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8 雙龍匯野,伏屍北邙(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283 字 2021-01-20

「逆賊!蠢物!孽種!袁某、胡狗劫我是為劃河弄權、作亂天下,你同謀此事、背棄祖宗,又是為何大欲?」

皇帝抬起一腳踹翻了李承況,心中積郁的怒火終於找到一個發泄的對象、噴涌而出,眸中閃爍的怒火實質一般,須發都炸裂賁張。

李承況被一腳踹在當面,口鼻都又沁血,翻身捂臉叩於車前悲聲道:「臣宗家之殊裔,聖人揀我於卑微,守此大恩,唯舍命以報!今都畿情急如火,廬陵隱匿謀反、雍王負氣東逼、朝士無能輔弼,河北州縣連綿、豪義沃野俱有可恃,豫王擁兵山西,高屋建瓴,左右揮臂……」

「關西是我家、天中是我國,兩者俱不能守,竟偏信河北劫君之賊!」

聽到李承況仍在執迷狡辯,皇帝更加的惱怒至極。

正在這時候,另一名北衙大將李多祚縱馬至此,將情勢稍作打量,然後便將手一揮,示意親兵將皇帝扶下車駕並舉上戰馬,分出數人挾馬並行,隊伍繼續上路。

然而隊伍再行一程,前方突然行伍大亂,原來是夜幕中對面突然又沖出一支隊伍,於有限的視野中根本就看不到對面隊伍的全貌。

夜中疾行,哪怕兩人爭道,都足以讓人驚慌不已,更不要說各自心懷鬼胎的兩支軍隊。因此當彼此相遇之後,下意識的便是揮刀相向。

前路的碰撞廝殺很快就傳回了後方,兩路人馬各自主事者也都是心驚不已,因不知對方虛實、又不敢聲張自身來歷,各自又有勢在必爭的理由,於是只能下令速速殺滅對方,勿阻大計。

一場戰斗就這么突然發生,雖然相對而言北衙的軍眾要更加驍勇善戰,但今次離宮本就倉皇,而且出於對都畿局勢的判斷並不認為在出走的初期會有戰斗發生,因此只有少量甲兵配置了武器,其他眾多械用器杖則集中由後方車隊運輸。

至於對面廬陵王的部伍,前方開道主要就是汝州追隨至此的亡命徒,一路上都被灌輸此行必定馬到成功的信念,沒有太多將要遭遇死亡危險的概念,雖然整體裝備上遠不及北衙軍伍,但基本的刀槍劍戟也是人手一份。

野途中陡然遭遇,彼此俱無陣勢,一方是做賊心虛、倉皇出逃,一方則是士氣如虹、一往無前。因此在最開始的遭遇戰中,竟是廬陵王一方占據了上風,竟然殺得北衙前路人馬節節敗退,頗有幾分亂拳打死老師傅的亡命凶惡味道。

「結陣!緣車結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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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開道的大將沙吒忠義乃是曾與黑齒常之齊名並重的百濟蕃將,自有豐富的行伍經驗,眼見到夜幕中突然沖出的這一路人馬作戰勇猛,便也不敢再貿然發起沖擊,喝令隊伍收縮靠後,保護車隊物資並分領器杖以拒敵。

眼見敵軍倉皇敗退,廬陵王一方不免更加的氣盛驕勇,不獨前方的亡命徒們叫嚷著追逐趕殺,就連後面隊形散亂臃腫的那些鄉野徒卒們也生出許多勇氣,一股腦的蜂擁而上,打起了順風仗。

兩軍交戰,氣勢盛壯與否至關重要,對方如此氣壯威逼,北衙軍眾們一時間竟然不能成陣,不得不一退再退,拋棄了近半的車駕輜重,等到對方沖勢有衰,才勉強在後方重新攏合起來。

「擁王從龍,功成此夜!」

廬陵王一方,眼見到初戰告捷,後方壓陣諸員不免大喜過望,紛紛拍甲叫嚷喝彩起來。

而對面剛剛倉促結成戰陣的北衙軍士們在聽到這一口號後,不免驚慌有加,倉皇之間聽到一個「雍王」的呼喊,一時間剛剛結成的陣勢登時便有崩潰之態。畢竟他們此番挾君出逃,主要就是為了躲避雍王的威逼。

「雍王竟然已至洛北……」

後陣中皇帝並袁恕己等在聽到這話後,一時間也都神情驚變,袁恕己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皇帝,直接抽刀在手,策馬奔前,並對皇帝說道:「雍王甲伍暗渡,可知逆心深刻!臣奉君出巡,雖不可坦言無私,但也公義當先,此際臨危赴險,為聖人證此心跡!臣此身不死,聖躬必然無危!」

說話間,袁恕己已經沖至戰陣前方,揮刀喝阻即將潰退的北衙軍士們,並向對面大吼道:「雍王天家幸徒,天恩殊給『鎮國』之號,不能感此恩義、泯滅恩德,使甲逆亂國中,唐家忠骨,伏此殺賊!」

此時對面的攻勢也有消弱,激烈的廝殺本就耗人氣力,這一路人馬本就野中奔行多時,遇險應激尚能搏殺一番,講到對自身氣力的調配與控制自然遠遠比不上真正的甲兵,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

再加上北衙軍眾們退走丟棄的車駕輜重被繳獲,車上裝載的除了一些器杖之外,還有眾多的宮貨財物,其中不乏珍品、哪怕微光招搖都是折彩絢麗、引人垂涎。對面一些烏合之眾就算還有些微氣力存留,這會兒也都開始忙碌爭搶戰利品,不再乘勝追擊。

一番波折、言或頗長,但實際雙方接觸並廝殺尚不足一刻鍾的時間。

袁恕己滿心壯烈情懷的越陣而出,一通喊話後卻發現對面一群人只是忙於哄搶戰利品,竟然不再繼續攻戰、同時也無人回應他的喊話,心中不免泛過一絲羞惱尷尬,同時腦海中也是靈光一閃,繼而便揮刀大吼道:「此為廬陵逆眾,並非雍王西軍!殺賊、殺賊!」

且不說袁恕己的陡然驚覺,後路壓陣的廬陵王等在初戰告捷後也在快馬加鞭的沖入戰場,一路上蓄養人馬戰力的南衙精卒們投入戰斗,一邊揮刀驅趕著己方那群烏合之眾繼續向前沖擊擠壓對方陣腳,一邊大聲叫嚷著各種口號。

此時的北衙軍眾們雖然仍是驚魂未定,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已經趁夜色掩蓋向周遭四野逃竄,但仍留守於此的甲伍在見到敵軍哄搶行為後,心中敬畏之感也大大消散,再加上袁恕己的呼喊,便又匆匆結成幾個戰陣,向對面反殺而去。

這一次再作交手,北衙職業勁旅與烏合之眾的差距便體現出來,戰況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那些再被南衙軍眾驅趕上前的雜牌軍們再無招架之力,循著慣性稍作支應,然後便開始大規模的潰逃,甚至就連後方南衙軍眾的陣勢都給沖垮,不得不退後重新結陣。

廬陵王的計劃中,本就有一項是將北衙守軍誘出,或圍而殲之、或喊話招降。雖然不清楚北衙軍眾為何出現在野中,但既然遇上了,總要嘗試一番。

因此在廬陵王的授意下,陣中自有將士大喊道:「今上本奸後所立,得位以來,衰德失道,天怒人怨!今大帝元嗣、廬陵大王歸國,攜天命、施仁恩,凡唐家壯士拜迎大王者,公侯在授、官祿可期!」

北衙後陣中,皇帝李旦情緒本就崩壞有加,此時再聽到對陣如此喊話,不免更加的怒火沖頭,持劍在手、遙指前方大吼道:「廬陵輕率失位,早為家國所棄,苟活人間、曝丑當世!朕雖無能之主,廬陵更難持符命!內外將士,誰為朕殺此家國巨賊,王爵即授!」

已經臨近戰場的廬陵王陡聞此凄厲吼聲,心中頓時一驚,險些由馬背上驚落下來,口中更忍不住驚聲道:「聖人竟然在陣?這、這……」

這話語聲略有顫抖,半是驚恐,半是激動。驚恐自是被捉奸當場的下意識反應,而激動則就是目標近在眼前,大位垂手可得的興奮。

此時兩方軍將已經多有亡散,所謂的戰場也已經極為狹小,若是白晝時節光線充足,闊別多年的兄弟兩人或許已經能夠隔陣相望,然而眼下彼此視野中卻只有濃厚至極的夜色。

隨著皇帝這一通喊話,北衙軍眾們自然躁動起來,國朝創業以來,異姓封王不是沒有先例,但那些幸運兒或是有著非凡身世、或是有著殊功大勛,現在有了這樣一個機會,將士們心中能無貪望?

廬陵王也不甘示弱,遙指前方同樣大吼道:「某今歸國,志在中興!內外壯士能殺偽君、盪除妖氛者,封王裂土、三代嗣而不降!」

隨著雙方各自開出殊封賞格,洛北這一場廝殺也變得慘烈至極,各自為了那封王殊榮、俱是悍不畏死。

皇城政事堂中,寢室淺睡的韋巨源突然被門外呼喊聲驚醒,他匆匆推門而出,只見幾名中官倉皇站立於外,還未及開口詢問,中官已經哭喪著臉顫聲道:「韋相公,大事不好!北衙嘩變,聖人已為劫走出宮,將要奔赴河北……」

韋巨源聽到這話,頓時如遭雷擊、身軀陡然一顫,及至中官將皇帝所留由他留守神都的制令遞入手中時,更如觸摸到了火炭一般抖手甩出,片刻後韋巨源才長嘆一聲,頓足道:「唐家從無棄國赴野之君!臣義不受此亂命!」

說話間,他更闊步上前,將那甩出的制令撕成粉碎,就連碎片都緊握在手,然後才又凝聲道:「速奔上陽宮,請皇太後降書、召雍王殿下入都定鼎!唐家安危、金甌全否,俱在此命!速去、速去!」

遣走使員後,韋巨源已是渾身顫抖,於直堂中頹坐垂淚,過了一會兒才擺手吩咐堂內諸令史退出,自己顫顫巍巍歸舍重著章服,並一路行至則天門前,面北而拜,慨然嘆道:「社稷橫禍頻生,大臣不敢獨善。臣上不能匡君,下不能興政,一生竊祿,還於唐家!」

說完這話後,韋巨源手腕一翻,袖間利刃抖出,穿喉而過,周遭衛士警覺沖上還待搶救,然而韋巨源頸間已是血流如注,氣絕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