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7 三省六部,國朝豐碑(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2361 字 2021-10-14

人作為一種群居動物,組成大大小小的社會組織,其組織管理以制度體現出來。

小而言之,制度是權力與勢力的對抗,權力是制度賦予的能力,勢力則是不能進行制度化的能量,比如個體的武力、人脈以及對各種社會資源非常規的占有。

廣而言之,制度是公心與私欲的博弈,對秩序的守護和利己主義的抗衡與妥協。

三省六部之所偉大,在於這一套制度有著極為完善的權力分配系統,同時又保證了制衡與博弈的程序空間,組織內部環環相扣,各自發揮又互相鉗制,並不存在某一環節的獨大與霸權。

從這一點而言,華夏先民在制度的探索中真的是有一種早熟的智慧。

但制度也有一個問題,它並不是一個獨立的事物,是由人創造出來,約束人的行為且由人所執行的准則。且不同的制度一旦執行起來,便會無可避免的產生制度成本。

三省六部制度完善且周詳,這是它的優點,同樣也是它的缺點。

其內部環環相扣的結構想要完全發揮作用,就要確保每一個組成部分都能充分發揮其效能,而彼此間的制衡過於細致,由此產生出來的摩擦與掣肘將會是一個驚人的數量。

這些制度成本所產生的內耗,有時候甚至遠遠超過制度運行所帶來的收益與回報。

像後世某一政權制度頗多擁躉信徒,方方面面論證其優越性,唯獨不言這套制度所產生的成本消耗是需要全球供血。若沒有足夠的補血能力,自己都要玩崩,更不要說圈養爪牙喉舌。

所以大唐的三省六部制度雖然完善,但真正的執行時期卻並不長久。

尤其是在中古時代的背景下,過於完善的制度建設本身就是一種自我限制,並不能適應國力增長與擴張所帶來的新的變量,對於志向雄大又有足夠執行力的帝王而言,是很難忍受繁瑣的程序過程。

因此早在貞觀時期開始,作為最高決策層面的三省便發生了改變。

到了開元年間,張說奏改政事堂為中書門下,並不是將簡單的中書、門下兩省合兵,而是中書門下這個機構直接凌駕三省之上,三省職權合歸於一。

李潼並不是一個坐享其成的太平君王,而是臨危受命的大唐皇帝,他對三省職權的凌越程度就更高,甚至就連政事堂都淪為附庸,不再是朝廷行政最高的決策機構,宰相們少有相坐論道,更多的是拜受制令、加以執行,對於聖人的制約幾乎沒有。

這樣的政治生態也不是他要刻意營造,而是他本來就是從行台霸府基礎之上組建中樞朝廷。

在當時風雨飄搖、諸多動盪的大唐國情之下,再去追求程序上的正當性無疑舍本逐末,托制興霸、一言獨裁才是讓家國快速走出泥沼的最有效方式。

當然,前提是他能成功帶領大唐中興,如果玩脫了,未來的他也將會是一個宗室藩王弄權用威、禍亂家國的典型。

李潼雖然是一個霸權皇帝,但並不意味著他不需要制度維持。

一則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就算他勤政不怠、事必躬親,每天又能處理多少政務?二則他的模式具有一個不可復制的特殊性,大唐政權總需要一個平穩的維持與過度,便需要制度的約束與管理。

但是作為一個強勢的帝王,本身又充滿了各種治國的想法與嘗試,一個職權分明、相互制約的完整三省六部對他而言就是一個災難。

他需要的是一個高效靈活的執行系統,而不是一個思路各異、理念沖突的決策團體。但他又深知人有興衰禍福,政權總有更迭之日,也不能將整個國家機器都化作一個人的應聲蟲。

這當中個人權欲的伸張與退讓的矛盾權衡,便是接下來朝局改革的一個重點。而朝廷諸司的官長們,包括領率百官的宰相們各自屈伸抱負,也都不可忽略。

如何在確保朝情事務有序進行的前提下,磨合出一個身處其中者能夠多數認同的方案,這需要方方面面都做出妥協忍讓,李潼這個聖人也不例外。

但即便如此,李潼也不想放棄他在當中的主導權,所以如何定下一個基調,便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而剛剛結束的世博會,所涉諸司財計都賬與勾檢便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初唐時期,朝廷財政收入呈現多樣性的特征,所以諸事項也分屬各司。戶部四曹不必多說,太府、少府、司農等也有相關任事,且事權分割瑣細,常有一事通於諸衙的現象發生。

普通人或許感受不到這種職事雜細分配所帶來的繁瑣,但後世多數人都有為了一件事情輾轉各個民政部門、報告證明攢了一摞的經歷。普通人尚且因此叫苦不迭,朝廷相關職事的繁瑣流程可想而知。

世博會所涉諸司是眼下時局中關注的重點,人事才力用足,但相關的核計進程仍是緩慢。

雖然諸司流傳出來的計報頗為喜人,但真正的計量流程卻卻還在各司流轉,足足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各種財利收入仍只存在於賬簿上、分散於諸司倉儲,大部分錢財仍然沒有歸入可作度支的倉邸。

若在往常時節,其他無涉財司的官員們也只是看個熱鬧,順便慶幸一下自己所司職事清閑。可是隨著時間進入寒冬臘月,朝中氣氛就漸漸發生了變化。

每逢年節,諸司罷市休沐,共賀佳節。而朝廷也要賜饗賜物,以示恩典。年尾的各種賞賜,也是官員們祿料之外的重要收入,直接關系到年節的質量如何。

今年因為世博會炒熱的緣故,長安城各類物價本就有不同程度的上浮,所以官員們也都迫切希望能夠早日領取到賜物、過上一個肥年。

可現在諸司審計都還沒有完成,錢利尚未入庫,各項年終福利便也未成定式。這自然讓百官們抱怨不已,事關各自的錢袋子,便也都紛紛評議財司做事拖沓、全無效率。

借著百官輿情,臘月朔日朝會時,朝廷便以戶部尚書格輔元罷知政事、轉遷尚書右仆射、加勾計大使,御史中丞朱敬則為勾計副使,會同諸司主簿勾官,專辟官衙閑邸為勾院,封鎖財司衙堂案事文書並倉儲,俱移勾院通案勾檢,務必要在望日之前結束勾檢,不誤佳節歲賜。

同時,內衛中郎將郭達為勾院捉察使,集內衛、京營八百精兵為勾院捉察軍,凡所財計失職、貪墨等諸事員,案察勾名即拿,人事驗對之後,移案大理寺,審定量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