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3 契丹暴亂,兵掠諸州(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524 字 2021-02-02

這一次契丹的叛亂,不獨讓東北的羈縻局面為之崩潰,在地域上也隔絕了朝廷對原高句麗、百濟等舊地的統治,甚至戰火直接席卷到河北大片州縣之中。

這樣的胡禍,簡直是大唐立國以來所沒有的。雖然說貞觀初年也有突厥兵臨渭水之危,甚至就在不久前還發生了默啜寇掠河東道諸州,但突厥乃是大漠上長久以來的霸主,其為禍深重也並不讓人意外。

可契丹這樣一個東胡雜種,許多普通的民眾甚至都不知東北有此部落,竟驟然勢大、席卷小半個河北,這對時流所造成的沖擊之大遠遠超過了突厥的禍害。

洛陽本來就是大亂新定,秩序雖然重建起來、但仍然很脆弱。當聽到河北近半州縣已經陷落時,城中氛圍也逐漸開始出現一些騷亂。

特別是一些剛剛從河東返回都畿的原天兵道卒眾,由於擔心朝廷或會出爾反爾、將他們重新征募入伍、投入河北作戰,甚至都出現了一些逃散的情況。

盡管李潼心知契丹叛亂不容小覷、也為此做了許多針對性的計劃,但當此事真正給時局帶來沖擊的時候,也是不免忙得焦頭爛額。

為了穩定都畿人心局面,他甚至親赴都畿諸城門前,召集坊曲鄉民,當眾宣布朝廷對平滅契丹叛亂已有整體規劃,河北的戰事也絕對不會影響到都畿周邊已經實施的政令。

當然,面對這種群眾性的恐慌,語言的安撫總是蒼白無力,唯有行動才最有力量。

陝西道的卒力征發一直在進行著,此前還一直以衛戍都畿為名義,至於眼下則就不必再作掩飾了,直接號為遼東道行軍,同時以原冀北道行軍大總管黑齒常之為遼東道前軍大總管,原冀北道行軍旗號轉為遼東道前軍。

與此同時,宰相姚璹為遼東道中軍大總管,即日率領新抵洛陽的五萬西軍渡河北進,並將隴右的婁師德召回朝中,為遼東道後軍大總管。

國之大征,宰相掌軍,這也是一直以來的慣例。至於具體的戰事進行,當然還是以諸軍總管為主,借用宰相的權威來節制並調度諸軍。

遼東道前軍人事結構可以無作調整,中軍則仍以李潼的西軍老班底為主,五萬人馬共分為十三路行軍,唐先擇、楊顯宗等西軍舊將們各領總管。

當然,朝廷原本的武將群體,李潼也沒有完全排斥在外,但所任用的主要還是原高句麗與百濟王族。

啟用這些人並不是為了真正讓他們率軍上陣廝殺,主要還是為了感化並招撫分布在東北地區的三韓遺民,讓這些人不要過多的參與到契丹叛軍中,甚至組織一批城傍以威脅契丹後路。

雖然這一部分安排也不必寄望太高,真正決勝此役的還是正面戰場上的戰斗,但畢竟也是惠而不費。若能收效自然最好,就算沒有什么效果,朝廷所損失也不過幾張制敕告身。

六月中,諸路大軍便悉數開拔。如此大規模的人馬調度能夠如此有效率的完成,也在於李潼前期的准備尚算充足,除了原行台人事的調度之外,物資的籌措同樣比較及時。

在朝廷直遣甲員的引護下,江南的漕米已經有一部分運轉北上,十萬斛漕米俱用作軍糧,直接沿大運河進入魏州,並順著漳水河道繼續北進,輸送到冀州等前線地區。

在中路大軍開拔的前夕,朝中又發生一樁小插曲,那就是王孝傑請戰。

此前王孝傑斬孫佺而入朝,但因為應答失意而一直賦閑邸中,沒有給予新的任命。

這一次河北大亂,王孝傑自然也是摩拳擦掌等待掌軍平叛,可是眼見到諸路總管俱已任命完畢,甚至就連隴右的婁師德都被召回任命,偏偏王孝傑不在其中。

王孝傑對此當然忍耐不住,他本就有幾分聞戰則喜的武人性格,此次用兵河北又是新朝第一大的軍事行動,若不能列身此中,對他而言也是一大遺憾。不僅僅只是被投閑置散的失落,甚至隱隱有幾分羞恥。

所以王孝傑也是頻頻請戰,因為沒有在朝常職而不能出入皇城,索性每天直立於端門,就這么瞪眼望著出出入入的朝臣們,那眼神凄怨的讓人心酸。

王孝傑這么不遺余力的刷存在感,李潼想忽略他也難。特別講到舊勛,王孝傑確是如今在朝武將的第一人,就算他不主動請戰,朝臣們也多有進言,希望王孝傑也能前往河北參戰。

如果李潼只是一味的不作回應,那針對性就太明顯了,不利於眼下朝中營造一個眾志成城、定亂殺賊的氛圍。

所以在王孝傑於端門請戰兩天後,李潼終於將他召入皇城,待到王孝傑入堂便拉下臉來怒聲道:「朝廷文武任用,自有規章定計。王某不安於室,幽望端門,意欲何為?」

王孝傑聽到斥聲,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還未開口,已是淚眼朦朧,接著才哽咽道:「臣自知秉性強拗,不和於眾,亦不敢恃舊違觸朝紀。然入世以來即捐身效力於戎旅,幸得薄功不負天恩。聞今髡發之賊禍我家國,痛徹肝腸!

臣名爵所有,概為弓馬邀得,今河北受害,實在不敢腆顏閑卧於邸,願以性命報效朝廷!臣亦知大征之事,遣用需謹,唯份是武人,不敢側身事外。若此身志力不足賞用,臣請朝廷降敕移臣名爵,以酬事中有功!臣不敢矜誇舊事,然於事中確是略有營建,但得隨軍而行,即便不能痛快殺賊,亦能稍得統攝之效……」

聽到王孝傑這一番自陳,李潼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之所以不使派王孝傑,自然不是因為這家伙此前對他的頂撞,這一點容人之量他還是有的。

不過原本的歷史上,河北此戰就是王孝傑飲恨所在。就算其人勤於王事、不惜性命,但王孝傑在軍中也的確威名不淺,若真戰場失利,對軍勢的打擊可謂不小。

而且王孝傑這家伙老實說有斗將之勇而無大將之才,本身資歷與威望可以不怵軍中任何一人,身在都畿還能不失管束,一旦入軍,黑齒常之也未必能壓得住他。

不過王孝傑請戰殷切,朝中近日也頗多此類進言,略作沉吟後,李潼才又沉聲道:「諸軍軍職俱已制授完畢,臨戰易將兵者大忌。況王某以勛挾我,情法難容,既言純情效力、非為貪功,白身入軍,以充跳盪之用,不給掌軍之權,你是否還要堅持隨軍出征?」

「臣前者言事已經招厭於殿下,舊功或可略保階秩,但恐不能再享恩恤。臣齒齡仍壯,恩寵卻衰,唯再逞武勇,冀能另搏新功。但能重得青眼顧我,豈敢奢求職權輕重……臣願身在跳盪,請殿下勿棄微臣!」

聽到監國元嗣所言,王孝傑又忙不迭點頭說道。

李潼見這家伙仍然如此堅持,且一番話說得也是坦誠,才終於送了口同意王孝傑隨軍出征,當然不可能真的一下子擼成跳盪小兵,安排了一個跳盪營主的軍職,以保證這家伙沒有權力拉著全軍出去浪,同時也嚴令道:「入軍之後,若敢違觸上峰軍令,凱旋之際無論功高幾許,則必取你首級,彰我軍威!」

「臣不敢!臣一定謹奉軍令,絕不逾規!」

王孝傑聞言後臉色微凜,接著又連忙表態道,但臉上又流露出幾分不好意思:「臣於軍中,宿名頗有,今卑職入陣,諸軍總管或為故員,若因故情垂愛,不忍用臣於陣,言是關照,實則誤臣殺賊創勛。懇請殿下賜臣一字,假號相稱、以秘於眾……」

李潼聽到這話,頓時便忍不住一樂,只覺得這家伙對自己的認知定位有問題,大凡跟你共事一段時間,若還對你有關愛之心,那也是一奇。特別像張仁願之類氣量不大的,提起王孝傑來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不過王孝傑所說的這一點,李潼也有考慮。真要明明白白把這家伙安排進前鋒跳盪營中,的確有些不妥,畢竟戰爭不是游戲,如此戰功赫赫一個大將作此卑用本就不妥,真要損失在戰場上,樂子也是蠻大的。

他自己本身都開了一個小號,再給王孝傑搞一個問題也不大,略作沉吟後,他便給王孝傑取了一個「王平虜」的名字。

王孝傑對此自是歡喜不已,而李潼看著這家伙笑逐顏開、如釋重負的樣子,心念不由得一轉,繼而便開口道:「卿等大將但忠勤為國,朝廷亦不相負。余者雜情,不必耿耿於懷。」

王孝傑聽到這話,神情微微一滯,片刻後才嘆息道:「殿下寬大能容,臣感激不盡!人事艱險,亦有所見,唯劣性縱情,不善自守……」

王孝傑如此殷勤請戰,甚至不惜以假名擔任卑職,雖然理由講得很坦誠,但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很難說出口的。

比如歸朝伊始去吊唁相王,他便明顯感覺到相王之子人小鬼大,他對相王的義氣表現很有可能就會埋下禍根,讓自己卷入什么宗家風波中。所以這一次的請戰,對他來說也是一次自救。

聽到王孝傑這么說,李潼也是嘆息一聲,這家伙言行雖然不失魯莽,但也不是一味的愚直。有的事情即便有所預見,但也很難提前扼殺於萌芽之中。王孝傑既然在是非上還能把持得住,他當然也願意再給這家伙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