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0 聖筆制律,宋詩雄發(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1574 字 2021-10-14

不過宋之問這家伙也的確宦途不幸,早年李潼在洛陽與武氏諸王斗法時,其人還曾參與進來與李潼斗詩。但因為見機縮頭得快,彼此摩擦沒有繼續升級。

之後李潼便沒有對宋之問更多關注,但時流卻沒有忘記這家伙,神都革命、相王當國之際,宋之問也沒能免於清算,被一紙發配遠疆,輾轉數年,如今才得歸京。

文人墨客往往宦途不幸的時候便會詩情勃發,李潼看了看文中載錄宋之問流放期間的一些詩作,發現已經不乏其人晚期風格成熟的詩作,諸如《晚泊湘江》之類的名篇,也的確配得上時流的稱許。

但這還不是宋之問歸京後身上所發生的最大逸聞,隨著其人名篇屢傳,不乏好事時流希望能夠幫助宋之問輯錄成集、刊行天下,助此文墨盛事。

但這件事卻被另一名詩家破壞,那就是與宋之問齊名的沈佺期。不同於宋之問的宦途落魄,沈佺期如今高居太常少卿,更管理著如今大唐規模最大的印刷機構,隸屬於翰林院的華文館。

大唐的雕版印刷發展多年,但是因為還沒有形成穩定的產業體系,所以如今雕版刊印的機構主要還是官方在經營。

這其中華文館便是最大的出版機構,各種詩文圖書半數都由此出,沈佺期作為當司主官,什么樣的書籍可以出版便由其人決定。

當有人將宋之問的書稿投送華文館時,卻被沈佺期直接給否了,理由是:宋某舊所經歷,世道知者並非二三,既遭流配,概有緣由。章句之內唯見幽情濃厚,不見痛悟舊非,其欲比於屈子?又目誰為楚臣?如此怨切文字,不當列於錦綉華文、刊示天下!

所謂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沈佺期這番評語,不說對宋之問詩文的貶低,單單這舊賬掀的就足以讓宋之問無地自容。

「沈學士官祿見厚,氣量見狹啊!」

李潼看完這樁軼事,忍不住笑語說道。

沈宋本是齊名,早年官職履歷也大致相當,講到才名的話,沈佺期較之宋之問甚至還略勝一籌。可是隨著世事變遷,兩人處境卻發生了極大的差距。

不說風雲變幻之際各自取舍,如今沈佺期已經是開元新朝立朝四品,但宋之問沉寂下僚,邀天之幸才得以全須歸國。

仕途不幸詩途幸,沈佺期高在通貴之後,創作力頗有衰減,起碼是比不上宋之問逆旅之中才情勃發。講到詩辭藝術上的造詣,不需輿情評判,僅只李潼自己,便可以看得出,沈佺期其實已經遜色於宋之問。

不說沈宋之流自我感動而有所創造的詩家,就連李潼這種掛比,隨著世道日益昌盛,那種憤而作歌的情懷都日漸低迷。所以說藝術之有所發展,泰半源於不幸啊。後世某點暢銷,放量唾棄,總是不錯的。

李潼雖然笑言沈佺期氣量不大,但其拒絕宋之問詩稿刊印的理由,卻並不覺得有錯。人的感性泰半大於理性,大多數時候,只是需要情感的宣泄,但並不需要了解事務之得失。

屈原之《離騷》,的確是文體之典范,創千古之經典。可是商鞅的變法,卻早在《離騷》之前,便已經成了秦國之政令。憂憤的確能引起人情感的共鳴,可世道所需要的,終究還是得失之判斷。

商公已裂,屈子新生,若果有經世之才,不至於屈奏騷情。秦國黔首尚能積功以進,楚國貴胄竟然遠在江湖,你不死誰死?

李潼嘲笑沈佺期因為度量狹隘不准宋之問的詩文刊印,那是出於文學的角度,覺得宋之問的詩文的確頗具美感。

可是作為一個帝王,他則能從宋之問詩文頗得追捧而看出世道之內仍然大有自覺不得意之人,將自身的落魄歸咎於時代的不公,所以幽憤不平。

一個時代的審美趨向,大致可以看出價值取舍。宋之問一人之榮辱,並不值得聖人親自垂望,可是其人之際遇冷暖,卻能折射出世道幾人信從。

「嚴審宋某所得幾者關照,人與事畢錄勿遺!」

宋之問詩文造詣多高,並不是李潼關注的重點。譬如後世一個流量的價值體現,也並不在於他能囊括多少韭菜,而在於它能標定出多少亟待處理的社會問題。

宋之問的詩辭造詣的確不俗,但大多數人也如李潼一般止於欣賞。可若背後有什么超出常規的力量推動,那就需要仔細查一查,它要向社會傳遞怎樣的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