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6 東西殺敵,叛唐必死(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4310 字 2021-02-08

然而不幸的是,他們遇上的可不是正規唐軍,而是視人命如草芥的西河暴徒。棄械投降的突厥軍眾們對他們而言無非是更加方便割刈的雜草,縱馬馳行而過,將那些突厥降卒們一個個釘死於途。

對於西河戰卒們殺俘的行為,張仁願向來不作制止,甚至不乏鼓勵。用他的話說那就是:兵者大凶,勿謂殺俘不祥,凡披甲入陣、刀鋒指我者,豈割肉飼我之善類?刀兵加賊,於我至祥!

唐軍精騎們雖然在正面戰場的沖擊上造成了敵軍的潰勢,但西河暴徒們的加入卻讓這潰勢變得更加猛烈洶涌。

突厥軍眾向來也以狠惡著稱,每有入寇都造成唐人平民大量死傷,但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害怕西河暴徒們不留活口的殺法。請降是死,戰意又無,那也只有向後逃命是唯一生機所在。

而當這一輪更加洶涌的潰勢形成時,默啜便再也沒有了回天之力,只能受潰部裹挾,在少量精兵的護衛下向後路潰逃而去。

一場追擊戰持續了數個時辰,唐軍將士們在追殺途中幾番換馬,一直等到天色擦黑,視野中再也沒有了大股游盪的突厥軍眾,才終於吹起了收兵的號角。

且不說唐軍此戰大量的斬獲,張仁願率部回軍時,抬眼便見到幾十名西河戰卒竟然混在城中丁役們當中,正在幫忙打掃戰場,收撿物資,臉色頓時一沉,馬鞭一揚便勒令將這幾十眾引至馬前來,不待這些人稟事,抬手一槊便刺死為首一人,並怒聲道:「殺!」

後路士卒們聞令不敢怠慢,策馬入前手起刀落便將這幾十名同袍盡誅於此。

眼見張仁願執法如此酷烈,周遭唐軍士卒們都不免倒抽一口涼氣,包括正站在城門前聽取諸軍匯報戰果的姚元崇都忍不住微微皺眉。只因張仁願所統西河戰卒並不屬於正式的官軍,姚元崇便也沒有多說什么。

倒是勝州司馬唐修忠見狀有些不忍,忍不住入前低語道:「此戰西河勇卒作戰英勇,有目皆見。這幾十勇卒征途失伍,無奈轉回,但也熱心相助城事……」

不待唐修忠把話講完,張仁願便舉手打斷,並不給唐修忠面子,臉色一沉便說道:「作戰英勇,這難道不是他們的本分?這些隴外雜卒,於本部已被酋首役作牲畜,主上惜其勇力、收而用之,錢物盛給、衣食足用,此諸類一命以外,更作何舍?教化積功,一代難就,唯令行禁止,才能明知進退!恩者自為主上御器,威者臣下借而創功,唐司馬勿亂我馭悍之技!」

河曲此戰,乃三受降城創設以來所首勝,於整個朝廷而言也是一場威壯大勝。因此當戰報馳驛傳遞到洛陽的時候,朝野上下也是一片歡騰。不過由於眼下還有河北戰事未了,朝廷也並沒有因此專設慶典,只是在朝堂上進行了一番通告。

戰勝固然可喜,但李潼也有一些煩躁,那就是張仁願這個人在河曲方面風評不好,在姚元崇、包括契必明的奏告中都有說張仁願過於剛強暴虐。

有關張仁願包括西河戰卒們的聲言事跡,李潼也有耳聞。他本身倒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統兵大將本就不是面面俱到的老好人能做的。如果說張仁願有什么問題,那就是功績不大、脾氣不小,搞不好跟同僚之間的關系。

李潼原本是打算將張仁願歷練一番後就擺在朔方接替契必明,繼續完善三受降城體系並打擊突厥勢力。可現在張仁願資歷還沒刷出來,卻搞得跟上司同僚關系都不夠和睦,明顯不適合現在就直接挑大梁。

略作沉吟、又想到不久前黑齒常之剛剛遞入朝中平定河北的戰略計劃,李潼心中一動,提筆作令以張仁願為侍御史並檢校幽州司馬、遼東道行軍長史,見令之日即刻率西河戰卒並鐵勒仆從五千人東行、橫穿漠南,前往幽州助戰。

東北問題是一個綜合性的邊事問題,契丹的叛亂僅僅只是浮於表象的一個最嚴重事件,還有更多的隱患並沒有浮現上來。想讓東北重新恢復秩序,並不只是擊潰契丹叛軍那么簡單。

此前李潼還一直在考慮河北戰事結束後,該要派誰前往遼西長期駐守。

黑齒常之明顯是不合適的,並不是李潼信不過黑齒常之,而是因為黑齒常之身份過於敏感,除非朝廷已經確定了一個繼續懷柔羈縻的經營策略,否則將黑齒常之留在彼境只會增添不必要的君臣猜疑,也會讓黑齒常之做起事來束手束腳。

現在看來,張仁願倒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不僅才能足夠,關鍵是夠狠辣,能夠鎮得住場。

至於說原本歷史上因為趙文翙暴虐、所以才激發了契丹的叛亂,這一說法李潼不怎么認可,搞得李盡忠好像比竇娥還怨。

諸胡畏威而不畏德,唐玄宗就差把安祿山攬在懷里喊小寶貝、比親兒子還要親,該反照樣反。趙文翙暴虐之余,更重要的是能力不足,所以才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並使得東北羈縻秩序被破壞一空。

對於包括契丹在內東胡諸族試圖擺脫大唐羈縻秩序的嘗試,李潼的態度也很明確,敢作死就有地埋,在現實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能殺多少就殺多少。特別默啜新敗於東受降城,大唐所面對的北疆壓力更小,對東北這些叛胡們當然是要窮追猛打。

就在河曲戰事有了重大突破後,河北戰場上局面也發生了新的變化。

冀州方面的唐軍突然北上,將大營向北推進幾百里,使得雙方距離陡然拉近。主將黑齒常之更親率一路人馬繼續北上,直撲契丹駐扎在瀛州南部樂壽的一部賊軍。

樂壽方面的敵軍約五千眾,由契丹一名別部辱紇主統率,雖然早從外圍散卒的查探匯報中得知了唐軍北上的舉動,但對此並沒有加以重視。

畢竟就在剛剛不久之前,契丹騎兵們還在饒陽方向擊退了數千名唐軍精騎,此事已經諸軍盡知,也讓契丹軍眾們對於唐軍的戰斗力有所小覷。而且樂壽方面還存在著大量的物資戰利品等待運輸,這一路契丹人馬也不能說走就走,因是便繼續留守樂壽,並向後路進行求援。

黑齒常之抵達此境後,也並沒有即刻便向敵軍發起進攻,周游左近、臨河設柵,等到另一路契丹援軍抵達時,才向樂壽方面的敵軍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樂壽位於滹池以南,因有河道為阻,兩路叛軍人馬並不能第一時間匯合起來。

當唐軍真正向河南岸的叛軍發起進攻的時候,這些契丹軍眾們才算是了解到唐軍真正的實力如何。特別臨場指揮作戰的黑齒常之乃是真正的用兵大家,對於戰機的抓取可謂敏銳至極,且契丹軍眾對唐軍的輕視也是浮於言表、清晰可見,甚至擺出了與唐軍正面沖殺的陣勢。

黑齒常之對此當然不會客氣,親率千人精騎直沖契丹正面,刀鋒未至、矢鋒已臨。契丹軍眾膽氣雖壯,但卻並非人人都有曳落河那種豪奢的裝備配給,在第一波的接觸中便被唐軍強大的殺傷力打蒙了,雖然並沒有即刻崩潰,但也是整部被向後壓制頗遠的距離。

隨著契丹軍陣變化,後路唐軍便沿河繼續沖擊,如一把利刃貼骨剖割,一鼓作氣將附河布陣的契丹軍眾們切離了河岸,並繼續向南面迫擊。幾輪沖鋒下來,滹池南岸的契丹軍便已經被切割成幾個區域,各自為戰。

對岸增援而來的契丹軍眾眼見南岸軍勢將潰,一時間也是焦躁無比。雖然因為分屬不同部落,沒有太濃厚的袍澤之誼,但南岸還積存著大量的物資,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被唐軍奪回,因此這一路人馬便也開始快速渡河。

契丹軍眾這樣的做法,正中黑齒常之下懷,一邊下令將戰場繼續向河南平野移動,一邊親率一支隊伍沿河巡弋,擺出一個半渡而擊的架勢。

北岸契丹將領見狀後,一時間也是有些猶豫,但在見到唐軍分兵兩處,臨河員眾並不多,還是將牙一咬,決定繼續渡河。

畢竟契丹在此處還是有著一定的主場優勢,幾架浮橋架於河面上,此前唐軍忙於沖陣,也根本沒有來得及進行破壞,只要隊伍沖勢夠猛,唐軍怕也難以將他們封鎖住。

然而在見到北岸契丹軍眾已經沖上浮橋後,黑齒常之卻不再沿河設阻,軍中角聲齊鳴,繼而便引部更向南方退去。與此同時,戰場上正與契丹軍眾糾纏廝殺的唐軍將士們在聽到號角聲後,也都紛紛脫戰與主將匯合。

戰場上那些契丹軍眾們壓力驟減,一個個也都心有余悸,下意識便往河岸處飛退而去,爭搶著沖上浮橋,希望能夠逃到河對岸的安全地帶。

兩路契丹軍眾就這么在浮橋上匯合起來,但場面卻並不讓人高興。北岸援軍策馬飛渡,南岸敗卒倉皇北逃,雙方就這么直接撞在了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場面混亂至極。

與此同時,南岸唐軍旋去旋來,稍作整陣後便策馬殺上了浮橋,手中刀槍揮砍劈刺,擁擠在浮橋上的契丹卒眾們被殺戮甚重,眾多的屍骨被拋下河流,一時間滹池河水都為之變紅。

契丹兩路人馬彼此沖擊,在唐軍隨後的追殺中更成大敗之勢,成功沖殺到對岸的唐軍又展開了對契丹軍眾的圍剿。一場戰斗下來,契丹軍眾已是死傷無算,剩下的要么伏地請降,要么向四野逃散。

正面戰場上的戰斗結束之後,黑齒常之也沒有下令繼續追擊,諸軍退回之後,便開始打掃戰場,收編俘虜,清撿器械物資並遺落在戰場上的戰馬。

在打掃戰場的過程中,一名落水的胡將引起了唐軍戰士的注意。契丹盔服器械,多從幽州擄得,這名胡將所穿戴的盔甲於唐軍中規格不低,軍士們自然一眼就辨認出來,不免笑逐顏開:「這里撿到一條大魚!」

有軍士呼喊詢問這胡將身份,然而那胡將牙關緊咬、雙唇緊閉,只是不言。對此唐軍士卒們倒也沒什么感覺,契丹化外雜胡,能夠識聽識說唐人言語的畢竟是少數。

既然問不出話來,那就先將這胡將打撈起,稍後再從別的俘虜口中探問其身份就是。不過這胡將甲具精良,落水後正好卡在了浮橋兩處木樁之間,想要拖拉起來也非常的麻煩。

幾名軍士還在忙碌打撈,上游處突然咔嚓一聲脆響,有一座浮橋因為破損嚴重,直接被河水從當中沖斷,眼下還有繩索拖拉住斷橋的一部分,但也已經岌岌可危,一旦被沖刷下來,勢必會對此處浮橋產生極大的撞擊。

眼見上游情況危急,幾名軍士也有些慌,便有人提議道:「這胡將連我唐人言語都不識,想也不是什么賊中顯貴,生捕怕也沒有什么好處,索性殺了,割首剝甲上岸!」

說話間,這軍士已經抽出了佩刀,端詳打量著要從何處劈砍。生命受到威脅,眼見刀鋒即將劈落,那胡將再也顧不得矜持,忙不迭開口大喊道:「不要殺我、不要……我是松漠府別將李楷固!可汗軍帳虛實我俱知……不要殺我!拖我上岸,於定亂有大益!」

聽到這胡將如此呼喊,幾名軍士眸光頓時一亮,同時又忍不住一杖砸在胡將甲衣上並怒罵道:「好狗賊,若非生死垂危,還想隱瞞身世!」

陣中發現一名契丹大將的消息很快傳遞回了岸上,岸上唐軍也不敢怠慢,忙不迭放板入水將上游斷橋阻攔住,然後才又七手八腳的將這胡將李楷固打撈上來,並押赴主將處。

這一個小插曲暫且不論,唐軍於此大獲全勝後便嚴守此處陣地並即刻通知後方,著令後路人馬繼續北進,在樂壽構建起新的大軍營地。

樂壽這一場戰勝,使得整個河北戰場上的戰爭形勢都發生轉變。原本唐軍因為國中動亂的影響耽擱,沒能夠在第一時間北上迎戰契丹叛軍,以至於契丹叛軍長驅直入,幾乎席卷了小半個河北。

賊勢如此壯大,以至於唐軍處於非常被動的狀態。特別眼下朝廷對河北地方州縣的控制力仍然不足,不能構建起一個完整的後勤路線,物資調運需要從河洛之間調發才能向前線進行輸送。

所以盡管黑齒常之已經率部抵達了冀州,但仍受此限制不能直接北上攻賊,軍機也因此被耽誤了足足大半個月的時間。且後路援軍由於要配合物資的運輸,行軍的效率也不夠高,使得河北戰場上唐軍的兵力遲遲沒能發生質的提升。

不過樂壽此戰讓唐軍重新獲取了滹池這一條河道的控制權,而滹池本來就是運河北段的重要組成部分。

唐軍依此設守,看護河道,不僅僅給眼下滯留瀛州的叛軍大部隊帶來直接的威脅,在後續的繼續向北作戰中也掌握了一定的主動權,可以水陸並進,直通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