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孫紹宗將最後一份公文處置完畢,先是揉了揉紅彤彤的眼睛,又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昨兒連夜審完案子,就已經過了四更,眼瞧著里離天亮也不遠了,孫紹宗也便絕了回家休息的念頭,干脆留在刑名司里一鼓作氣的,將這些日子積攢的公務處置了個七七八八。
眼下終於大功告成,他也忍不住倦意上涌,正琢磨著是直接回家,還是先在衙門里打個盹,混到散衙時再說,就見簾子一挑,孫承業自外面進來,恭聲道:「十三叔,那告示我已經擬出來了,您瞧瞧可還有什么需要改進的地方。」
孫紹宗一聽這話,忙又振作了精神,接過那告示仔細掃量。
這告示的內容,仍是與法元寺的案子有關。
連環殺人案雖然已經真相大白,但梵嫂的事情卻還沒有了結,除了戒念、戒賢、戒持三人外,另有還有幾個和尚也疑似涉足其中。
不過疑似畢竟是疑似,要想將他們治罪,還是得找到苦主出面指證才行。
可這種事兒就算放在後世,也有大批人選擇默默忍受,不願站出來用法律的武器進行反擊,古代的女子自然就更是顧慮重重了。
為了打消被辱女子的顧慮,孫紹宗決定特事特辦,允許那些女子蒙面前來告狀,並且只需要說明事情經過,無須表明自己的身份。
雖說這樣一來,有可能會出現誣告的情況不過以孫紹宗的眼力,能在他面前得逞的應該沒有幾個。
其實一開始,孫紹宗還想過要仿照後世的做法,在順天府門前搞個匿名的舉報箱來著,這樣那些女子連蒙面過堂都用不著,自然少了許多顧慮。
可後來仔細一想,這年頭連男子的識字率都不高,就更別說是在教育上受歧視的女子了,因此舉報箱什么的,眼下實在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卻說孫紹宗將那告示仔細檢查了一遍,見用詞造句都淺白了許多,足以令人口口相傳,不由滿意的點頭:「你最近這差事,倒是越辦越有心得了就這樣吧,你再讓人謄錄幾份,貼在法元寺附近的公示欄上。」
孫承業點頭應了,卻並不急著離開,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么」
孫紹宗奇道:「你這模樣,莫非是遇到了什么為難的事情」
「這倒沒有。」
孫承業連忙搖頭:「有兩位堂叔關照,小侄能有什么難處倒是」
略一遲疑,他還是壓低嗓音道:「倒是昨晚和廷益閑聊時,他曾說太子一案,十三叔委實不該牽扯太深,就算其中有什么籌謀,也該懂得點到即止,功成身退的道理。」
點到即止、功成身退
孫紹宗默然沉吟半晌,方點頭道:「我曉得了,你先去辦正經差事吧。」
孫承業把這話說出來,也就去掉了一塊心病,於是微微一躬身,徑自去東跨院里尋人謄錄告示去了。
然而目送他離開之後,孫紹宗心下卻難以平靜。
其實最近他也正在考慮,該如何從太子府里抽身他倒不是想功成身退,而是因為一不小心拍對了馬屁,和太子相處的過於親近。
再這么下去,恐怕孫氏一門的身家性命,就要綁死在太子這輛缺了炮管的戰車上了。
如果太子能順利繼位倒也還罷了,可萬一又鬧出什么風波來
想著這些煩心事兒,孫紹宗在衙門也實在睡不踏實,於是干脆決定提早回家,吃飽喝足之後,再摟著老婆孩子一起睡個香甜。
這般想著,孫紹宗便信步出了刑名司,向著府衙大門行去。
誰知半路上,卻與行色匆匆的林德祿碰了個對頭。
他原是奉了孫紹宗的指示,去向賈雨村呈報法元寺一案的結案報告,可看這行色匆匆的樣子,莫不是又發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
林德祿緊趕幾步,上前躬身道:「卑職剛從府丞那里得了朝廷的旨意,今年秋決復核依舊按照規矩成例進行,不必再重新量刑了。」
這倒真是個好消息。
而且這樣一來,自己也有了暫時脫身的理由。
孫紹宗又順勢交代他,將七月份判為斬監侯的案子,整理出來填補在原本的秋決名錄上,以備自己隨時呈交給直隸按察使司。
一路無話。
卻說回了孫府之後,就先得了趙仲基的稟報,說是賈寶玉帶著侄子過來延聘於謙為師之後,並未急著離開,如今正在賈迎春屋里閑話家長。
孫紹宗摸出懷表瞧了一眼,見差不多也快到飯點兒了,於是便吩咐趙仲基擺下一桌酒菜,等自己回屋和阮蓉打聲招呼,就過來陪寶玉吃上幾杯,盡一盡地主之誼。
不提趙仲基如何張羅酒菜。
卻說孫紹宗回到自家小院,就見晴雯獨自一人坐在廊下,手里捧著針線簸箕,卻是神思不屬的什么活計也忘了做。
這是想冒充望夫石么
孫紹宗腳步略一停頓,就當做沒看見一樣,徑自進了堂屋。
到了里間,見阮蓉正拿著撥浪鼓逗弄兒子,孫紹宗嬉笑著上前,把娘倆一股腦都攬進了懷里,又用胡茬在兒子臉蛋蹭了幾下,見他一臉嫌棄的小模樣,舉著白生生的小手亂撓,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什么煩心事兒都忘了個干凈。
阮蓉卻是拿嘴往外面一撇,哂道:「那丟了魂兒的主,老爺可瞧見了昨兒聽說寶二爺要來咱家,一晚上都沒睡踏實,偏我派她去大太太哪里送東西時,她又刻意避嫌,只送到門口就折了回來。」
「你說這別扭勁兒,到底何苦來的」
「旁的我倒不怕,就怕她相思成疾,再鬧出個好歹來老爺左右也沒那心思,還是趁早給寶二爺送回去得了,哪怕弄個外宅養著都成,也省得咱們莫名其妙擔上干系。」
如果可以的話,孫紹宗自然也不願意平白擔了干系,可賈寶玉要敢瞞著王夫人,把晴雯收做外宅的話,又怎么可能眼睜睜瞧著她被送過來
不過阮蓉既然這么說了,他也只好胡亂答應道:「待會我正好要和寶兄弟喝上幾杯,屆時我問一問,看他到底什么主意。」
阮蓉倒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轉過臉從床頭,取了封紅帖子,沖著孫紹宗晃了晃,道:「這是柳公子送到尤家的請期帖子,尤家又把這帖子轉了過來,說是讓二爺幫著選個合適的日子。」
看尤老娘這意思,是惦記著讓自己做個中人來著,以後也相當於尤三姐多了半個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