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微涼
天漸漸亮了,清晨太陽的耀眼光線甚至還未來得及放縱揮灑,卧室里已經傳來了輕微的起床聲。
蔣默,一向淺眠,再細微的聲響,都會把她吵醒,更何況是那個發出聲響的人就是自己的枕邊人。
蔣默已經醒了,但是沒有睜開眼睛,她不需要用眼睛去證實,就知道自己旁邊的枕頭已經空了。
旁邊的床鋪隨著他的起身,瞬間微涼。
但是她已經習慣了,他一直如此。
蔣默閉著眼睛,在心里默默數著時間,一秒、兩秒、三秒、四秒…
她知道他正在穿衣,輕微的動作很慢很慢,應該是怕吵醒她吧。
他對著偌大的穿衣鏡,先套上襯衫,然後是長褲,當然,那些衣服都是他重新從衣櫃里取出的,地面散落的衣服是昨時放縱的產物,已經不適合再穿。
從他發出的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她可以知道,他正在打領帶,一如既往,他還是不太嫻熟,甚至她可以想象出他正在對著鏡子百般無奈的神情。
一分鍾後,他著裝完畢。蔣默心里的數字正好數到六十。
然後,他輕輕開門離開。
蔣默這才緩緩睜開眼,回味著空氣里殘存的他的味道。
他,是雲風。是她的丈夫。結婚四年的丈夫。
四年,一千四百多個日日夜夜,多么漫長。
漫長的四年足以讓一對夫妻達到心意相通的地步,可是,蔣默從來不覺得自己和他親密無間,就算昨晚他們才熱情的相擁。
因為她始終無法觸及他的心。
雲風,人如其名,在蔣默心里,他飄忽的就像是一片雲,有著他自己的軌跡,她永遠也追不上那個行蹤。
他更像是一陣風,卻不是劇烈的強風,而是和煦溫柔,卻足以在她的心間刮起一陣風暴。
這就是她的丈夫,這就是她的婚姻,這就是一個錯誤。
蔣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為什么陷入這樣的一個情感漩渦不可自拔?
只要一想起雲風,盡管已經過了四年,她的心一如當初,還是像個未涉情事的小女孩,滿心的愛戀。
只是,歲月的洗禮,婚姻的經歷,讓她已經不再天真,她知道他的丈夫不愛她,一點也不,他娶她是別有心機,最直接的原因是她是蔣家的女兒。
即便她是蔣家最不受寵的女兒,也因為她的姓氏,讓他覺得需要她。他需要她借以攀上權貴的高峰。
她是蔣繼昌的孫女,是蔣力行的女兒,是蔣家最小的女兒。
都說最小的孩子是最受寵的,但是這句話只適合在別人家,不適合蔣家,因為蔣家不是一般的家庭,是政治世家,是商業權貴。
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兒,她的母親不是正室。
她還有一個哥哥,蔣彥昭。是大媽的兒子,是爸爸的長子,也是獨子。
她還有一個姐姐,同父同母的親姐姐,蔣晗。漂亮、聰明、能干的親姐姐。
可是蔣默從來不覺得和姐姐一樣,甚至相似也沒有,這讓她從小就很悲哀,在姐姐面前她就像是一只永遠也變不成天鵝的丑小鴨,她一直自卑。
在遇上雲風之前,她活在自卑的世界里,沒有人誇獎過她,沒有人給過她自信,所以,她愛上他,愛得無葯可救。
2、初見
從小到大,蔣默最不願意的事情就是逢年過節。
因為她不願意跟著爸爸媽媽、哥哥姐姐一起回到爺爺家的祖宅,那里有一種讓她感到更為悲哀的氣氛。
哥哥是天之嬌子,很得寵愛;
姐姐雖然是庶出,卻漂亮聰慧,爺爺對她的欣賞和甚至不亞於對孫子的寵愛。
其實,蔣默知道自己不是嫉妒,反而還在心里松了口氣,媽媽總算有一個女兒是爭氣的,能夠在這個家里站穩腳跟。
蔣默的不漂亮、不出色,讓她一直活在哥哥、姐姐的光環下,一直活在一個人的自卑里。
是雲風的出現,讓她擺脫了過去的日子,帶她走出y影,她該是感激他的,該是愛他的。
想到這里,蔣默的思緒又回到四年前,那個不尋常的日子,那個與他初見的日子。
記不清楚那又是一個怎樣的名流宴會,高級別墅里雲鬢交錯、流光溢彩。
她跟隨著家人一起出席,那是她最為痛苦的時刻,但是那一次的出席改變了她的一生,因為那天,她遇上了雲風。
雙層別墅以樓梯作為通道空間,蔣默在必須的場合下露面後,就一個人回到樓上。就如同以往。
在優美的鋼琴聲伴奏下踏上樓梯,她被一串串從天而降的水晶珠簾吸引住目光。
水晶珠簾疑似銀河落九天的氣勢,樓梯在滿牆荷花砂岩浮雕的襯托下步步盤旋而上,給人一種典雅舒適的感覺。
在雲集的賓客里,想必只有她一個人才有這樣無聊的情致吧,蔣默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她眼望著珠簾上的每一顆水晶珠,感覺它像是一顆顆雨滴。
在雨滴滴落的那刻,便在她心靈深處凝結,瞬間由此化作永恆…
雨,就這樣淅淅瀝瀝的滴落下來,但它絲毫沒有濺濕任何人的衣襟,只是在水晶清透的光暈中,悄然嵌入情思。
蔣默沒有注意到此刻樓下的一個角落里,一直有兩個人在注視著她。
就是她了。
雲風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認定了她。
薄唇傾吐,「我要她。」
氣勢很足,也很堅定,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雲風身邊的好友楚輕揚,眉頭皺起。表示不贊同。
「你知道她的身份嗎?」
「蔣家的女兒,足夠了。」
楚輕揚很了解他這個固執的朋友,知道自己多說無益。
但是,雲風是他的朋友,他還是盡量勸阻。
「雲風,她長得不像是蔣家的女兒。」
比較客氣的評價,卻是事實。
3、誘愛(1)
蔣家,說真的幾乎讓所有人嫉妒,縱橫政界、叱詫商場。
而蔣家的人也幾乎無可挑剔。老一輩的撇開不說,單單是年輕有為的將彥昭,足以震懾全場;蔣家還有一個光耀門楣的女兒,就是蔣晗,誰說女子不如男,在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而蔣默這個可憐的女孩,沒有她哥哥精明的頭腦,沒有她姐姐漂亮的外表,太黯淡,太失色。
蔣默,不算漂亮。
五官很平常,或許她出生在平常人家,充其量算得上是個小家碧玉,可是她偏偏生在蔣家,只能夠把她原本不出色的一面對比的更加強烈。
她很高很瘦,似是捉不住的飄忽感覺,但是雲風還是有信心可以把握住她。
雲風嘴角微揚,「她一直默默無聞,但是很快就會掀起一場驚濤駭浪了。」
楚輕揚專注的看了他幾秒,招手向侍者要了兩杯香檳。
「祝你成功。」
雲風接過其中一杯,品了一口,絕佳的口感教他忍不住贊嘆不愧是名流宴會,每一個細節都絲毫不馬虎。
「會的…但是不是今天。」
雲風的心思之深沉,讓人害怕。他太聰明、太功利、太懂得把握人心,而他低微的出身讓他看盡世間百態,更加懂得什么是進攻、什么是以退為進、什么時候該收縮自如。
於是,他端著香檳,堅定地一步步走向蔣默,走進她的人生。
步上樓梯,雲風早已收起適才深沉的目光,戴上他在這里獨一無二的面具那就是毛躁、緊張、不安。
與這里格格不入的面具。
雲風悄悄的接近她,心里帶著強烈的掠奪感,帶著獵豹一樣步步近自己的獵物一般的急切,但是他的外在表現出來的卻是完全的不動聲色。
他現在是一個心思單純的笨蛋,演繹著他真實的身份,僅僅是一個小助理,老板臨時有事才派他出席。
這樣的環境不適合他,這又一次讓他心底里回想起過去的y影。
不,雲風搖頭,甩去自己的胡思亂想。
雲風深深的呼吸,平靜自己的內心,望著手里昂貴的酒杯,手,輕輕一松。
清脆的碎片落地聲響起。
伴隨著他懊惱的驚呼,「糟糕…」
蔣默的肩膀抖了一下,沉浸在水晶里的思緒被剝離,她驚奇的回頭。
是誰這樣不小心,在這樣的場合出錯?
蔣默太清楚這里是不允許任何差錯的,臉上瞬間沾染上同情的顏色。
她緩緩回頭。
4、誘愛(2)
兩個人四目相對,雲風顯得更為笨拙,不知道該如何收拾殘局,尷尬的站在原地。
蔣默注意到他的尷尬,他淺色西裝的袖口甚至被微微打濕,眼底的同情更為明顯,那種眼神很自然、很純凈。
雲風懊惱的向她道歉,「抱歉,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嚇到你了吧?」
蔣默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
雲風見她這樣清冷的態度,覺得自己的表演似乎沒有收到成效,於是更為賣力的演出。
他的語氣顯得很是緊張,「小姐,呃…請問,你能告訴我該如何清理這些碎片嗎?」雲風四處轉頭,然後很是為難的樣子,「這里似乎沒有任何工具?」
蔣默聽到他的話很是意外,工具?她怎么知道?她這個衣食無憂的蔣家小姐從來沒有碰觸過那些東西。
蔣默在他的慌亂眼神中,看到了幾乎是熟悉的感覺,是那種不安的熟悉感,那也是她常有的感覺,不自在,內心里升起一股同病相憐。
他也不適合這里這是蔣默給予他的評價。
她默默開口,「不用你自己收拾了,有服務生待會兒會過來清理。」
「呃…是嗎?謝謝你。」
「不用客氣,你不用太緊張了…你的衣服,沒事吧?」
雲風尷尬的抬起手,看向右手的袖口,被潑出的香檳灑濕,「糟糕,這是我唯一的一套淺色西裝。」
他說完後,明顯的看到蔣默的眼睛瞬間瞪大,呵,也是,名門千金怎么會想象的到這樣的寒酸?
蔣默呆呆的看著他,直到旁邊走過服務生,她才恍然想起,招手示意。
這里的服務生都認識她這個蔣家的小姐,「蔣小姐,請問有何吩咐?」
「呃,剛才我不小心打碎了杯子,麻煩你清理一下。」
雲風和蔣默都同時看出服務生眼里的吃驚,蔣家的小姐怎么這樣有失分寸?
蔣默微微一笑,臉色緋紅。
雲風看到蔣默露出的那抹微笑,心跳莫名的加速。
隨即而來的理智卻告訴他,不要忘記了,這只是演戲,不要入戲太深了,她可沒有傾城傾國的容顏,只是自己的工具罷了。
蔣默很是輕松的幫他解決了尷尬,雲風裝作很是感激。
「小姐,謝謝你。」
蔣默還是搖頭,微笑,「沒關系,只是小事情。」
雲風覺得她的微笑很刺眼,為什么她可以笑得那么純凈,笑的那么干凈。
她是蔣家最不受寵的女兒,他看得出來她很自卑,卻為什么她的眼神這么單純?為什么她還可以笑得這么迷人?
雲風完全不自覺的跌進了她清澈的眼底。
迷人?
突然間,雲風感到自己給予了她太多的不理智,在心里嚴厲的苛責自己,他不能忘記自己的目的,他要繼續他的「誘計劃」。
5、誘愛(3)
雲風刻意營造出的笨拙、緊張和不安,無疑給蔣默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為在這里,太多的名門公子,太多的紳士風度,對於生在蔣家的蔣默來說,太習以為常。
所以,雲風篤定,只有像這樣的慌張的、沒有見過大世面的他,才能夠引起她的多看一眼。
而,他的目的達到了。
他們簡單的攀談起來。
雲風發現她的聲音很好聽,輕輕的、細細的、柔柔的。
他詮釋了一個十分窘迫的自己,「咳,讓你見笑了,我是真的很不習慣這種場合,不怕你笑話,我很緊張。」
「緊張?你…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嗎?」蔣默小心的猜測著。
「是,是江南證券的總經理讓我代替他來的,他是我的老板,臨時有事,才叫我來,我沒有任何准備,所以很緊張。」
「江南證券?你在那里工作,壓力很大吧?」
蔣默雖然不像她姐姐蔣晗那樣縱橫商場,但是名流社會和權貴之家,以及知名公司,她還是了解一些的,所以,她知道那個江南證券很是權威。
「是啊,我覺得自己不是很適合那里競爭的激烈氛圍,我只是想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雲風故意把自己說的與世無爭,沒有任何野心。
然後,他不著痕跡的打探她的情況,當然也是虛偽的。
「你呢?我看你的樣子,應該是秘書之類的,對嗎?」雲風裝作對她一無所知,甚至連名字也不打探,因為那樣顯得太唐突。
蔣默心里一驚,她像秘書嗎?猶豫著自己是否該告訴他真實的身份。
蔣默輕輕咬了下唇,「嗯…我還沒有畢業,現在在實習,公司要我來見見大場面而已。」
「這樣?你真年輕,還沒有畢業。」
雲風故意裝作驚訝,但是有一點他是真的不知道,蔣默確實是還有半年的時間才畢業。
雲風接著她的話題說了下去,「是啊,沒有畢業的實習生是應該多出來見見大場面,免得將來像我一樣,笨拙的很。」
蔣默被他的「誠實」打動,單純的稱贊。「你真是誠實。」
誠實?哼。雲風不屑。
在他心里,已經很多年沒有「誠實」這兩個字了。
他已經記不得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可以面不改色的說謊,可以面不改色的演戲,而且演的真。
如今,她給予他這個評價,真是諷刺。
雲風回以她一個禮貌的微笑,回避這個話題。
他看了一眼手表,裝作很是著急的樣子,「對不起,我要走了,經理等著我回電話給他呢。」
蔣默微笑的點頭。
雲風也是頷首,「再見。」
第一次攀談,他故意退守,沒有留下名字,沒有留下聯系電話,真的如同偶然相遇。
6、誘情(1)
那一次裝作偶然的相遇,沒有激起任何漣漪。
這是雲風的目的,但是卻不是他退縮的表現,那是以退為進。
這樣的話,第二次見面,就是「緣分」的牽動。
從那一天開始,雲風開始調查蔣默的全部背景。
除了他已經知道的顯赫家世,他打探所有關於她的事情,她的學校、她的成績、她的朋友、她的喜好、她的習慣、還有,她的行蹤…
雲風默默守候在蔣家的豪宅門外,當然,他是進不去的,每天至少有兩三個小時,他就是這樣暗暗的等候著她。
蔣默的生活很有規律,星期一到星期五,她會去上學,每天大概只有一兩節課,都有專門的司機接送,每次雲風透過高級轎車的窗子,看見她清瘦的身影。
星期六、星期天,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是快樂和興奮的,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名門千金,不是該出去一擲千金嗎?
可是,雲風發現,蔣默並不是如此。
周末的時候,她會抽空到一個補習班上課,學琴。小提琴。
雲風看見她拉琴的時候,很快樂,很親切。
那個時候,她的臉上才有了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有的燦爛。
她這個時候的穿著很隨意,顯得很年輕和有活力。
不像她跟隨著父母和哥哥姐姐去參加那些社交型的宴會時,那么光鮮靚麗,名牌的晚禮服穿在她的身上,卻只是華麗的束縛,卻是與她自身的氣質不符合。
她最喜歡的拉的曲子是勃拉姆斯的。
勃拉姆斯,德國音樂史上最後一個有重大影響的古典作曲家,被視為19世紀浪漫主義音樂時期的「復古」者。
在她的手中,用她的小提琴,演奏著勃拉姆斯的創作。
兼有古典法和浪漫精神,筆法工細,情緒變化多端,時有牧歌氣息的流露,朴實無華,又嫵媚動人。
雲風的機會終於來了。
這個周末,他故意拿著一把琴弦松動的小提琴,來到她上課的補習班。
下課的時候,她欲出門,與他再次相遇。
「你…」
蔣默對於雲風還是有印象的,正如他所篤定的一樣。
雲風也是一臉詫異的樣子,「你怎么在這里?」
蔣默緩緩開口,「我在這里學琴,你呢?」
她看著他手里的小提琴,眉頭稍微皺起。
她看得出來那個琴弦松動了,有些不解。
「我是來找人幫忙,這把小提琴的琴弦松了,我想找人調試一下。」
「你也拉小提琴嗎?」
「不是我的,是孤兒院的一個小朋友的,我經常去那里做義工。」
「孤兒院?義工?」
蔣默對於這樣陌生的名詞感到陌生,雖然她知道蔣家每年都會拿出很多錢去做慈善,但是她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去關注過。
雲風提到的這一點,觸動了蔣默的內心。
7、誘情(2)
蔣默的好奇之心以及慚愧之心,讓她漸漸落入了雲風的陷阱。
「那個,是哪個孤兒院,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雲風的眼神里露出了詫異的顏色,「你…想去看看孤兒院?」
蔣默很是肯定的點頭。
雲風微笑的看著蔣默,她顯得臉色有點潮紅。
蔣默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她真的很想去。
「我想孤兒院的孩子們會願意認識一個新的姐姐。」
蔣默的眼睛里立即流露出期待的光彩,那種光彩不知為何讓雲風感到有些眩暈。
他對她微笑,笑容干凈,第二次見面時,他自我介紹。
「我叫雲風。雲層的雲,風暴的風。」
「你好,我叫蔣默,沉默的默。」
說話的時候,蔣默這才感到自己真的太沖動了,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呢,就要和他一起去孤兒院,雖然他看起來是個好人,但是畢竟也是陌生人啊。
對於她這樣的後知後覺,顯然已經晚了。
雲風看出她的心思,「後悔了?」
他故作輕松的樣子,「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壞人嗎?」
「不是,我相信你。」蔣默不太好意思的回答他,眼角偷偷的瞄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