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3章.陽謀相爭.(1 / 2)

攝政大明 蟲豸 3121 字 6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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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賢、劉瑾、汪直、王振,這四人被稱為明朝四大權勢宦官,他們依仗著皇帝寵信,執掌內廷期間皆是專擅朝政、打壓異己、屢屢掀起殘酷詔獄,讓外朝文臣們皆是惶惶不安、苦不堪言。

按照官方說法,皇帝就是受了這些權勢宦官的蒙蔽,所以才會坐視他們倒行逆施、迫害賢良,而等到皇帝時隔多年之後,終於是發現了他們的惡行,就立刻嚴懲了他們,不僅是抄家定罪、肅清余黨,甚至還當眾凌遲,讓那些飽受欺壓的外朝文臣們終於是宣泄了心中惡氣。

總而言之,皇帝至始至終都是清白的、無辜的,也從來都沒想過利用內廷勢力打壓外朝臣子,就只是受到了蒙蔽而已,也就只是稍晚了十幾年時間才終於發現了真相而已。

但實際上,明眼人皆是心中清楚,這些權勢宦官所犯下的種種惡行,皆是出於皇帝的刻意縱容與暗示默許,就是利用這些宦官打壓外朝文臣勢力、順便為皇家斂財罷了.

皇帝們顧忌著自身形象,有些事情不方便親自出手,所以才會擺出一副遭受蒙蔽的無辜模樣,讓魏忠賢、劉瑾們承擔罵名、吸引眾怒,再等到這種眾怒已經達到臨界值的時候,他們再及時出面「撥亂反正」,過往的那些事情自然也就翻篇過去了。

所以,從很多方面而言,明朝時期內廷太監的境遇,與曾經的趙俊臣極為相似,就是皇帝的夜壺與替罪羊罷了。

而皇庄太監們的權勢,雖然遠遠不及魏忠賢、劉瑾這些高層太監,但境遇也是完全相同,同樣是皇帝的夜壺與替罪羊。

皇庄土地來源較雜,有些是原屬朝廷官營的牧馬草原﹐有些是藩王們的辭還地,有些是勛戚朝臣被定罪抄家之後的收繳,當然還有被侵占的民田、「奸民」主動投獻的田產等等。

每當是皇帝發現自己又新添了大量田產之後,就會吩咐司禮監挑選一名可靠宦官、委任為「管庄太監」,讓管庄太監們前往皇家田產附近營建一處新皇庄。

然而,管庄太監們若是想要新建一處皇庄,自然是需要一大筆銀子作為啟動資金,但內帑只會撥給管庄太監們很少一點銀子,堪堪只夠路費使用,至於管庄太監們抵達目的地之後,究竟要如何籌措銀子建設皇庄,皇帝與內廷皆是不會過問與干涉。

與此同時,管庄太監們擁有至少從七品的官銜,又代表著皇帝與內廷,一旦是抵達皇庄之後就可以迅速擁有與地方官府相抗衡的權勢,那皇帝至少也應該明確限制管庄太監的權力范圍、防止管庄太監與地方官府發生沖突吧?

但實際上,皇帝與內廷也從來沒有明確規定過管庄太監的權力范圍,總是任由管庄太監們自行發揮。

總而言之,皇帝委任管庄太監之際,就只會給管庄太監頒發一道聖旨,而這道聖旨的內容概括起來就是四個字——「自行管業」!

最重要的是,各處皇庄的糧食產出與銀子收入,皆是由管庄太監直接掌管﹐再交由宮廷自行支配,乃是皇帝內帑的重要收入來源之一,而管庄太監的功績考核是高是低、升遷速度是快是慢、地位又是否可以穩固,也全是要看他每年上繳於內帑的錢糧數量究竟是多是少。

如此一來,管庄太監們的權力不受限制,又需要盡量聚斂更多錢糧上繳內帑,提升與穩固自身地位,自然就皆是不折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了。

殘酷剝削百姓、屢屢侵占民田,皆是題中應有之義;

在庄田附近攔路設卡、向途徑百姓與商隊收取重稅,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民間百姓犯了重罪,只要把自家田產捐獻於皇庄,化身成為皇庄佃農,就可以得到管庄太監的庇護,免受官府定罪與懲辦,類似情況更是屢次發生。

而管庄太監們犯下這些惡行的時候,就皆是打著「奉旨行事」的旗號。

畢竟,皇帝讓他們「自行管業」,他們就是皇庄境內的欽差天使,做任何事情就都可以說是「奉旨行事」,倒也不能完全算是說謊。

但若是硬要追究的話,皇帝雖然賜予了他們「自行管業」的權力,卻也沒有明確說過他們可以侵占民田、攔路收稅、庇護罪民,所以也可以說是他們「捏造聖旨」!

事實上,只要有人願意站出來當眾揭露管庄太監們的種種惡行,把這些事情鬧到人盡皆知,引發了朝廷中樞的關注之後,皇帝為了維護自身形象,就一定會明確表態,宣布管庄太監們就是在捏造聖旨、假借皇帝名義犯下了各種惡行,自己只是讓管庄太監們「自行管業」罷了,卻從來都沒有讓他們犯奸作惡。

總而言之,我這個皇帝就是又雙叒叕一次受到了內廷太監的蒙蔽,接下來也一定會嚴懲這些欺上瞞下的可惡管庄太監。

否則,皇帝總不能親自承認,就是自己縱容與默許管庄太監們屢屢作惡的吧?

總而言之,這種公開彈劾皇庄太監捏造聖旨的罪行,就是霍正源遞給「周黨」的一柄利刃,只要「周黨」願意使用這柄利刃,就一定可以徹底壓制南直隸境內的皇庄太監,很輕易就可以把那些個皇庄太監一掃而空,讓他們伏法受誅。

但這柄利刃既然是極為好用,又是這般明顯,卻從來沒有任何人想過使用這柄利刃對付皇庄太監,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這柄利刃一旦使用,就一定會遭受到皇帝的強烈記恨,可謂是傷人傷己。

自明初以來,陸續已經有好幾位勇士使用了這柄利刃,而他們只是暫時打擊了少部分皇庄太監,卻完全無法稍稍扭轉皇庄弊政之延續,最終結局也皆是凄慘無比。

就以嘉靖時期為例,當時的內閣首輔夏言就是這樣一位勇士。

此人曾經是嘉靖皇帝的心腹重臣,與嘉靖皇帝政見相合,在許多關鍵問題上皆是毫無保留的支持嘉靖皇帝,自然是聖卷日隆,累遷武英殿大學士、禮部尚書、太子太傅,加位少師、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最後更是成為了內閣首輔,可謂是風光無二,乃是當時的最大權臣。

然而,夏言仗著自己的聖寵,竟是一時間昏了頭,妄圖扭轉皇庄弊政,向嘉靖皇帝陳述了皇庄之種種害處,建議嘉靖皇帝把一部分皇庄改稱官地,撤回那些「自行管業」的皇庄太監,由戶部取代經營,即是「有司代管」。

聽到這位夏首輔有理有據、為國為民的康慨陳詞之後,嘉靖皇帝當即是「大受感動」,公開稱贊夏言「內心耿直」、「豪邁強直」,也完全同意了夏言的建議。

但從那以後,這位夏首輔就徹底失去了聖卷,受到朝野各方勢力的落井下石與紛紛抨擊,連續三次失權垮台、被逐出朝堂。

在局勢最為危急之際,夏言已經完全被嘉靖皇帝趕盡殺絕的做法給嚇破了膽,屢次的上書認錯、乞求告老還鄉,但嘉靖皇帝就是不願意放他離開廟堂,任由他遭受各方勢力抨擊與構陷。

最終,夏言身為一代權臣、堂堂內閣首輔,竟是慘遭冤害、被公開斬首棄市,夏家族人也皆是受到牽連,或是被流放千里、或是被削職為民,為夏言求情的官員們則是紛紛遭到訓斥與貶黜。

這樣一來,夏言針對皇庄弊政的那些建議良言,自然是沒有機會真正落實下去。

斷人財路猶如弒人父母,這種情況對皇帝而言也同樣適用!

而明朝歷代皇帝,皆是土財主一般的性子,把內帑視為性命,在這方面尤其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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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思及當年那位夏言夏首輔的悲慘結局,即便是宋承仁見慣了大風大浪,這個時候也不由是面色蒼白。

看著自己手中的這本冊子,就感覺這本冊子像是毒蛇一般正盤在自己的胳膊上,沖著自己吐著信子、露出毒牙。

針對南直隸境內皇庄太監與縉紳豪族的這場沖突,周尚景與宋承仁一向是心中有分寸的。

他們可以尋找一些微不足道的罪行,趁機扳倒幾個皇庄太監,甚至可以建議德慶皇帝裁撤一部分皇庄——反正再稍等幾年之後,德慶皇帝就會尋理由恢復這些被裁撤的皇庄——但就是不能動搖皇庄太監們「自行管業」的權力!

若是讓皇庄太監們捏造聖旨的罪行引發了朝廷中樞的議論,就相當是逼著德慶皇帝頒布明確旨意、限制皇庄太監的權力范圍,就相當於廢除了皇庄太監們「自行管庄」的權力,也就相當於削減了內帑收入……

這般情況下,德慶皇帝絕對是會與人拼命的,也不會再只是使用常規手段與周尚景斗智斗法,說不定就會掀起一場詔獄,安排廠衛與京軍下場!

想到這里,宋承仁看向霍正源的目光滿是忌憚,緩緩評價道:「好狠辣的手段!好惡毒的心機!」

霍正源好似聽到了贊譽,微笑點頭道:「宋前輩謬贊了。」

宋承仁老眼一眯,冷聲道:「霍學士,既然是你辛苦收集到了這些罪證,那周首輔也不願意奪人之美,竊取你洞察弊政的嘉譽……所以,關於皇庄太監們捏造聖旨的罪行,就由你親自出面揭露,而周首輔與老夫等人到時候也一定會全力支持於你,為你搖旗吶喊,如何?」

霍正源立刻搖頭,道:「晚輩身輕言微,這種事情若是由晚輩站出來挑明,恐怕也引不起太大波瀾,更還有越權行事之嫌!依晚輩的看法,理應是由周首輔這般位高權重的柱國站出來公開表態比較好,必然是可以迅速引發朝野各界關注,收獲朝野各方的雲集響應,讓皇庄太監們皆是在劫難逃!最不濟,也應該是由南直隸境內的縉紳們聯合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