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3-4】(1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3365 字 202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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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段記憶走馬觀花,卻讓我看到公儀家敗落的先兆。先代家主過早辭世,將偌大家業留給時年十二歲的公儀斐,由兩位叔叔輔佐。兩位叔叔各執一派勢力,要不是憚於公儀斐繼位時已與守護神千河定下血盟,得到召喚它的能力,否則,早就將這沒爹沒娘的侄子轟下了家主之位。好在這一代的陳王子息薄弱,僅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且這唯一的一個女兒和公儀斐年歲相差還頗大,是以,原本必得迎娶王室公主的公儀斐好歹得到婚姻自由,可以隨意結親。公羌乙幌蟶衩匭惺攏廊絲蠢創蟛宦椎耐誚崆自謁嵌砸彩茄俺#夷芄蛔謇嗤ɑ櫬蠖嘧迥諭ɑ欏a轎皇迨甯饔幸桓齬肱糾創蜃乓惶茲繅饉閂蹋薷砦抑韉鬧抖穌蓿璐斯套約旱娜gf窳先慫悴蝗縑燜悖峭頌煜輪螅媚鎦啵獠皇且壞藍&int;壞牡パ猓饈且壞饋q狻s謔牽綳轎皇迨邐私髯緣墓肱薷抖猛菲蒲髦保塹鬧抖頻縝岬亟臘睬涫系拇笮〗闈渚憑迫13斯羌掖竺擰u獗袼頻陌滓屢游鷗闖鴝礎k欽岬哪切┤牆16詮羌業睦凼闌抵希熱艄羌一倭耍玫比綰危鞘鋇乃譴笤疾19揮腥緔松釹牘

除了新婚那夜公儀斐睡在書房,翌日便令侍女在新房中另置一張軟榻,就像徹底忘記曾經發生什么事,夜夜留宿在這張軟榻之上。她當他是弟弟,他卻從未叫她一聲姐姐,仿若她真是他的妻子,要讓他珍惜討好,看在眼里,籠在手上,放在心間。盡管日日見面,也時時差小廝送來東西,蘆葦做的蚱蜢,金紙裁的燕子,這些小小的卻耗費心思的小玩意,她從來不置一詞,他卻送得樂此不疲。坊間傳聞公儀公子收了性子,花街柳巷再也尋不著他的身影,青樓姑娘們大多嘆息。卿酒酒皺著眉頭看他:你從前如何,今後便如何,喜歡哪家的歌姬,也可請回來讓她陪你幾日,不必委屈自己。他笑容冷在嘴角,復又低頭笑開:你可真是大方。

卿酒酒想要做什么,多多少少讓人猜到。而這故事令我在意的除了她和公儀斐以外,還有他們二叔的女兒公儀珊。印象中那女子慣穿紅衣,有一張薔薇花一樣的臉,像夏日正午的大太陽一樣火熱艷麗。我看到的過去是這般模樣,可七年後的現實卻是卿酒酒死了,公儀珊做了公儀斐的正妻。本想著既有這樣的因果,大約是她自幼愛慕公儀斐。但看完這段記憶,才曉得事實這樣的出人意表,此時公儀珊所愛之人竟是三叔手下的一個幕仲,兩人暗地里許下私情,海誓山盟,甚至相約私奔。一切都計劃得很好,可這人卻在唐國的一次任務中,因三叔之女公儀晗的疏漏遇刺身亡,徒留下已有兩個月身孕的公儀珊。

兩日後,從卿家帶過來的侍女畫未將這事完完整整稟報給卿酒酒時,她正閑閑坐在水塘的涼亭里喂魚,聞言淡淡抬頭:知道那幕仲與珊小姐這事的人,嘴巴不牢的,你曉得該怎么處置了畫未抿著笑點頭:珊小姐沖動狠辣,遇到這樣的事,依她的性子,晗小姐怕是要倒霉了,二老爺和三老爺長年爭來爭去,卻沒什么大的仇怨,小打小鬧總也成不了氣候,今次,正是個讓他們結下血海深仇的好時機呢。此時發生這樣的事,真是天意,倒是無須小姐親自布這起始的一局棋了,也省了很多心力。頓了頓又道:可小姐您這樣,未免費的心思太多,花的代價太大,不若您平日凌厲果決的行事風格。她揮手將一把魚食盡數拋下,修長手指撫上一旁的亭柱,輕飄飄道:世有能人,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可若是這大廈已被白蟻從內里一點一點駐空,你說,還有誰能阻止他轟然倒塌的宿命她看著牢固的亭柱,另一只手慢慢附上去,視線定在雕工精致的亭檐上,緩緩道:屆時,只要這樣輕輕一推,便能讓它萬劫不復。

十日後,分家傳來消息,三叔的女兒公儀晗墜馬而死。

這一夜,公儀斐未回本家,大行喪禮的分家也不見人影。月色幽涼,卿酒酒在城里最大的青樓找到他。前院浮聲切切,唱盡人世繁華,後院蓮葉田田,荼靡一塘荷香。獨門獨院的花魁居前,小丫鬟攔住她的去路:公儀公子和我們家小姐已歇下了,姑娘即便有什么事,也請明日再來罷。

她臉上不動聲色,身後的畫未抿著笑上前:煩請姑娘通報一聲,就說公儀夫人已等在門外,今夜無論如何須見上一面。

小丫鬟詫異看她一眼,不耐道:公儀公子吩咐過了,誰也不見,夫人請回吧。

畫未一張娃娃臉上仍是帶笑,手上的蟬金絲卻已比上小丫鬟喉間,未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嚇得尖叫一聲,身後的胡桃木門應聲而開。一身白衣的清冷美人立在半開的門扉後,面上有些不勝酒意的嫣紅,卻靜靜瞧著她:公儀公子好不容易睡下,月涼夜深,姑娘何苦來擾人清夢呢。

她連看她一眼都懶得,抬步跨進院門,白衣女子愣了愣,就要跟上去相攔,被一旁的畫未擋住。院中一聲輕笑,垂花門前,那對主仆口中已然睡下的公儀斐立在一棵高大桐樹下,從梧桐擋住的半幅陰影下走出,像是滿腹疑惑:你來做什么

她停住腳步,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番:晗妹大喪,身為兄長,守靈夜不去靈堂陪她最後一程,卻在這里風流快活,成什么體統,若是被三叔知曉,他會如何想

他仍是笑著:你專程跑來這里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不等她回答已轉身步入垂花門,漫不經心吩咐:笙笙,送客。

被喚作笙笙的白衣女子眼角浮起一抹冷淡笑意,正欲上前,再次被畫未擋住。

她轉頭略瞟她一眼,目光從她素色白衣及地黑發上掠過,淡淡道:遠看這身形打扮倒是同我有幾分相似,阿斐,你喜歡我,已經喜歡到如此地步了白衣女子神色一頓,臉色瞬間慘白。

公儀斐從垂花門內踱出,神色冷淡看著她。月影浮動,流光徘徊,她一步一步走近,隔著三步遠的距離微微皺眉:喝了很多酒今夜你太任性了。從前你不是這么沒分寸的人。今夜是什么時候,由得你這樣胡來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得貼近,眼角眉梢又是那種秋水桃花似的笑:你不是正希望我如此么

她微微抬了眼眸,默不作聲瞧著他。他右手抬起來,半晌,落在她腰間,克制不住似地緊緊摟住他。她由他抱著,由他將頭埋進她肩窩。他在她耳邊輕笑,嗓音卻被凍住似的森寒:很多時候,看到你這無動於衷的模樣,都想一把掐死你算了。你說得沒錯,我喜歡你喜歡到這個地步,是不是怪惡心的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也許你說的才是對的,是血緣將我們綁到一起,讓我自苦又自拔不能,你看到我這樣,是不是挺開心的

他左手與她五指相扣,越扣越緊,她卻沒有掙扎,空著的那只手微微抬起來,終於還是放下去。可能她自己都不曉得該去握住些什么。嘴唇動了動,也沒有說出任何話來。

他的唇貼住她耳畔,像是習慣她的沉默,輕聲道:你想要公儀家亂起來,越亂越好,我不去晗妹的葬禮,就讓三叔對我心存芥蒂,這不是正好么晗妹是怎么死的,接下來,你又想做什么沒關系,酒酒,就算你惹得我這樣不快活,可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會陪著你。你是來報仇的,倘若你說的是真的,我欠了你這么多。那些語聲就像是情人呢喃。

她僵了僵,卻只是垂下眼,由著他的唇印上她耳廓:你醉了,阿斐。他慢慢放開她,漆黑天幕里掛了輪皎皎的孤月,他看著她,半晌,點頭笑道:你說得沒錯,我醉了。三日後,公儀晗下葬。這女孩子才十七歲,便被迫結束自己短暫的一生,是公儀珊殺了她。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殺人放火。

半月後,柸中進入八月酷暑。公儀斐向來風雅,後花園比起一般大貴人家添置了不少河灘野趣,其中有一項便是園東的自雨亭,以水車將塘中池水引入涼亭檐頂,池水從檐頂噴泄而下,沿著四角滴瀝飄灑,即便是酷暑夏日,殿中也是凜若高秋。

君瑋曾經以一個小說家的立場諄諄教導我,認為風雅之處必當發生什么風雅之事,不然就對不起設計師。這真是童言無忌一語成讖。我不知那些事是否風雅,看似只是平常幸福,卻珍稀得就像是虛幻夢境。

卿酒酒似乎尤其怕熱,大約是囿於年幼在妓院長大的心理陰影,從不著輕紗被子之類涼薄衣物,天氣熱得厲害,便帶著畫未端了棋盤去自雨亭避暑,時時能碰到搬了藤床躺在此看書的公儀斐。但我私心里覺得,第一次是偶遇,爾後次次相遇,多半是公儀斐在這里等著她。因在此處兩人才有些一般夫妻的模樣,能心平氣和地說說話,偶爾還能聊聊年少趣事,討論兩句棋譜。她神情終是冷淡,他也渾不在意,仿佛那時說過想要掐死她的那些狠話,只是醉後戲言罷了。但聽著水車軋軋運轉,檐頭水聲淅瀝,偶爾也能看到他垂眸時的黯然,但這池水隔斷的一方涼亭,著實能令人忘掉許多憂慮,就像是另一世。她偶爾會怔怔看著他,當他將眼眸從書上抬起時,會裝作不經意瞥過遠處的高牆綠蔭。

但公儀斐終歸是不能打動她。我曾經覺得鶯哥心冷,只是我沒有見識,比起卿酒酒來,說鶯歌富有一顆廣博的愛心都有點對不起她,必須是大愛無疆。這是個執著的姑娘,沒有誰能阻擋她的決定。我早說過,愛恨若成信仰,便失去本身意義。信仰令人入魔,當心中開出黑色的花,那些糾結的花盞遮擋住一切光明,那便是末日,這樣的人會毀掉自己。最後的最後,她終歸是毀掉了自己。

當瞄到畫未按照卿酒酒的吩咐私下准備的迷葯時,我覺得有點不忍心看下去,想了半天,覺得自己應該堅強。上一刻公儀斐還對著她溫柔地笑,下一刻她便能將摻了迷葯的酒杯端給他,哄著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大約那些真心的溫柔笑意對她來說全無意義,只是復仇的工具,但我知道她會失去什么。

日漸黃昏,西光回照,四角水霧飄散。公儀斐已伏在藤床熟睡,臉旁攤了本手抄本雲洲八記。亭外水車上刮板一拍一合,小時半天的畫未繞過假山急步行來,徑自到得亭中,看了眼熟睡的公儀斐,砥著卿酒酒耳邊低聲道:已模仿拿幕仲的字跡在珊小姐房中留了條子,估摸再過半盞香,她便會來。

她點了點頭,伸手撿起那本雲洲八記,手指不經意觸到他淡色的唇,書啪一聲掉在地上。

畫未輕輕叫了聲:小姐

她愣了愣看著自己的手,沉默著起身走出涼亭,半響,淡淡道:二老爺與三老爺的兩位嬸嬸,邀的是她們幾時來此處飲茶賞月

畫未抿了抿唇,輕聲道:一切都按小姐的意思。兩位夫人都接了帖子,小姐戌時初刻去垂月門等著她們便是。

檐上跌落的水星澆濕她半幅衣袖,她回頭隔著水幕望向藤床上一身白衣的公儀斐,終是閉了眼,良久,拋下一句話轉身而去:這件事,一定要辦好。

畫未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把這件事辦得很好,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