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風一吹,風珏打了個冷顫,酒意醒了兩分。
「沒、沒什么。」
風珏作勢頭疼,連連擺手離開。
徐軻心下微沉,但卻沒有因此放棄自己的計劃。
他為了給先主報仇,已經籌謀了許久,絕對不能在此時半途而廢。
徐軻承認,姜芃姬作為主公比先主好很多很多,但那又如何?
救他離開泥沼的人是先主,徐軻那日便對天允諾——終其一生,不變忠心。
對他而言,此事沒有對錯之分,只有該做與不該做的區別。
徐軻利用姜芃姬對他的信任,篡改軍報,誤傳軍情,不僅暗中串聯有野心的降將謀反,還引姜芃姬帶兵深入敵人包圍圈,趁勢阻斷了姜芃姬的軍糧供應和任何能逃生的後路。
等姜芃姬的心腹發現不對勁,最佳的救援時間早就過了。
亓官讓搖著羽扇,平靜道,「她待你不薄。」
徐軻將密謀數年的暗線全部用上,他便沒打算給自己留後路。
被亓官讓帶人捉拿,他也做好了會死的准備。
不過——
在他死之前,黃泉路上還有個姜芃姬,他也不算虧。
「待我不薄又如何?我倒是寧願用這些『不薄』,換來我主性命,一家安全。」徐軻道,「再者,嘖——若非愚蠢,徒有莽夫之勇,自視甚高,你們也不會用了這么久才發現不對勁。」
一天一夜,屍斑都出來了。
徐軻迄今還記得舊主之死。
姜芃姬下手可重了。
舊主被懸掛城牆示眾,家眷老小也在逃竄中無一生還。
亓官讓道,「為何如此死心眼?你口中的那位『主公』,並非明主,早死晚死都一樣,不過是時辰不同罷了。他便是不死在主公手里,也會死在其他人手里,聰明如你,豈會看不透?」
「可他是被姜芃姬親手斬殺的,你口中的假設不存在。」徐軻冷笑道,「姜芃姬是明主也罷,我主空有野心沒有能力也好,與我徐軻何干?這天下黎民的死活,從來不是我關心的。你們有救濟蒼生、終結亂世的宏偉志願,而我徐軻只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眼里沒有黑白公道!」
他也膩歪了所謂「王法」,這世道本就混沌雜亂,換了一個姜芃姬,不過是重復前人的老路。
她會給天下百姓帶來公正?
她能讓律法徹底平等對待每一個人?
別說笑話逗他了!
徐軻從頭到尾,只是要這人的命,祭奠舊主被殺之仇,沒有其他廢話可說的。
亓官讓嘆道,「如此,也無甚好說了。徐孝輿,路上好走,算是這兩年共事的一點兒情面。」
念在這些情面的份上,讓徐軻有個體面的死法。
徐軻覺得有些不對勁。
「姜芃姬被殺,為何你無動於衷?」
亓官讓道,「我主眼明心亮,最擅洞察人心,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她豈會看不出來?」
徐軻心下微沉,「她沒中計?」
亓官讓道,「中計了,但應該是故意踩的,不過是將計就計。」
頂多狼狽一些,一顆心被傷得狠了些。
亓官讓相信自家主公在某些時間,她是真的信任過徐軻的,甚至給了他機會。
如果徐軻放棄計劃,那么這事兒就揭過去,可惜徐軻沒有。
正好給了姜芃姬機會清理帳下不忠之人。
哪怕元氣大傷也要清理一批,權當是去蕪存菁。
徐軻冷笑道,「敵軍伏兵七千,她斷沒有生還的可能……」
他精心挑選的金祁川便是她的葬身之地!
此時,帳外傳來一陣低沉的甲胄碰撞聲音,熟悉的腳步以及熟悉的冷漠嗓音。
「那還真是讓孝輿失望了,我不僅生還了,還毫發無損。」
軍帳被掀起,進來個渾身浴血的人。
她足下草鞋不知吸了多少血,每一個腳印都帶著血痕。
徐軻望著她不言語,亓官讓行了一禮,側身退到一旁。
刷得一聲,長刀出鞘,本該雪白的刀身還有屢屢干涸的血跡,直接抵在徐軻喉間。
「你的選擇我也看到了,我懶得與你再廢話——」姜芃姬臉上也都是血,大部分干涸成了血塊,但還有一些未干的濃血掛在臉上,遮住她的神情,只剩那雙冷漠的、充斥著殺意的眸子還清晰可見,「徐孝輿,我這人最恨背叛,背叛之人,不論身份、功績……在我跟前,唯有一死!」
不久之前,亓官讓在姜芃姬跟前求了情,姜芃姬的態度是拒絕的。
「文證,背叛就是背叛,他做下這事兒的時候,他就是個死人了。」
當然,亓官讓的求情也不是沒有用。
原先姜芃姬是想讓徐軻受凌遲之刑,現在改為親自斬首。
「一刀斷你我主臣之情。」
「徐軻,下一世,莫要再讓我看到你!」
「你可要記得,看到我也滾遠一些,你的背叛讓我惡心至極!」
姜芃姬對背叛之人有多恨呢?
徐軻的屍首被吊在金祁川暴曬數十年不得入土。
姜朝立國之後,曾與徐軻交好的友人替他美言,希望姜芃姬准許讓徐軻入土為安,也被一一申斥,嚴重的還被責令停職滾回家反省兩個月。直到宸帝駕崩第二年,新帝大赦天下。
金祁川的屍骨,這才得以入土。
原先還是沒可能的。
畢竟暴曬徐軻屍骨是先帝下的命令,姜琰不想在亡母新喪的時候,改了她的命令。
但上這封奏折的人是輔政大臣亓官讓,她不得不慎重對待。
「徐軻的下場是罪有應得,可老臣實在不願此事成為後世百姓攻訐先帝暴戾的證據之一。」
先帝在世時候不在意名聲,亓官讓卻不能不在意。
金祁川的屍骨在風吹雨打中懸吊近三十年,也夠了。
「好,此事朕再想想。」
多年之後,姜琰無聊收拾亡母遺物,發現一個古怪的小匣子。
匣子內放著一本褪了色的奏本。
姜琰仔細一看,發現這是徐軻摯友上書,請求赦免徐軻的奏本。
亡母的回應只有一個字。
「可。」
數十年的恩怨,隨著故事里的人一一作古,成了史書上寥寥幾點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