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3-4】(2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3365 字 2021-01-19

當卿酒酒以飲茶賞月之名領著兩位嬸嬸踏進自雨亭時,四角垂下的幃帳里,隱約可見一對男女交頸相卧。

畫未演技如同慕言親傳,七分疑惑三分驚訝地揭開幃帳,啊地驚叫一聲,像是真正發自肺腑。卿酒酒未挪動半寸,兩位嬸嬸已激動地小跑兩步上前觀瞻。

撩起來的輕紗幔帳後,床上情景慘不忍睹,薄被下公儀珊鬢發散亂,半身赤裸,牢牢貼在衣衫凌亂的公儀斐胸前,姿態曖昧如同剛剛一場歡好,兩人都緊緊閉著眼睛,看起來正在熟睡中。

我覺得這應當只是做戲,看起來去如此真是,可見畫未做了不少功課,否則一個黃花閨女,怎么就知道兩人歡好是要脫衣服而不是穿更多的衣服我死前就不知道這些,真辛苦了這個女子。

受到這樣的刺激,兩位老夫人站著已是困難,眼看著就要昏過去的那位應該是公儀珊的娘親。可能是看到斗室狹小,著實沒有多余的丫鬟來扶自己才勉強堅持沒有昏過去。

公儀珊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悠悠醒轉,在我捂住耳朵之前毫無懸念地一聲尖叫,攬著薄被緊緊縮到床腳,眼中俱是迷茫驚慌。

公儀斐在這聲中氣十足的尖叫中微皺了眉頭,緩緩睜眼,捂著額角坐起身來。最後一絲夕光也從天邊斂去,他微微抬頭,目光掠過床角衣衫不整抱著被子發抖的公儀珊,掠過床前臉色鐵青的兩位嬸嬸,掠過居高臨下看著他的卿酒酒,曲膝做出思考的模樣,半響,突兀一聲輕笑:兩位嬸嬸先帶珊妹妹離開吧,今日之事,阿斐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話畢笑意冷在嘴角,漆黑眼睛定定望住一言不發的妻子,讓我和酒酒談談。

畫未在石桌上點起一支高燭,公儀珊胡亂裹衣,有三嬸嬸摻著抽抽噎噎離開了自雨亭。她娘親臉色一直很難看,其實他們做夢都想女兒爬上公儀斐得分床,這樣的手段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如今終於夢想成真,本來是件要載歌載舞的喜事,只是被那么多人撞見,要多么厚臉皮才能覺得不丟臉啊可見世人不是沒有廉恥心,只是發揮不穩定。

燭光將這一方小亭暈成佛桑花的淡金色,公儀斐仍保持曲膝閑坐的模樣,本是他將所有人都趕走,獨將她留下,卻托腮望著跳動的燭火,衣服無話可說的模樣。

亭外水車聲慢,檐頂溪流淙淙,吹開四角薄霧,卿酒酒在被吹開的薄霧里坐下來,抬手給自己斟了杯冷茶。

沉默半響的公儀斐突兀開口,目光甚至沒有轉到她臉上,相識懶得多看一眼:我以為事到如今,你總不至於再計算我。我對你的那些好,你終歸是看到了的。

不等她答話,若有所思一笑,眼里卻無一絲笑模樣,冷冷看著她,可對於那些不在意的人,誰會去擔心他們究竟會怎么樣呢。你從來不害怕我,對吧,酒酒

水車吱呀叫了一聲,她執杯的動作頓住,良久,緩步道藤床前,微微俯身看著他,語聲清冷至極:你恨我傷了你心

細瓷般的右手從衣袖淺淺露出,撫上散開的衣襟,徑自貼住他赤裸胸膛:沒有人告訴你么,阿斐,每個人的心,都要靠自己來保護。

他不可置否,微微偏頭,兩人靜靜對視,誰也沒有退讓,就保持著那樣呼吸科聞得距離。他唇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你說得對酒酒。目光移到她雙眸,移到她貼在他胸前的手,那么這一次,你安排這樣的事,是想要我怎么樣呢

她松手垂眸:我們不可能有子嗣,族老遲早要逼你納妾,你需要一個孩子。

他了然點頭:若我只有你一個妻子,一年之後你無所出,說不定族老們會逼我修了你,世人皆知公儀家對子嗣的看重,即使是卿家,你若是因這個原因而被修歸家,他們也無話可說。你是這么想的,對吧

他好笑似地嘆口氣:到底是我需要一個孩子,還是你需要我有一個孩子

她轉眼看向亭外,就像一座凝望湖堤的雕塑:那有什么區別,要么一開始就阻止我,要么就離我遠遠地,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准備准備將公儀珊納入房中吧,即便她第一胎不是你的骨血,你若想要,自然會有自己的子嗣。

他唇邊那絲嘲諷笑意似湘水退去,神情冷的駭人,定定看她好一會兒:你從來未曾明白過,你想要什么,我總會答應你,不是你說服了我,只是我想讓你心滿意足。

他低頭整理起衣冠,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本雲洲八記,縱然你的心是石頭做的,無論我做什么都改變不了你的決定,可是愛這種東西,不是說給就給得出,說收就收得匯。你想要什么,我還是會答應你,但從此以後,酒酒,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端坐一旁的卿酒酒垂眸執杯,看上去一副鎮定模樣,水到唇邊是,卻不穩地灑下兩滴,茶漬浸在衣襟上,似模糊淚痕,但終究還是將一杯冷茶飲盡。走到這一步,兩個人終歸是完了。

納妾真是男人永恆的問題,君瑋曾經做過一個假設,覺得很難想象後世若有一個朝代以法律禁止納妾會出現什么後果。我覺得這實在沒什么好說,後果必然是大家沒事兒都去逛青樓了。其實是件好事,搞不好社會因此更加美好和諧,至少正房偏房爭家產或正房毒死偏房的兒子或者偏房擠掉正房扶正這種事就會少有發生。但公儀斐這個妾納得確實比較冤,可能他也是全大晁唯一一個被正房逼著納妾的人,一邊覺得應該同情他一下一邊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有點羨慕。

公儀珊畢竟是分家的小姐,即使是嫁人做妾也很有排場。新入府的姬妾按規矩需向主母敬茶,一身紅衣的公儀珊仰著薔薇花一般美麗的臉龐,微翹著嘴角看向花梨木椅上的卿酒酒:姐姐,喝茶。

茶盞遞上去時不知怎地驀然打翻了,啪一聲碎在地上,卿酒酒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從未在人前有過半分失態,此時卻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指,什么從容應對似乎全拋諸腦際,一旁的公儀斐冷眼掃過碎成一灘的白瓷,伸手將公儀珊扶起。

我想卿酒酒可否後悔,但這想象無法驗證,當我的意識隨著她被封起來的記憶欲走越遠,眼看就要道公儀斐人生的第二次洞房,院子里卻突兀地傳來一陣哈哈大笑。

以幻之瞳窺視魅的記憶,需要雙方都處在一個極平穩的精神狀態,也就是說不能收任何的打擾,著哈哈的一陣笑卻把我們兩個都嚇了一跳,喜堂上龍鳳高燭瞬間破碎,似投入水中的影像被一粒石子打亂,徒留粼粼波紋。眼前景色散落成點點光斑,看來公儀薰要醒了,那些記憶再也不可能被窺見。

我睜開眼睛,看到半躺在軟榻上尚未醒來的白衣女子,氣急敗壞撩開碧紗櫥。不遠處哈哈笑著跑在前面的少年堪堪頓住腳步,而我看到立在院門口欣長身影,已沖到喉嚨口的罵人話哧溜一聲滑下肚。

月光下白袍的青年身姿俊挺,就站在進門的紫薇花樹下,借著朦朧光暈,能看到臉上怔忪表情。一株一株花數虯枝盤旋,盛開在他頭頂,他唇邊蔓開笑意,看著我伸出手:阿拂。

許久不見,我張開手臂飛快地跑過去,跑過這條長長地青石小徑,就像跑過這一段分別得漫長時光,好不容易跑到目的地,眼里含淚緊緊抱住他腳下的老虎。小黃將頭埋在我肩窩里蹭了蹭,蹭的我不由得太高脖子哦,看到表情復雜的君瑋,奇怪問他:你張開手臂是要做什么

他頓了頓,嘴角有點抽搐:沒什么,酒席上空氣太悶,我出來擁抱一下大自然。

我想了想,只給他看一處綠色植物特別多的地方:那你不如去哪里擁抱,那里空氣比較好。

君瑋淡然地看我一眼,捂著胸口、默默地、慢慢地,轉身走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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