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2 / 2)

錯幣 未知 6145 字 2021-02-13

「還是作家出版社出的哪!」老康提醒道。

「儂有多少貨?」

老康一聽老太太問自己的貨,頓時感覺自己詩集的銷路有門兒,馬上如實報來:「三千冊?」

老太太瞧一眼老康,再翻開書的扉頁,看一眼作者像,睿智地笑了:「儂是個大詩人嘛!」

老康終於在圖書市場里找到了一點兒被尊重的感覺,心靈深處仿佛燃起了一朵燦爛的火花,立馬兒謙虛道:「不敢,不敢!」

「儂花多少錢買這個詩人的名呀?」老太太繼續一副睿智的模樣,嘴角上卻掛著庸俗地微笑。

老康聽了老太太這樣的問話,感覺別扭,心里那朵燦爛的火花也立刻熄滅了:怎么剛剛被抬上詩人聖壇的自己又被老太太莫名其妙地拉下來了呢!?自己要實現人生價值的壯舉,在老太太的眼里咋就成了花錢買名的玩樂呢?但是老康畢竟是詩人老康,他沒發火,還是一絲不苟地說了實話:「連書號再印刷,五萬塊進去了!」

老太太艷羨地咂咂布滿皺紋的嘴,恭維道:「儂北京人就是會玩的啦!買個詩人虛名還花五萬塊呀!乖乖,阿拉上海人沒儂這么大方的啦!!」說著,把書還給了老康,准備走開,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

眼見著生意要黃,老康急了:「大媽,您能不能進貨?啥價格肯進呀?」

老太太見老康一副焦急的模樣反而詫異起來了:「儂不是想玩玩、再到圖書館捐捐的?」

此時的老康雖然臉紅,但態度異常堅決:「我要賣!市場經濟了,我也得掙錢哪!不掙錢,不但無法生存,也不能體現我這詩歌乃至人生的價值呀?!」

「儂是賣的?儂也要掙錢的噢?!」老太太的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驚異,又重新走回來,再次拿起了《老康詩集》,「定價一十八塊一本呦!成本是五萬。儂應該曉得的呀!儂全部零售出去,也是不賺錢的啦!?」

老康拿出壯士斷腕的勁頭:「我半價給您,也算揮淚大甩賣,咋樣?」

老太太突然沒了笑容,那張布滿皺紋的嘴抿得緊緊的,態度異常堅決地道出了市場經濟的一個真理:「阿拉不作詩集的啦!沒一個人要買的!沒人要買的東西,就是廢紙的啦!」

無論老康咋樣死磨硬泡,老太太連給老康騰一點兒地方搞搞代銷都不肯。最後,老太太為了脫身,便眨著狡黠的老眼,指點道:「阿拉告訴儂說吧,門口有一個擺攤的,是個大胡子,他姓姚,姚文元的姚,據說也是詩人哩。儂去找他問問好不啦?!」

「門口的大胡子?」老康傻了眼,原來老太太建議他找的就是剛才被自己認作天津地痞的那個人!

為了生計,為了他的人生價值,瞧在錢的份兒上,老康雖然步履沉重,雖然內心忐忑,但還是夾著自己的詩集,匆匆來到了大廳門口。

「哥們兒,您進嘛貨?」大胡子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老康對自己的不恭,又主動和老康打招呼,「陽春白雪,下里巴人,連帶著《湯加麗人體藝術》,我這兒嘛玩意兒都有哇!」

「您進詩集嗎?」老康以為大胡子每天不知道要瞧多少人的臉色,大概早已經把自己剛才的不恭忘了,便也沒繞彎子,試試探探地直接問。

大胡子笑了:「您是詩人?自打您哪一進這屋的門兒,我就瞅出來了!」

老康自知大胡子還記著自己剛才的無禮,不覺把自己變成了一只正打鳴的老公j,窘紅了老臉,一連聲地喔喔著:「哪里,哪里,寫著玩!寫著玩!」

「寫著玩就對了!您哪,這就比我強呀!」大胡子很友好,從攤位後面遞出一個很破爛的圓凳,讓老康坐,「老哥兒您不嫌棄,坐這兒,聊聊。」

老康半推半就地坐了,把自己的身體盡量地縮小,像一只乖巧的小貓咪,以期博得大胡子的好感。大胡子接過老康手里的詩集,像敲響了一口寺廟里的洪鍾,高聲大嗓道:「嘛玩意兒?老哥您玩的不賴嘛,都玩到作家出版社去了!」

「自費書!瞎蒙!瞎蒙上的!」老康繼續謙虛著。

大胡子瞧著《老康詩集》的作者簡歷,突然更高聲地大叫起來:「嘛玩意兒?您還是中央銀行的處長哪?」

「曾經是。」

「嘛玩意兒?您還是個金融學博士!」

「也曾經是。」

「嘛玩意兒?」大胡子眼珠子不停地轉悠,大腦也保准兒在急速地思索著,「你橫是犯了嘛事兒吧?」

「咋可能!」老康立刻坐直了身子,舒展開了自己的筋骨,立場堅定地否定,「我是看不順眼官場上的一套歪風邪氣,感覺沒啥前途,才棄官從文的!這些可是有案可稽的!」

「嘛玩意兒?作官沒前途,寫詩就有前途?你的腦子橫是熬漿糊了吧?」

老康見大胡子眼睛越瞪越大,聲音越來越高,感到極為不快,便把心一橫,起身,准備走人。大胡子急忙跑出來,按住了老康:「再聊聊,我們再聊聊!」

老康索性一針見血了:「我這詩集,你能不能進貨?」

一聽老康這么說,大胡子剛剛恢復正常的眼珠子又鼓了起來:「嘛玩意兒?你辭職寫詩,就為賣詩集?」而後,把眼睛盯視著老康,「弟妹沒跟你離婚嘛?」

老康先在心里平衡了一下「綠帽子」與「離婚」對於自己面子損害的孰輕孰重問題,而後,他索性狠狠地說:「早就離了。」反正現在的老康已經不再感到窘迫了,索性也來了逗悶子的勁頭。

「嘛玩意兒?橫是你們早就掰(注:地方話,意為:分開)啦?!」

老康索性沒支聲,又點了點頭。

大胡子爽朗地大笑了幾聲:「我早瞧出來啦,找不著自我,不知道自個兒是干嘛的,你和我一個路!」大胡子只笑了幾聲,大嘴巴忽然合攏不笑了,一臉地晴轉y:「唉!我原來的女人,也他媽不是好玩意兒!」

見大胡子像失了水的草,y沉下去了,老康的內心忽然找到了一點兒平衡,立刻把自己變成陽光雨露下的向日葵,居高臨下地盯視著衰草一般的大胡子那烏雲密布的臉,學著大胡子的天津腔,高聲反問道:「嘛?橫是嫂夫人有外遇吧!?」

「嗨!我外出采風那陣兒,這玩意兒居然在自己個兒的家里,招來一個闊佬兒,給我做了一頂綠帽子!」大胡子痛苦的回憶著。

老康畢竟是個善良之人,他不好意思再追問了,望著大胡子的胡子,想不起安慰的詞,也說不出幸災樂禍的話。

大胡子嘆口氣,用一只肥大的拳頭痛捶了眼前的一包書,嘆道:「唉!離吧!掰了好!詩人愛空想,女人愛錢財。詩人是一陣風,女人卻是一片雲。這風和那雲,永遠是兩個勁兒!」

老康趕緊也感嘆道:「本來是先有女人,才有詩人。沒有愛情,哪來的詩歌?可現在的社會,都物化得畸形啦!」

大胡子像打蔫的草又滋潤了水,精神一恢復就又鼓起了眼珠子:「你這話聽著,還他媽是在寫詩嘛!」

老康見大胡子一副熱情、豪爽的樣子,趕緊借機倒出自己的心聲:「所以我琢磨著趕緊把詩集低價賣了,換一丁點兒錢花。也算實現一丁點兒自我價值嘛!咋樣?您能不能幫幫我,能不能進點貨?」

大胡子見老康談起了生意,立刻從對女人的詩興感嘆之中重回現實的金錢世界。他這次沒有驚嘆出「嘛玩意兒」的口頭語,而是眼珠子一轉,再轉,蔌地起身,趕緊把老康拉進攤子里,按住老康的肩膀,迫使其重新就座。之後,他壓低聲音,從人生最宏偉處、最制高點忽悠(注:地方話,意為:蠱惑)老康:「你的心思我門兒清!你橫是琢磨著以文強國,弄不好還想以詩歌啟迪國民吧?!」見老康想再謙虛、再客套,大胡子則再按一下老康的肩膀,索性不讓老康開口,繼續勾勒起老康高尚的內心世界來,「我還瞧出來了,你琢磨著在此生,干一丁點兒能留下聲音、名聲的大事情。我原來也是詩人,我原來也是這樣想來著。可後來不但跑了老婆孩子,最後連自個兒都吃不上飯了。一個五尺高的漢子,解決不了溫飽問題!寒磣哪!最後,只好和你走相反的路,與時俱進、棄文從商了!」

「詩集是不是忒不好賣?」老康見大胡子頗為推心置腹,自己也像落水的主兒遇上了救生船,更感覺親切起來,就趁熱打鐵,問起了他最忐忑、最關心的問題。

見老康一副認真、嚴肅的神情,大胡子的眼珠子重新轉了幾轉:「甭聽他們瞎咧咧!好不好賣,關鍵是瞅誰賣!」

老康高興了。他突然感覺和大胡子相見恨晚了,不禁興奮地問:「那,大哥,您進我一些詩集吧?」

大胡子拍一下老康的肩膀,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又轉悠幾下眼珠子,做出處女一般的矜持狀,就是不開口。

老康見狀,以為大胡子為難,就懇求道:「老弟我有一個感覺,就是沒錢要受老婆氣!最近,我的手頭又緊,所以……」

大胡子點點頭:「你說那些我都門兒清,我就是這么過來的!」

「那,您能不能先進一丁點兒?一百本也成呀?」

大胡子陷入了沉思,撿一個小石頭在地上劃了一會兒莫名其妙的圈圈點點,而後才自言自語地說:「直接進你的貨吧,我一時還真沒有資金。給你代銷吧,還真占我的地兒。」

「就四折進,一百本也不過幾百塊錢嘛!」

「幾百也是錢哪!足夠我再活一個月啦!」

老康失望了:原來大胡子說了半天,都是在拿自己開涮、瞎掰扯!仿佛大胡子像這個救生艇,見死不救地拋下自己獨自逃逸了一般,老康的臉上掩飾不住地y沉下來。

大胡子見了,料定和老康談生意的最佳火候到了,趕緊一刻不停地說:「不如這樣得啦!」

老康見大胡子有些回心轉意,臉上立刻多雲轉晴,趕緊追問:「您說!」

大胡子忽然站起了身,拍一下老康的肩膀,熱情地說:「誰讓咱們都是詩人,誰讓咱們都走這根筋兒來著!這樣吧,你在我這兒,自個兒賣!」

「我自個兒賣?」老康詫異了。

「你自個兒賣最好!」大胡子攛弄著,「一來你可以自個兒感受一下嘛叫市場,二來你好知道讀者待見瞧嘛玩意兒,三來你以後才知道自個兒應該寫嗎嘛!」

老康躊躇了:「可你這攤位也不大呀!」

大胡子笑了:「我這攤兒每月租金三千塊,您要願意呢,就湊一個份子,每月交一千塊,算你有三分之一攤位,如何?」

老康更躊躇了:「詩集到底好不好賣嘛?我能賺回這攤兒錢嗎?」

大胡子摟了老康的肩,像老鷹捉住了一只小j:「嘛玩意兒?批一百本出去,四折,你還收回七百四哪!橫是連你自個兒都沒信心,那你還印那么多詩集干嘛嗎?」

被大胡子這一將,老康那早已經被老婆壓迫到爪窪國(注:古代地名,喻為遙遠而子無虛有的地方)去的男人勁兒終於又回來了:「成!那就試試!明兒個我就來!」

大胡子高興了,一手拍著老康的肩膀,一手豎起大姆指:「這才有一丁點兒處長的樣子嘛!」

老康也是說干就干,立刻把手頭上帶著的幾本詩集像對待自己的獨子一樣,小心而麻利地放在了大胡子攤位的顯要處。見著戴眼鏡的走過來,猜定是文化人,他也忘了啥是面子,更不知道啥叫羞怯,扯著嗓子一通招呼:「快來看,快來瞧,新出版的《老康詩集》。老康其人,是陽春白雪,也是下里巴人哪!」

經過這一通吆喝,雖然應者寥寥,也沒賣出一本書去,但老康似乎找到了自我,骨子里的雄心壯志像枯木逢春一般,一點兒一點兒地在恢復,內心深處也重回了春天,充滿了快慰、欣喜和生機。

圖書市場收市的時候,大胡子拉住了一把一臉喜悅的老康:「我說嗎來著,你行嘛!」

「試著來!我就不信沒文化的主兒能干好的事兒,我就干不好!」

大胡子見老康一副雄心勃勃的樣子,嘴上和心里都笑開了花。他把一只大手伸到老康眼前,食指和拇指使勁撮著,粗糙的皮膚相磨,發出「沙沙」的聲響,見老康始終是一副熟視無睹、若無其事的勁頭,他終於開口說話了:「錢!您得先交五百塊呀?」

「錢?啥錢?」老康滿腦子的計劃經濟,思維還在國有企業的供給體制上滑行,一時轉不過悶兒來。

「嘛玩意兒?橫是您忘了每月一千塊的攤兒費?」大胡子鼓起了眼珠子,眼仁足有康熙通寶那般大。

「先交呀?」老康詫異了。

「先交五百。兩個星期後再交另外的五百!」大胡子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書已經開始賣了,感覺也找到了,不交錢連老康自己都覺乎著不在理。於是,他只好故作大方地從錢包里排出五張大票,一手把錢遞與大胡子,一手趕緊把錢包塞進口袋里。他倒不是怕大胡子搶劫,而是他覺乎著丟人,因為,排出那五張大票之後,錢包里已經只剩下毛毛角角的小票與硬幣了!他現在只有坐公共汽車回家的資本,連最便宜的出租車都打不起了。

就在老康告別了大胡子,走出圖書市場的大門時,他的衣角忽然被人拉了一下。扭頭一瞧,卻是在圖書市場里早先遇到的那個上海老太太。

「阿拉有事情要提醒儂的啦!」上海老太太一臉的神秘。

老康詫異了:「您?要提醒我事兒?」

「姓姚那大胡子把儂吹成大詩人了嗎?」老太太詭秘地擠咕兩下老眼。

老康含糊著:「他?他是對我的詩還有我寫詩的事兒很認同!」

「他是騙儂的呀!他是讓儂拿鈔票出來的呀!」老太太急赤白臉地顛起腳尖,把嘴巴咬著老康的耳朵,說:「儂千萬不要跟姓姚那大胡子拼攤的呀!」

「為啥?」

「儂應該曉得的呀,儂的詩集不會有銷路的!拼攤,不是要把鈔票白白扔給大胡子的呀!」善良寫了上海老太太一臉。

老康把對上海老太太的不肖掛在臉上,他對自己的詩集依然信心十足:「不會吧?」

「大胡子一定把儂當成二五眼的呀!」老太太因為愛護詩人,竟有些發急,尖了老嗓,一針見血道:「大胡子剛來這里時,也是被一個壞小子騙著拼攤的,結果他的啥子《姚胡子詩集》一本沒有賣出去,攤位費卻交了上萬塊的呀!儂是詩人的啦,應該曉得的,從古到今,無利不起早、逢商必j,這里都是j商的呀!」

老康一聽,像是被人把幾根冰g直接塞進嘴里,心里立刻涼透了:「逢商必j?這里都是j商?難道我真是二五眼嗎?」他含含糊糊地搖搖頭,臉上讓人分不出是春夏秋冬的那一季:「詩人也騙人?不應該呀!他不是要幫我實現人生價值嗎?難道真是我錯了?這個市場經濟到底是咋回事兒,難道掙點兒錢,一定要當j商不可嗎?」

八、石榴裙下的男行長

在寧靜而幽長的暮冬時節,依然通過意y打發孤獨的譚白虎,在星期日,在暖陽下,終於騎上了他的破自行車,准備再闖野鴨湖,再次去試他的手槍。

上次獨入野鴨湖,有如經歷了一回最迷人的野游,使他忘卻了猜測丟槍人可能搶銀行的恐懼,獲得了無限的身心歡娛。那情、那景,他此時依然難以忘懷,歷歷在目:

野鴨湖的湖水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漣漪,卻有一片海一樣的蔚藍;野鴨湖的薅草很高,幾乎沒人,金燦燦的反映著陽光的燦爛。

譚白虎深一腳淺一腳地繞湖而行,走出幾百米之後,就已經進入了人間仙境。他的周圍除了湖水、薅草,就是蔚藍的天。在野趣里,在純凈得發甜的空氣中,他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身心愉悅,那感覺恐怕只有想象著和自己心儀以久的美女龔梅在一起幽會可比。

譚白虎摸出藏在懷里的手槍,像演電影一樣,「嘩啦」一聲,故弄玄虛地卸下子彈,再「喀嚓」一下,煞有介事地以最快的速度推彈上堂,?