多干點活又累不死人,還能省幾十塊錢呢!於是就起了個大早,趁太陽還沒出來之前爭取多干一些,奈何露水太大,麥稈是潮的,因此割起來很費勁,腳上腿上全是泥,腰困得直不起來。

太陽升起的時候母親送來了早餐。早餐是咸菜、花卷和紅豆稀飯。茂生餓了,一口氣吃了三個花卷,看得秀蘭也嘻嘻地笑了,說茂生平日里不好好吃飯,這會卻恁地能吃。茂生從來沒吃過三個饃的,看來勞動還是能鍛煉人的胃口,說不准一星期後身體就發胖了。誰知晚上回去後他便累得倒頭就睡,連飯也不想吃,一個禮拜後人整個小了一圈,又黑又瘦。

太陽出來後麥稈便迅速變得脆弱,輕輕一掃就斷了,因此進度明顯地快了起來。茂生原來在隊里干過活,收麥是他最拿手的,常常一個人在前面開巷子,把其他社員遠遠地甩在後面(剛開始干活,大人割四行,小孩割兩行,所以就快)。那時他便會心花怒放,困極了也愜意極了,一伸腰躺在地畔上,看蔚藍色的天空白雲縹緲,行跡匆匆。秀蘭說茂生你要趁著點勁,下午就干不動了。茂生不信,說咱現在就比比看,我從南往北,你從北往南,在中間的那棵大槐樹下會師。秀蘭淺淺地笑了,說你要是累了就先到樹底下歇歇,有我哩。

四十六(3)毒毒的日頭下

太陽越來越白,熱辣辣地烤得人臉疼,麥芒在臉上刷來刷去,被汗水一蜇,象是劃破了的傷口,火燒火燎。麥田里蒸起騰騰煙霧,絲絲縷縷地在麥浪上流動,把遠處的景物變幻成海市蜃樓,影影綽綽。知了在槐樹上不停地嘶鳴,此起彼伏;螞蚱也不甘寂寞,鼓動翅膀上的鏡片,發出悅耳的聲音,男孩們偷偷地捉了,放在麥草編成的籠子里,聽那一聲聲有節奏的音樂;野兔會在最後時刻箭一般地竄了出來,於是一場圍獵便開始了。有時或許是一只旱獺或黃鼠狼,麥田里人聲鼎沸,喊聲雷動,枯燥的勞動瞬間便增添了無盡的樂趣。

第74節

快中午的時候茂生的腰已直不起來了,他於是跪在地上,一會又蹲在地上,額前的汗珠象雨簾一樣滴答成串,口渴得象要冒煙。抬頭看,大槐樹還是那么遠,空氣象凝固了似的靜止不動,沒一絲風兒。茂生突然覺得一陣陣眩暈,眼前一陣發黑,天地間象是旋轉了起來。他忙撇了鐮刀,跑到槐樹下從桶里舀了一瓢涼水澆在自己頭上,渾身打了個冷顫,覺得有風從耳邊掠過。再看時,四周已堆起了高高的雲層,岌岌可危,雲層越堆越厚,越堆越厚,白色的部分便漸漸減少,變成了烏青的顏色,沉沉地壓了過來。風凌厲地吹著,顯得很有份量。秀蘭急急地把剛收倒的麥子抱上車子,茂生也跑了過去,倆人一陣手忙腳亂,雨還是趕在他們的前面落了下來,劈頭蓋臉澆得人無處藏身,衣服濕得緊緊地粘在身上,人冷得一陣陣發抖……

雨很大,不一會就停了,人們並沒有回家。茂生把布衫脫下來擰了一把,秀蘭讓他回去休息一會,順便換件干衣裳,免得感冒了。茂生看秀蘭象落湯j一樣地站在那里,發梢上的水珠還在嘀噠成串,臉上卻是燦爛幸福的笑容,絲毫看不出過度勞累的痕跡。茂生說農民真苦呀,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風雨無阻,一年也難得休息一天。秀蘭說現在的光景好多了,包產到戶,想多干就干,不想多干就歇一歇,哪有生產隊的時候苦,沒黑沒明的干,過年還要搞土地基建,晚上常常大戰到三更,回來還要開會搞思想斗爭——真正沒有人活的路。茂生想幸虧自己跳了出去,要不真是吃不消啊。

下午的時候太陽又恢復了暴君的面目,毒毒地灸烤著大地,剛才降下的濕氣一會便蒸發了。麥田象一個巨大的桑拿房,考驗著人們的忍耐極限。想起自己整天坐在單位的涼房里吹著風扇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