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7【祥符文會之一】(2 / 2)

胡適緊跟著說:「我對『寫體』還是比較了解的,五四運動期間就出現了。那個時候的『寫體』小說,還沒有展得像今天這樣完善,大部分恐怕只能算散文和隨筆,主要出自於剛剛踏進文壇的小青年之手。」

蘇雪林笑道:「我就是適之先生口中的小青年。那時家里逼婚逼得厲害,我又死活不願屈服於包辦婚姻,就伙同黃英(廬隱)一起離開安慶,悄悄跑到北女師去讀書。當時的北女師真是大學者雲集,有胡適先生、李大釗先生、周作人先生、陳衡哲先生。我創作的第一個短篇小說就是『寫體』,現在想想真夠糗的,那哪是小說啊,頂多算一篇還過得去的隨筆。」

蘇雪林故意不提魯迅,這恨意夠深刻的。

郁達夫估計是盤腿坐著不舒服,一條腿繼續盤著,另一條腿換成直立的姿勢,手臂搭在膝蓋上說:「小說的創作,最開始側重於解剖個人的心理,描述個人的遭遇。但在這幾年,開始轉向於描寫集體和集團,『寫體』小說也是朝著這個方向展。『集團化』、『集體化』和『群像化』的創作已經成為大勢所趨。『寫體』小說為什么能夠流行起來,很大原因是它能夠承載這種創作任務。」

沈從文笑著補充說:「郁先生說得雖然在理,但站在普通作者的角度來看,我認為『寫體』的興起,主要還是在於它有市場。越來越多的刊物,需要刊登篇幅短小的作品,只要創作出一篇合格的『寫體』小說,就肯定能夠拿到稿費。長篇小說和傳統短篇小說則不然,一是不容易刊登,二是容易被當局封殺。如此情況之下,大多數普通作者,自然會選擇『寫體』這種形式,因為它來錢快、沒風險。」

這話說得夠實在,引來眾人心照不宣的笑聲。

王文伯問道:「周先生怎么看?」

「我很同意諸位先生的看法,但是,」周赫煊說著突然語氣變強,「我認為『寫體』流行的真正原因,是如今文學創作的背景和目的生了改變。」

「請明誠細說。」林徽因笑道。

周赫煊闡述道:「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目標,是打倒舊文化、舊思想,傳播新文化、新思想。以魯迅先生為代表的『為人生派』,著重描述社會現實問題,是對舊文化、舊思想的批判;而以郁達夫先生為代表的『為人生派』,則向往自我解放和實現個人價值,是對新文化、新思想的追求。這兩派看似水火不容,其實創作目標是一致的,只不過一個尋求『破舊』,另一個尋求『立新』。」

眾人都微微點頭,顯然很贊成周赫煊的說法。

周赫煊繼續道:「而現在呢,軍閥混戰已經基本結束,新文化、新思想也深入人心,五四新文化運動取得了階段性的成功。所以,在1927年以後,中國作家的創作目標就開始改變了,剛開始是反對獨裁、追求民主。而直到九一八事變爆,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由內而外,變成中國和日本兩個國家的矛盾。所以,我們現在的文學創作目標,就應該以『追求民主』和『保家衛國』為主。搞清楚這一點,大家再回頭看看當下流行的『寫體』小說,是不是大部分都跟著兩個目標有關?」

「此言高屋建瓴,實在大妙!」一直沒說話的徐志摩,突然拍掌贊嘆。

凌淑華下意識的點頭道:「周先生說得有道理。」

陳西瀅笑道:「我喜歡這種理性分析。」

陳夢家是新月派詩人,他說:「豈止是小說,現在的詩歌也在向這兩個目標展。幾年前的詩歌,大部分都是抒情詩,但近兩年卻冒出大量的敘事詩,而且很多都跟抗日有關。『寫體』小說非常適合描繪場面,描繪特定背景場合之下的群體,說白了就是方便敘事、反應時代。我相信,未來會有更多的敘事詩和敘事小說出現,詩歌和小說的創作都會偏向於『寫體』!」

陳夢家這段話來自於他的親身體會,兩年前的上海,中國將士和日寇在季家橋雪中大戰,他主動跑去前線慰問和救治傷兵。

陳夢家看到勇敢的將士們在槍林彈雨中沖殺,負傷的士兵染成血人,有的戰士犧牲時還保持著瞄准的姿勢,田野上到處都是抗日志士的新墳。他感受到極大的震撼,於是在戰士們的墳墓前,寫下悲壯的詩篇《在薀藻浜的戰場上》,從一個浪漫派詩人轉變成現實派詩人。

就像陳夢家所說,以前詩人們喜歡純粹的抒感情、放飛自我。而隨著日寇鐵蹄的逼近,這兩年出現越來越多的敘事詩,通過對現實事件的描述來表達情感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